素謹看着淺笑盈盈的張三姑娘,有種無力無措的感覺。
最終,田遙還是帶着素謹去白虎公府找秦淼去了。
白果常跟香荽來白虎公府的,今日卻指明求見白虎公夫人,看門的也沒奇怪,急忙就報進去了。
稍後,就有人來引他們進去,在偏廳等候。
等秦淼出來,見了田遙,問明緣故,白果就告辭了,並未多言。
田遙含愧鞠躬道:“讓夫人費心,田遙慚愧!”
素謹也急忙盈盈拜倒。
秦淼忙示意他們起來,笑道:“田兄弟這話就見外了。都是同鄉,田夫子又是秦瀚秦濤的師傅,能在素姑娘跟前略盡些心意,我正巴不得呢。”
一邊命丫頭上茶,閒敘了幾句,就替素謹診起脈來。
田遙期盼地看着她,等診脈完畢,趕緊問道:“如何?”
秦淼蹙眉道:“這病麻煩的很……”
田遙忙道:“可能治?”
秦淼注視着素謹半響,才搖頭道:“極難根治!好在並不嚴重,她若能遵醫囑……”
田遙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失望之極,又聽說不嚴重,詫異地問道:“怎麼會?她最近常暈倒呢!”
秦淼也詫異道:“怎麼會?不過是比一般人虛弱而已,無緣無故怎會經常暈倒?”
素謹面色格外蒼白,正要說話,秦淼又道:“雖說難治,要治好也容易。”
田遙大喜,站起身問道:“可是藥材難得?”
連素謹和明心都又是歡喜又是緊張地看着秦淼,似乎不敢相信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秦淼卻搖頭道:“不是藥材,問題出在素姑娘自己身上。”
素謹眼前閃過香荽笑盈盈的臉,忽然垂下眼瞼,輕聲道:“請夫人直說。小女子也好弄明白緣故。”
秦淼便向二人解釋道:“不論什麼病,三分靠治,七分靠養。而治病時,藥石作用始終有限。人的心性意志等作用至關重大。譬如一個病人,若他一心求死,任憑神醫也治不好他。”
衆人聽得一呆。
素謹強笑道:“小女子雖然身子羸弱,但還是希望能多活幾年的。絕無求死之意。”
秦淼微笑道:“你雖心裡想病好,卻又罔顧病情,作踐身子,叫大夫如何能治斷根它?”
素謹和明心聽了都不置可否。垂頭不語。
田遙卻神色肅然,問道:“請夫人明示!”
秦淼道:“這個病,不管哪個大夫瞧了。都會叮囑你少憂思。心情愉悅,是不是?”
田遙點頭。
秦淼道:“然而素姑娘卻一直勞心勞神——我用俗話說吧,就是整日耗費精神、算計太多,如同朝廷重臣般殫精竭慮,常人如此尚且會病倒或衰老,何況你這身子。你又十分看不開、放不下,長此以往。必定愈加嚴重!”
素謹的心如同被重錘擊中,頓時就呆了。
秦淼的話彷彿利劍穿入耳膜,刺得她頭暈、心顫:“……她這病就是常耗心神、心力憔悴受損造成的。”
田遙聽後滿腹不解,狐疑地看向素謹,問道:“素表妹做什麼勞心勞神?”
素謹臉色愈加蒼白,說不出話來。
明心急道:“姑娘……姑娘自幼失去雙親,孤苦無依,生活艱難……現在又……又心裡又牽掛一人,整日放不下,所以就……就……”
田遙頓時血涌上頭,滿臉漲紅。
素謹虛弱地對秦淼道:“讓夫人見笑了。”
秦淼卻搖頭道:“不對!不對!”
明心頓時也白了臉,素謹更是搖搖欲墜。
田遙急忙追問道:“有什麼不對?”
秦淼解釋道:“若是素姑娘思念雙親或者他人,絕不會是這個樣子。思則氣結,傷脾胃,因此日漸消瘦萎黃。這個我是有親身經歷的:當年誤傳白虎公戰死沙場,我整日思念他,對身邊一切事都看不入眼、聽不入耳,哪有心情管其他,人就形銷骨立。而素姑娘分明就是過度勞心費神,然後忽喜忽憂,忽怒忽驚。七情最是傷身,喜則氣緩,怒則氣上,驚則氣亂……”
田遙雖然不是大夫,卻也對醫書稍有涉獵,這些淺顯的醫理他還是懂的,況秦淼並未背醫書,用大白話說得很透徹,他便明白了。
簡而言之,就是素謹日常太操心,並因此患得患失、喜怒憂煩不定,所以那病就只會加重,不得痊癒。
他看着素謹不語。
素謹垂頭,傷感道:“夫人說得對,我幼年遭逢家變,比旁人要想得多些。我又喜歡看書練琴,未免操勞了些……”
秦淼笑着點頭:“琴棋書畫,本是怡情悅性之物,若執着鑽研,便本末倒置了,也絕難學至大成佳境。只有心胸寬闊,體念自然之理,心無掛礙,纔是正道。”
她轉向田遙道:“這方面,沒有人能比得上青山書院的周夫子。他老人家一生大起大落,又在朝中沉浮幾十年,如今七十多了,還精神健旺的很,就是這個緣故。”
田遙想起老夫子一派淡然的神情,那是真的淡然。
他鄭重對素謹道:“素表妹好生記住夫人的話,心懷當放寬些,凡事想開些……”
素謹看着秦淼黑亮的鳳眸,裡面映出她的容顏,彷彿連五臟六腑都照得歷歷在目,一絲兒掩藏都不能。
水柔郡主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依舊讓面對她的人自慚形穢到絕望。
素謹渾身虛軟,感覺頭部一陣暈厥。
果然,她不該來!
田遙便問秦淼:“可要開方子?”
秦淼看了他們在永安堂抓的藥,點頭道:“這方子很好,就照這個吃吧。要想斷根,非得她修身養性,讓心境平和不可,我是沒好法子的。或者你們可以去清南村找我爹看看。反正田兄弟家在那裡,吃住都方便……”
素謹正昏沉。聞言一驚,急忙道:“不!”
田遙卻道:“去一趟也好。秦大夫可是名醫。他治病並不拘泥常規。你有什麼心結,他或者有法子幫你開解。”
秦淼笑道:“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素謹委婉道:“湖州路途遙遠。只怕不便。夫人之言小女子謹記在心,往後一定會注意的。”
秦淼便笑道:“如此,田兄弟就不用擔心了。”
又閒談一會,田遙便起身告辭。
秦淼挽留不住。由他們去了。
等人走後,紫茄牽着雪蓮從後堂走出來,笑問道:“大嫂,她這病真不能治?”
秦淼揚眉道:“當然!我就算再看不上她。也不會拿這個做文章。該說的我都說了,她真要‘自作孽’,神仙也救不了她!”
雪蓮軟軟地問道:“娘!剛纔那個姑姑是誰?”
秦淼在閨女面前蹲下身子。將她攬在懷裡。笑道:“是來找娘瞧病的。雪蓮,你說,娘和那個姑姑誰更好看一些呢?”
小雪蓮毫不猶豫地說道:“娘好看!”
秦淼忍俊不禁,用力在閨女臉上親了一下,道:“我閨女就是偏心。不過這話娘喜歡聽。你爹說娘就像花兒一樣呢。”
雪蓮忽閃着大眼睛道:“我沒偏心。娘就像早上的花兒一樣,好漂亮的;那個姑姑像晚上的花兒,曬焉了沒勁兒!”
秦淼和紫茄愕然相視。接着大笑起來。
真是童言無忌!
秦淼玩笑比美,還有一個人也在比美。
香滿樓二層雅間內,紅椒滿腦子揮之不去都是田遙攬着那白衣女子的身影,眼前田遙和素謹的面容交替變幻,一股憤懣不平在胸腹間亂竄,感覺揪心抓肺地難受。
等菜上來後,先是猛吃一陣,然後擦擦嘴,掏出大苞谷送的小圓鏡子,對着臉上左照右照。
照了一會,忽然把鏡子往桌上一扣,大叫道:“我是不是比那個女人醜很多?”
聲音帶着哭腔。
弟妹們都聽傻了。
大苞谷將手中骨頭一扔,道:“二姐姐,你真糊塗,這麼明擺着的事,還問人,這不是找不自在嘛!”
紅椒氣得瞪他,眼看就要哭出來。
玉米怒叱大苞谷:“誰說二姐比不上那個女人美了?你真是瞎了眼!”
大苞谷直着眼睛質問道:“誰說二姐比不上那個女人美了?你耳朵聾了,沒聽清我的話?我的意思是二姐比那個女人美是明擺着的事,你想啥呢?”
玉米就愣住,同時又愧疚,因爲這樣一來,他把“明擺着的事”理解爲紅椒沒那女人美,更加傷她的心。
香荽道:“別吵了!這有什麼好吵的。”
轉向紅椒道:“二姐姐,人的美醜,不僅是看長相的,還要看神韻、氣度的。二姐姐的精氣神就沒人能比,正所謂‘人比花嬌’。剛纔的素姑娘長相就不用說了,但她身上缺少一種精氣神,我就不細說了——便是背後,議論人短長也是不好的,況且她病得那樣,更不好說她。”
大苞谷“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不好說的?那半死不活的模樣,也能叫美?真是瞎了眼了!”
山芋納悶道:“二姐姐,你一向最是爽快無拘束的,何必爲這個煩心?那個田遙,他愛娶誰就娶誰,咱不理他不成嗎?我小時候就不喜歡他。”
花生猛拍桌子道:“對!”
香荽嬌嗔道:“你們胡說什麼!二姐姐別信他們的話。那人不過就是田大哥的表妹。二姐要是生氣誤會,豈不正中別人下懷?”
青蒜和綠菠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不知該說什麼好。
弟妹們變着法子勸慰,沒能讓紅椒歡喜,反而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