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一直不大說話,這時說道:“君臣也不可相提並論。若是緊要關頭,定是臣子捨身救主。但你可曾想過:若是君主不賢明,不看重體恤臣民,臣子還會捨身救主麼?”
板栗笑道:“只看夏桀、商紂的下場不就知道了。其實男女也是一樣,若是夫君不把妻子當回事,想齊家可就難了。”
田遙哪裡是那麼容易勸服的。
板栗等人也並不想勸服他,日子愛咋過那是人家的事。只是從此後,田遙倒跟他們混到一處了,整天跟黃豆鬥口。
等方智方威兄弟來到村裡附學,就更加熱鬧了。
黃觀也入了青山書院,葫蘆跟板栗不大親近他,見面也只是淡淡地問候一聲。
黃觀雖知道緣故,這話卻無法說開來,那時更打人臉了,所以也不敢上張家拜謝。
可是,也不知怎麼回事,小蔥幫禮部侍郎之子治傷的事在貴人圈裡傳開了,竟然傳到了清南村。有人就說小蔥跟侍郎之子定親了,已經收了人家的聘禮。
張家和鄭家一點動靜也沒有,連板栗和葫蘆等兄弟也沒有再想法子出頭。
鄭氏嚴令他們不可爭這一口氣。
黃傢什麼也沒說,閒言也是私下傳的,難道他們要挨家挨戶去跟人說沒有這回事麼?若不能想出萬全之策,無論怎樣澄清都是自取其辱。
板栗等人自然沒了好心情,各樣活動都少了好些,每日只讀書習武;小蔥在濟世堂也沒了笑容,整日悶悶的。
黃觀猶自不知,直到方智有天去書院找他,他才知曉。
呆怔半響,遂回家去見黃夫人。
正碰上有客來訪,談及親事,他正色道:“家父已經相準了人家,只等晚輩學業完結,回京就要成大禮。”
他本當是澄清的意思,不料更壞事,人們愈發議論,說張家準備把閨女送禮部侍郎之子做小妾,又說這是爲了幫張家小兒子聯絡權貴云云。
張槐得信後,氣得回家要摔東西發泄,被鄭氏奪下了,嗔怪道:“摔了自家東西,吃虧的還是自己。何苦哩!”
又沉臉對板栗道:“如何?出了一口氣,惹來更**煩,難道你要跟人一直對掐下去?這世上總有些人是咱們惹不起的。因果就是這麼結下的。”
她已經斷定是黃夫人弄鬼,雖不明其意圖,想來也不過是出一口氣罷了。這些權貴,從來只有他們挑旁人的,斷容不得旁人嫌棄他們。
板栗死捏住拳頭,低頭不語。
鄭氏對這對父子道:“要我說,咱們照常過日子,隨他去好了。他還能上門來搶了咱閨女不成。”
張槐不樂道:“那咱小蔥的名聲不要了?”
鄭氏淡淡地蹦出一句粗話:“名聲頂屁用!”
見他們父子張口結舌地看自己,忍不住笑道:“對於那些愛面子、想靠子女交結權貴的人家來說,這名聲當然重要了;對於咱們來說,卻沒這回事,正好用來試試人心。看重小蔥的人家,你覺得他會聽信這些閒言?小蔥不過是救人,又沒幹啥出格的事。他若是聽信了,那正好,這人也不值得咱把小蔥嫁他了。”
張槐點點頭,神情若有所思。
他看看板慄,道:“又見識到了?”
板栗心中難受萬分,說不出一句話來,只點頭。
因爲此事,張老爺子和張老太太,外加鄭老爺子和鄭老太太,一定要把小蔥許給葫蘆,說是兩人一定親,啥事都沒了。
鄭氏不敢再吱聲,慫恿張槐和哥哥青木堅決反對此事。
頭一回,鄭氏遭到了孃家爹孃和公婆的埋怨,卻是有口難言,不禁心中氣苦。
心上壓着這件事,兩家人一個冬天都不開心,連過年也沒好生過得。家裡一堆娃兒,往常過年可是熱鬧的很。
正月初五,雪後初晴,葫蘆兄妹從外婆家回來,便住進了桃花谷張家,表兄妹們整日讀書嬉戲。
午後,板栗帶着葫蘆和嚴師傅去了正房隔壁的祠堂,跟看守的陳老爹低聲吩咐幾句後,進入堂內。
掩上門,板栗先去各祖神龕牌位前拜祭過,又上了一炷香,方纔帶着二人轉到後堂。
這裡安置了數個大櫃子,板栗打開其中一扇櫃門,鑽了進去,嚴師傅和葫蘆尾隨其後進入,然後關上櫃門。
櫃內原來另有乾坤,卻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北牆上有好些氣孔,從三進院裡透了些光進來,還能聽見丫頭們說話的聲音。
板栗推開西面一扇門,一條石砌臺階呈現眼前,有清冷的微風撲面而來。臺階一直通往地底,不知幾多幽深。
原來,張家地下是一個好大的溶洞。
當初住在橡園時,大火燒山,一衆老小無處躲藏,遂挖了個地洞藏進去。無意間挖出一條通道,發現下面的溶洞,然後逃出生天。
陳老爹的腿就是在地底挖通的時候,一不留心掉進溶洞裡摔斷了,雖經秦楓盡力診治,依舊是瘸了。
事後,經過檢視,這地下溶洞竟如迷宮一般,極爲廣大,且另有途徑通向桃花谷。而張家此前就發現桃花谷口的山塘旁邊有一個大山洞,那裡盤踞着許多的烏龜,如今竟然跟橡園那邊連上了,其鬼斧神工令人歎服不已。
張槐便將橡園那邊的溶洞做了倉庫,又堵住了通往桃花谷的通道,再將新宅這邊溶洞、龜巢分隔開,張宅底下的溶洞就不被外人知曉了。
板栗他們正是通過地道下去溶洞。
嚴師傅點着一盞燈籠,前頭照着,引兩個少年一路下到地底,又點着地底設置的燈火,頓時周圍情形就顯現出來。
洞頂距離地面有兩三丈高,洞內鐘乳石倒掛,又有崖壁聳立,或奇峭,或光滑,千奇百怪,形狀各異。地面大多高低不平,形勢不一,有嶙峋怪石突出,亦有溼潤泥沙沃土。
幾人順着一條平整的小路往西行,拐過一組崖石峭壁,另有一個更大的溶洞出現在眼前。
這裡要平坦多了,看得出經人工修整過的。右手邊以竹木搭建了十幾間簡易的屋子,這是倉庫,裡面存放了各樣糧食物品;左邊崖壁底部,一條清淺小溪蜿蜒曲折而去,泉水激石,泠泠作響。
四處查看一番,板栗對嚴師傅道:“就在這吧。”
嚴師傅點頭,轉身進了一間屋子,拿出兩把木刀,扔給兩個少年,道:“少爺和表少爺照我平日教的練給我瞧瞧。”
板栗跟葫蘆對面而立,眼神略一交錯後,同時出手對招。
嚴師傅轉頭四下尋摸,剛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就聽兩人同時“噯喲”一聲叫喚。
他急忙回頭一看,不禁愣住了:兩人已經分開,葫蘆捂着胳膊,板栗捂着肋部,均是疼痛得皺眉吸氣。
嚴師傅驀然眼睛一亮,疾聲問道:“受傷了?”
板栗苦着臉道:“嚴師傅,怎麼我倆受傷了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嚴師傅哈哈大笑道:“我當然高興……不!不是你們受傷了我高興,是因爲你倆摸着些竅門了,我才高興的。”
原來,這嚴師傅以及朱師傅等八人,乃是戰場上混了好多年的老兵,因傷殘歸家,被板栗小叔張楊挑了帶回來的。
他對板栗說,自己也沒什麼高深的武功教他們,有的只是戰場上的生死搏殺經歷,因而一直教他們這個。
可是小孩子練練拳腳還行,讓他們心中產生決然的拼搏氣勢和生死相向的冷酷,那是太難了,故而練了好幾年,也不過多些狠勁兒罷了。
這些日子,板栗和葫蘆心情都不好,心中有一股戾氣,剛纔對招的時候,竟然爆發出來了。
板栗幾乎廢了葫蘆的胳膊,葫蘆也幾乎震斷了板栗的肋骨,虧得兩人在緊要關頭收斂了些手勁,不然就遭了。
嚴師傅也是看出他們心情,才借這機會讓他們對練的,不想有這結果,又是高興又是擔心。
他急忙上前攙扶板栗,又問葫蘆能不能自己走,用不用上去叫人。
葫蘆道:“嚴師傅揹着板栗吧,我自己能走。”
於是,三人才下來一會工夫,只得又上去。
一路吹滅燈火,嚴師傅邊走邊對兩人說這與人搏擊之術:“……往後你倆不能對活人練,只好對着樹樁、石壁等死物練了。能練得收放自如最好,不要總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我跟老朱這些人,不過是普通軍士。只是在戰場上混得久些,多次出生入死,有些經歷罷了。若說拳腳功夫,還數孫鐵最厲害……”
板栗趴在嚴師傅背上,聽他說着話,肋部疼痛使得他齜牙咧嘴,哼哼着對葫蘆道:“我覺得骨頭斷了哩!”
等那一團燈火漸漸走遠,話音也成了嗡嗡聲,那排倉庫中間,有間屋子的木門忽然輕輕拉開一掌多寬的縫隙,探出一顆蓬亂的腦袋,對着幾人走遠的方向凝視傾聽。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模樣。
好一會,只見他縮頭回去,在屋內窸窸窣窣搗騰了一番,再輕輕地出來,肩上扛了一團黑乎乎的什麼東西,仔細將門掩好,然後一瘸一拐地往溶洞深處走去。
他悄沒聲息地走着,似乎對這地底的黑暗環境極爲適應,雖然腿有些瘸,卻並不會弄出跌跌撞撞的聲響。有時又停下,豎起耳朵傾聽,似乎有些膽怯驚懼。
忽然,身後有輕微的響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