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已經完全散去了,就連陳二柱、楊天龍、金黎等人都離開了。“森淼”的工作人員正在收拾場地的衛生,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正在拆卸設備,一副標準的曲終人散的場景。
朵朵正在和電視臺的導演溝通明天的賽事。
韓國方面明天的選手也換人了,牽扯到如何介紹的問題。
康順風坐在休息室的一角,微閉着雙眼,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他感覺有些累,也有些茫然。盛姐、張媚、公司、比武沒有一樣讓人省心,而湯家更是壓在他心口上的一塊石頭。死了湯文國,湯家肯定不會善罷干休。
到現在還沒看到湯家有什麼動靜,但沉默越久,暴發越強。
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如何來應付來自湯家的報復……如何安慰受傷害的盛姐……如何將傳武公司發楊廣大……還有張媚,自己以後如何去面對,又如何去安慰……
向山在邊上看着他一臉的疲憊,就忍不住輕聲道:“累了,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康順風睜開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轉頭又看了一眼一旁默默的梁山,想到了還在家裡休養的羊娃,在軍營裡帶着一幫漢子受訓的騾子。他又看了在休息室另一邊,正同導演認真討論的朵朵,還有在旁邊等着拉大家回家的熊子,一股曖流就涌出心窩,自己並不是一個人!自己還有這麼多的親人!
人一生就是這樣子,你沒法讓所有人喜歡你。總有人因着各種各樣的理由,同你不對付,甚至視若仇寇,但肯定也有人支持你。人就是爲了支持自己的人而活着。那些同你不對付的,就敬而遠之吧。那些視你如仇的,無害於你,就當做野狗忽視他,有害於你的,就當做瘋狗除掉他。
“我沒事……”他抖擻了一下精神。
“嗯……”向山點點頭。
嘉世會館裡湯辰龍、湯辰虎和閩師爺正坐在一起。僅僅兩天時間,湯辰龍的臉色顯得蒼老了許多,但目光中卻較往日的咄咄逼人,更多出一份狠厲的神情。湯辰虎則給人一種深深的疲備感。
閩師爺臉色也不好,這會兒他的臉上更帶着一股蕭索的神情,道:“辰龍,此事殊爲不智呀……我們多少年努力才搞出這點基業,你真的就打算這麼孤注一擲嗎?你也知道現在政府方面穩定壓倒一切,我們的行動肯定會激怒政府的……到最後吃虧的還是我們……”
湯辰龍臉上好像已經沒有了表情一樣,死寂一片,良久,他終於是開口道:“閩老,你說我這一輩子拼死拼活爲什麼,不就是想打下一份基業,享受呼風喚雨的感覺,也給孩子們留點東西……你說,如果我的兒子給人殺了,我都忍了,我這人生還有什麼樂趣?我這一輩子打打殺殺的爲什麼?我這忠義堂的老大還做個什麼勁兒?我要是早幾年退休去享受生活去,文國也不會這麼橫死!難道我手裡的錢不夠我一輩子嗎?”
閩師爺就沉默了下來。
湯辰龍沉默了一陣終於又道:“這事就這麼定了,閩老你立刻辦文民和文生還有文權出國,順便也將你的家人安排出去吧。這邊的產業也都儘快出手吧,將錢全轉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辦,那怕損失點錢也在所不惜……”
吩咐完閩師爺,湯辰龍又用手拍拍一邊的湯辰虎的肩膀道:“文國的死,我知道你很過意不去,打小你就最疼他!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給他報仇……不然,憑他從小那種睚眥必報、從不吃虧的性子,估計現在都閉不上眼的……”
一句話說得湯辰虎眼睛就紅了起來。
湯辰龍說着,就閉上了眼睛道:“你這邊儘快安排好人手,我湯辰龍的兒子,不能白死!總得有人用命來填才行……”
湯辰虎那邊就低聲應了。
財大女生公寓張媚的宿舍裡,其她人都出去了,就連吳妮妮都出去約會了。就只剩下張媚一個人趴在牀上,開着小燈,手裡拿着一本看了幾頁的小說,卻怎麼也看不進去發。她的心思又飛到了康順風那裡。
當她今天早上拿着自己的東西回到宿舍時,同學們那驚奇的目光讓她很尷尬。她還有一點點紅腫的眼睛自然就引起了吳妮妮的注意,不過好在當時已經要上課了,大家也沒時間說什麼。到了中午吃飯時,吳妮妮自然就問她了。張媚就按照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只說康順風感覺學校比較安全,所以讓她先回學校住。
但吳妮妮又問,原來中午吃飯都一起吃的,今天康順風怎麼沒過來。
張媚吱唔了一下,就急中生智,道:“小康怕我老和他在一起給別人看到,你知道那些人都是喪心病狂的……”說着,她就看到吳妮妮滿臉寫着的那種你當我白癡的表情,聲音就不由地小了起來,終於嘆口氣道:“好了,好了,好朋友不騙你了,我們分手了……”
吳妮妮不由地吃了一驚,忙問怎麼回事兒?雖然她感覺康順風不像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但張媚更是個善良的女孩子,這樣的倆個怎麼說分就分了。
張媚卻死活不說,她問得緊了,就紅了眼睛道:“你別問了,你再問我就哭了……反正這事兒也不怪我,也不怪他……”
吳妮妮看她真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也不忍心逼她。心裡卻盤算着,陳二柱和康順風關係挺好,回頭好好問問陳二柱咋回事兒。所以一到晚上,同宿舍的人都出去約會了,吳妮妮也因爲操心着想從陳二柱那裡打聽情況,就也丟下張媚出去約會了,於是就丟了下她一個人在宿舍裡。
張媚於是拿了下午就去圖書館借好的小說出來,想看書來打發時間,但卻怎麼都靜不下心來,眼前總晃着康順風的影子。過去同宿舍的人都談戀愛時,還有個吳妮妮陪她,現在吳妮妮也談戀愛了,就只剩下她了。
空蕩蕩的宿舍裡就她一個人,害得她一閉眼睛就閃出他的影子。
“壞蛋!豬頭!”她狠狠地罵他。
“壞蛋——豬頭——”她聲音小了些,踢騰着兩隻腳。
“壞蛋……豬頭……”她的聲音終於柔和下來,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將書拋開,將頭埋在枕頭裡,終於小聲嗚咽着哭了起來,不怪他……這事兒不怪他……她一邊想着,一邊哭,直到枕巾上溼了一大片,她還忍不住地抽噎着。
今天是頭一天分手,所以纔會這麼傷心,明天自己肯定會好些的!
她一面抽噎,一面想:明天一定不要想他,實在要想,就想朵朵好了。
客廳裡,康順風一個人在不聲不響地練功。梁山已經陪了阿慶去鑫城住,向山這會兒正在他屋裡給羊娃推拿活氣,朵朵剛帶了熊子在她房間裡,她們的感情已經穩定下來了。
康順風將一套炮捶他打了一遍又一遍,他心無旁騖,打得很認真。炮捶十響鎮關中……炮捶十響鎮關中……拉繮踩船他走了一遍又一遍,擊地捶沖天炮他做了一次又一次,到揭抹捅斬時,他就打得特別狠,拍得自己手臂狠狠地疼了起來,而這疼正是他需要的。
他瘋了一般地練着,這些從小走得慣熟的東西,就給他練出了一股子狠勁來。
人許多時候,做事就是需要有一些衝動的,不然的話,有些事是做不出來,有些話也是說不出口的。對於盛姐他有感情,對於張媚何嘗不是一樣。
昨天給張媚說分手時,他是很堅決的,但是今天心裡也是非常疼的。
但疼又如何,再苦也得慢慢捱過,就像當初扎馬站樁一樣,總有捱過去的時候。
拳,練即爲師,我練、練、練、練……
身上的衣服已經從運動衣變成了背心,汗水也從無到有,再到一滴滴地滴下頭來,他的眼睛給汗水眯進了進去,帶出了一絲酸澀,他終於停了下來,喘息着,癱坐在客廳的地上,汗水模乎中,他似乎聽到了有人罵他豬頭的聲音。
那一聲豬頭,一下子就擊碎了他心裡最柔軟的部分。
人原來真的是可以聽到心破碎的聲音。
他想。
帝都盛姐的房間裡,盛姐斜斜地倚着牀上的被子,在她的手裡,是翻開的一本英文書,翻開的地方,赫然就是那張康順風看過的照片。
盛姐看着那照片上的三個人,那時候自己笑得多開心。
她的眼睛看着那張男人的儒雅的臉龐,忍不住伸出手指卻輕輕地觸上去。照片是光滑而冰涼的,並沒有當初的那種溫暖的觸感。那張臉上洋溢着笑,那是極開心的笑,從小到大,在她取得一點一滴的成績的時候,那笑容就是最好的獎賞。
她曾經是他的驕傲!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滑出了眼眶,滴到那像片上,也正滴在那男人的身上。慌得她趕緊用衣袖去擦。被淚水打溼的照片似乎分外地清晰起來。
曾幾何時,那張臉再不曾爲她笑過了。
她似乎又看到了當初那失望的目光,譴責的表情。
她真的不想讓那張帥氣的臉上出現那種失望的表情,但她終於還是讓他失望了。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她不能在阿彪爲了自己身陷黑道時,自己卻棄他而去。這不合她做人的原則,而這種做人的原則,卻是他教她的。
想到了阿彪,但她的腦海裡分明出現的卻是康順風的面孔。
曾經一度,他彷彿是阿彪的影子,自己想起阿彪時總是纔想到他。但後來,阿彪就成了他的影子,因爲阿彪的容貌已經有些糊不清了,而他的樣子倒是一天比一天清晰起來。他是怎樣的一個男孩子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對一個比自己小這麼多的男孩子生出倚賴之心……每每想到自己向一個比自己小那麼多的男孩子撒嬌,調情,她就不由得一陣臉紅。
但現在,她已經臉紅不起來了。
她說不上來自己的感覺,在她被湯文國玷污時,她拼命地反抗了,她當時真的是拼命了!當她終於沒能倖免時,她當時以爲自己會痛不欲生,會歇斯底里,但意外的,事後她很平靜,平靜得自己都吃驚。這個,難道就是黑道老大的境界麼?
她爲自己這種境界感到悲哀!
因爲她知道這是一種掉到茅坑不覺屎臭的境界,她在那個時候,突然明白了當初照片上這張帥帥的臉上何以那麼的悲哀。等見到康順風時,她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抗拒心理,有了隔閡,她知道,這種隔閡不僅僅是因爲肉體上的污點。
她想起了在那個大廳裡,當年衝進來救她的阿彪和當時衝進來救同學的康順風,是那麼的相似,而自己也做了同當年萬和的林立一樣的事,逼着康順風入了黑道。要不是她當時的決定,康順風現在應該還和當初的自己一樣,是個純純潔潔的大學生吧。
她爲自己當時的行爲感到了羞愧。
她處在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她愛着康順風,可是卻替康順風討厭着自己。
她知道康順風爲了自己,已經處在了湯家的刀口之上,湯家肯定是不會放過他的。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多好!
“爸——爸——”她輕輕地對着照片叫了一聲。聲音是那麼的小,那麼的生澀和僵硬,她已經十多年沒叫過這個稱呼了。
“爸—爸——”她再叫一聲。
“爸爸——”她又叫一聲。
如果有來生,如果可以重來,我情願再做你的乖女兒,一定很乖很乖。心裡想着,淚水就不知不覺間悄悄地從眼裡再次滑落出來,滴在照片上,染溼了一大片。
照片上那帥帥的男人依然在笑。
“揚跆”的一間專門給教練用的小練功廳裡,崔直西正跪坐在那裡,身體挺得筆直。練功廳的一面牆上,一個巨大的壁掛式電視上,正放着今天錄下來的胡尊玉和李金如的比賽錄像,這會兒放的,正是胡尊玉在開始時用寸扒丁拐的腿法,以腿破腿,轉着圈打擊李金如的雙腿時的一段。
崔直西雙眼睜得圓溜,好像生怕錯過每一個細節一樣。從錄像被送來,他已經反覆看了一個半多小時了。腿法原來可以這樣踢打,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全新的感覺。胡尊玉打出走馬攻城後掃堂時,他能深深體會到那種上驚下取的神奇,當放到胡尊玉的提皇點腿時,崔直西總是忍不住嘆息一聲,他實在想不明白鬍尊玉怎麼會在一腿點出時,走出那如神來的一收腿,正好破了李金如的踏腳踩腿。
做出一個資深的職業搏擊高手,他知道那看着平平淡淡的一個動作,已經超出的人的自然反應極限。沒有人可以靠自己的反應做到那種反擊,除非胡尊玉有預知能力。
難道胡尊玉真的有預知的能力,他不止一次地這麼懷疑着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除了睡覺和上廁所,都沒出過這個房間,他一直在研究這幾場比賽的錄像。看了一遍又一遍,這些中國人誰更厲害一些,他看不出來。每個人的動作和格鬥形式,都有非常鮮明的特點,顯示出他們之間無論是從發勁還是從格鬥時所表現出的技術特徵,他都能感覺到其中巨大的差別。但無論怎樣的差別,他都能感覺到,這些中國人將勁路同動作結合得非常好。
而這些都不是他發現的主要的地方,他發現的最重要的地方是,這些中國人總是貼近了纔打,不像他所接觸的跆拳或現代搏擊對手,往往都是滿場子轉着打,一旦貼近了,反而就不會打了。這一個發現,讓他感覺很興奮,他感覺自己已經窺到了一點門徑,他又仔細地研究了他們貼近後的動作,但最後只感覺很遺憾,由於攝像角度的關係,這些貼身後的動作一是大多都給對方或自己人的身體遮住了,根本看不到;二是偶然一兩個沒遮嚴實的,動作也非常快,他並不大能看清對手是運用何種技巧取勝的。
他也曾試圖慢放來解決這個問題,但仍然不能完全看清。
不過今天晚上胡尊玉和李金如的錄像帶讓他興奮不少,胡尊玉的腿法在上面顯示的倒是清清楚楚,他忍不住就一直看,並模仿了起來。練習了一會兒後,他就沮喪地發現,這些看着清楚的東西並不好學。雖然他的腿由於長期的跆拳練習已經非常軟了,但他的腿卻完成不了胡尊玉那忽左忽右,前丁後拐的腿法。胡尊玉的腿翻起來時,雙腿好像就沒有膝關節,他搞不明白他的腿是怎麼翻上去的。
崔直西試了一陣,終於放棄了,最後,他只在那裡一遍又一遍地欣賞着胡尊玉同李金如的比賽錄像,他已經放棄了臨陣磨槍的打算。
明天盡力而爲,能打成什麼樣打成什麼樣吧!有生之年,能見識到這些神奇的打法,就已經是上天的眷顧了,如果能學到這種打法……等等,如果能學到這種打法……崔直西的眼睛就有些直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