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從張家口、承德挑釁蒙古人開始、最後一路打到盛京城下,中間還有一些外交宣稱環節的文戲(也就是聲明滿清也參與了蒙古此前跟宣大漢奸商人一起違反大明禁運,大明是因爲這個直接理由,纔在打下通遼後立刻進攻錦州的),這些行動全加起來,總共耗時也有兩三個月了。
南京的朝廷,當然也有充足的時間反應,所以自從錦州圍攻階段開始,朱樹人本人也已經北上抵達了北京,親自坐鎮統籌全局。
錦州城破,廣寧、海州逐次拿下,以及拿下海州前包圍盛京,這每一步朱樹人都是第一時間知情的。
遼西走廊上,六百里加急的信使每隔幾天就會往返奔波一輪,把前線的最新進展送回北京城內。
如今,得知豪格居然選擇了逃跑,帶着清軍半數主力、往東迂迴繞過遼河流域、退往寧古塔,朱樹人立刻就意識到豪格在想什麼了:
“這傢伙是想自己當吳三桂、讓弟弟順治當崇禎?讓‘先帝’殉國,然後他在寧古塔好另起爐竈?都不用揹負弒君之名,就能直接登基當滿清的皇帝?
自己得了最高的政治利益,還順帶保住了清朝相當一部分主力,好算計啊。”
盛京畢竟是奴兒哈赤時期就定的國都,是僞清甚至後金政權的立國之本。清廷放棄北京都可以不用殉國一個皇帝,反正北京也不是列祖列宗留給他們的,是自己剛剛打下來的,拿不住也不心疼。
但不戰而降丟盛京,那絕對是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奴兒哈赤和黃臺吉的。天下之人都會戳他的脊樑骨,罵他一聲崽賣爺田不心疼。
殉國一個皇帝作爲獻祭,其他人化悲憤爲力量,繼承先帝遺志繼續抵抗,好歹也算是有個交代。
到了這一刻,朱樹人甚至有點理解當初崇禎爲什麼沒人幫他背鍋就不敢跑了。
想明白豪格的動機和順治的處境後,朱樹人也忍不住跟身邊的幕僚、部將商議,討論這種情況該如何應對。
因爲大將名將都派出去實戰了,北京城裡剩下的將才不多,也就曹變蛟因爲前幾年內黃大戰受過重傷、落下點殘疾,如今很少親自領兵了,才留在城內,朱樹人就把他招來。
說清情況後,文職的幕僚顧炎武率先回答:“王爺,既然豪格這是賣君求存,咱若是任由他逃到寧古塔,再跟我大明持久消耗,怕是曠日持久。
此番盛京易取,不過是因爲遼河水通渤海,而渤海海權爲我大明所控,已有多年,盛京雖不能說瀕臨遼河,但城池所在距離遼河亦不算遠。我朝廷大軍進兵遼東,後勤補給都能順利跟上。
但如若清軍將來退往吉林,鬆、嫩諸河水系與黃、渤不通,大軍追擊所需糧草便極難補給,清軍東躲西藏,難以久搜。
由此觀之,不如遣使嘗試勸降順治僞帝,曉以利害,讓他知道朝廷不會殺他,還有利用價值,要用他瓦解豪格部下抗拒之心。他若是肯降,何愁滿清不能徹底收服,也不用鑽白山黑水慢慢搜殺了。”
朱樹人聞言,並不急於下結論,而是笑而不語,看向作爲武將代表的曹變蛟。
曹變蛟知兵,但別的歷史書讀得不多,撓了撓頭,說道:“大王,顧先生所言或許有道理,但抓獲一個文弱年少、並無威望的僞帝,就想將來制約豪格,末將也覺得不太可能。
說句……不當的話,當年英宗被瓦剌所俘,到邊關叫門,也沒見邊關諸將聽他的。於少保擁立新君後,就……總之,今日只要順治投降,哪怕還活着,豪格也巴不得如此,他肯定立刻自立!”
朱樹人這才點評:“料敵從寬,這是對的。亭林兄,這方面可不能輕易把問題想簡單了。”
顧炎武連忙表示受教:“是卑職迂腐了,卑職不過是想到當年秦始皇滅趙,攻破邯鄲後卻優待趙王遷,爲的就是防止趙之遺臣擁立趙遷之兄趙嘉、繼續抗秦。
雖然趙嘉後來還是被擁,但因趙遷未死,趙嘉便只能稱代王不能稱趙王,這號召力終究是差了一截,六年後依然爲秦所滅。
英宗之時,瓦剌挾之北狩,雖未危及大明根本,但那更多是因爲瓦剌與我大明,強弱相去甚遠。而如今我大明與建奴之間,卻是攻強守弱,實力差距遠過秦、代。弱者挾強國之君未必能翻盤,強國挾弱國之君卻易有奇效。”
聽顧炎武分析後,曹變蛟也稍稍閉嘴了一會兒,最後纔想到另一個反駁的角度,忍不住說道:
“顧先生所言縱然可行,那也不過是說明我大明應該迫降順治僞帝,不能殺害。但就算要迫降,也可以破城之後再迫降嘛,有什麼好遣使談判的?
我大明如今船堅炮利,攻城如探囊取物。只要能野戰殲敵的戰役,多一道城牆少一道城牆本無所謂。所以孫子所言‘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已經失效了,有大量紅夷重炮的情況下,兩三倍的兵力就能強攻堅城!
既如此,也不用擔心什麼‘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得下’,將士們爲朝廷效命死戰十年,爲的就是最後的克竟全功。
如今盛京就在眼前,城內囤積了狗韃子禍害我大明數十年劫掠勒索所得的財富!若是無血開城,還怎麼三日不封刀,把韃子幾十年搶走的東西搶回來?難道還要承認他們的賊贓?要我說,且殺進城去,最後關照不許殺順治、改爲生擒俘虜就是了。”
朱樹人眼前一亮,覺得還是曹變蛟這樣的莽人,難得比顧炎武這樣的穩妥之士更靠譜了一回。
確實,要懷柔迫降順治,不代表不能攻城啊。盛京城內積累的財富太多了,這一點跟以往是不同的,甚至比當初清軍放棄的北京城還富。
北京城當初是清軍有組織地撤退,物資細軟都搬走了,盛京這次可沒來得及搶運,也不是有組織的放棄,就直接被圍了。
自己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當然了,豪格不可能完全沒有準備,這幾年種田休戰期,清廷高層肯定也考慮過“未來盛京也有可能不安全”的問題,說不定已經提前把一部分府庫細軟轉移到吉林寧古塔。
但是,民間的財富,尤其是滿人留在盛京的“十王亭”,自奴兒哈赤以來封的那麼多座王府的私產,是不可能大規模提前轉移的。
不殺順治,也該把住十王亭的權貴殺了!只留一個順治就行(不是永遠不殺,只是先留幾年,在豪格死之前不能殺)
順治本人是傀儡,不知兵,手上或許沒沾多少鮮血,暫時可以擱置。
但那些住十王亭的滿清親王、郡王,哪個不是帶兵的將領?他們手上沾了多少漢人的血債?這些人滅了是天經地義的!
“是孤猶豫了,那就沒什麼可說的,讓李定國、吳三桂全力攻城!破城後不許殺害僞帝,不要侵擾內宮,但其他滿城、內城可以三日不封刀!
漢人住的外城,不許隨意殺戮,到時候必須內外封鎖起來!也要提防內城滿城的人逃到外城、混入漢人僞裝走脫!
所以,最好是先攻破外城,再攻破內城,兩個破城時間稍稍拉開一些,哪怕破外城後有實力立刻破內城,也不許馬上破,不給渾水摸魚的機會!”
……
朱樹人的命令,很快在三四天之內,就送到了盛京軍前。
李定國和吳三桂這段時間主要就是對着外城火力準備,等信這段工夫,外城城牆其實已經有幾處轟爛了。
確認了王爺的要求後,李定國也很快回過味兒來,理解了王爺的真實深層想法,於是堅決貫徹。
經過五六日血腥搏殺,擊斃了數千清兵後,明軍於十一月初九傍晚攻破了盛京外城南門。
大明的軍隊涌入外城,逐巷搜殺,因天色過於昏暗,無法趁勢連續再攻內城,給清軍留了半夜的時間逃命收縮。
次日黎明,外城的清軍殘部餘孽自然已經被明軍搜索殺盡。明軍隨後好整以暇拆毀了一些民房區片,把攻城炮拉進來、重新在外城內、內牆外設置陣地,挖坑挖溝,以圖轟擊。
仗打到這個份上,其實順治已經心虛得不行了,還試圖派出使者跟明軍談判。
但外城都破了,只剩一個內城,明軍怎麼可能跟他談?李定國已經吩咐下去了,夜裡巡夜小心一點,看到韃子就開槍,不用考慮抓俘虜活口。
所以順治派出的兩批人,沒有一個撈到開口機會的,
連同他大舅子佟國綱,也是在侍衛們保護下偷偷摸出內城、想打着白旗靠近明軍營地找李定國談判,結果半路上就被明軍哨兵亂槍擊斃。
就算佟國綱有闞澤的口才,連曹操的面都見不到還混個屁?
外城攻破後第四天,盛京內城也被攻破。
十萬如狼似虎的明軍勇士蜂擁殺入,明軍士兵的人數比內城的滿人人口數量還多,簡直碾壓。
城內滿人平民一看到明軍殺紅了眼,也紛紛拿起柴刀獵刀獵弓抵抗。
滿人普遍有漁獵樵採的生活習俗,所以家裡常備的也不會是農具,而是打獵工具,發動平民抵抗參戰時,戰鬥力也確實比中原的漢人平民強一些。
漢人平民被逼反抗,多半隻能拿鋤頭。他們好歹能用獵弓跟胸甲步槍兵對抗。
明軍見狀,也紛紛換上了霰彈,因爲對面的滿人臨時抵抗者都是沒有甲冑的,用命中率低下而殺傷力巨大的獨頭彈太浪費了,還不如用霰彈,彈丸數量可以增加個十倍、只是放棄了破甲能力,殺無甲兵剛剛好。
軍中一些跟隨朱樹人十多年的軍官,看到眼前這一幕,也是不由有些失神,回憶起了往事——當年只有朱樹人剛剛帶兵的時候,對付革左五營那種魚腩部隊,纔會全用霰彈,欺負對方無甲。後來面對李自成張獻忠,敵軍老營着甲率上來後,霰彈就受到了限制。
沒想到打了十幾年仗,最後收官之戰反而返璞歸真了,臨時拿起武器的滿人也是無甲。
但不管有甲無甲、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拿起武器,就是大明的敵人。
兩天慘烈的巷戰後,盛京內城數萬人大半戰死。
李定國親自帶兵殺進崇政殿,把這座僞皇宮封了,宦官全部殺光,然後把順治一行俘虜了。
崇政殿裡好幾處堆滿了柴草,似乎是順治在破城之前動過放火自盡的念頭,但最後還是怕死沒敢下手,直到李定國殺到面前,他還是親自捏了個火把站在柴堆裡。
李定國拿着寶劍,讓士卒團團圍住,喊話讓對方棄械,還說只要投降大明可以饒他不死,也可以讓他的后妃子女不死,如果敢自盡,那就連他妻兒和其他親人統統一起殺光。
順治本就是因爲佟國綱等派去談判的使者都死了、沒能帶回談判條件,才以爲如果落到明軍手中,怕是會死得比燒死更慘百倍。
現在聽說可以不死,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也談不上什麼骨氣,更沒見識過血腥,一猶豫就被俘了。
搞定這一切,李定國纔算鬆了口氣,又讓人封存了崇政殿的財物珍寶,到時候得先運回北京,交由鄂王爺處置。
相比之下,吳三桂撈到的差事,就比李定國要名聲差點,但更實惠。
主要是吳三桂畢竟放清兵入關過,這個污點是永遠存在的,所以對盛京的最後強攻,可能不能讓他殺進皇宮俘虜僞帝。戰役之前,朱樹人就吩咐節制過,吳三桂心裡也清楚。
因此,吳三桂殺進內城後,就只是往十王亭等處去,把留在盛京的滿清諸親王、郡王本人及家眷胡亂屠戮一番,把十王亭財物珍寶盡數搜刮一空。
這部分東西,可以拿一點勞軍,也可以私分一些,但大頭還是要拿出來,上下打點孝敬的,沒法獨吞。
因爲這場戰役本就是必勝之戰,給你出戰的機會,分配給肥差,本就是領導的信任,需要投桃報李。
朱樹人讓送軍令的心腹給他帶過一份口令,沒有流於文字,大意無非是讓吳三桂要殺人一定要搶在順治投降之前,這樣就算是“戰爭期間對方帶兵抵抗被格殺”,是戰死的,而非投降後大明再殺降。
這倒不是大明不想把這些罪人公正審判、明正典刑,判個凌遲或者腰斬什麼的,平息天下民憤。
而是既然還要用順治這塊招牌,打擊逃往鬆嫩平原和別處打游擊的豪格,就儘量先淡化審判和殺降的問題,戰場上格殺,那就誰都沒話說。
吳三桂很清楚鄂王爺交代的戰略,也知道這些人活到戰役平息後就不好辦了,也就樂得幹這種活兒,反正自己也能順便搶一把,這些金銀珠寶都算是勞務費。
兩個滿清親王,三四個郡王,還有一堆本人不在盛京的王爺的家屬,都一股腦打包倒在了吳三桂的屠刀之下。
事後順治如果問起來,那就是吳三桂在戰場上殺的,大明優待俘虜,可以放心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