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未靜靜立於人羣中觀禮。
她原本是沒有發現什麼不對之處的,可人羣之中先是有人嗤笑,然後一點點安靜下來,之後又猛地喧譁起來,這些異樣卻也叫她開始注意起拜堂拜了一半的寧致祥和於悠然二人來。
於悠然穿了一身大紅的嫁衣,衣物上沒有什麼不妥,頭上又蓋着蓋頭叫人看不到什麼,所以讓衆人有這樣反應的,當然不會是她。
不是於悠然,那自然就只能是寧致祥了。
寧致祥同樣一身大紅喜服,這喜氣的顏色將他那張因自幼被寵着沒經過事而帶了幾分稚氣的臉都襯得有了些氣宇軒昂,再加上他的容貌本就出色,打眼一看倒也能叫人眼前一亮。
不過,衆人看的,可不是他的臉。
順着衆人那帶着異樣的視線,顧青未看向寧致祥的脖頸之間。
在寧致祥的右側頸項上,一個粉紅的脣印與他身上大紅的喜服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
因要夫妻對拜,寧致祥側了身子,於是先前未被人發現的這點小細節便也就此出現在觀禮之人的眼中。
這……
顧青未也找不出話來說了。
這個脣印當然不會是於悠然的,別說寧致祥今天不可能與於悠然如此近距離接觸,就算能,今天作爲新嫁娘的於悠然,她用的口脂也只會是正紅,而非是這種粉紅。
在成親當日身上留下這樣的印記,寧致祥這是在明晃晃的打於悠然的臉嗎?
再聯想到去迎親之前,寧致祥不見了的那段時間,只怕如今誰都知道他那段時間到底是去做什麼了。
由這個脣印,衆觀禮的女眷又想起了當日賞花會上與丫鬟廝混的事來。
這京城在成親之前身邊收了通房的世家子弟多了去了,可在成親當日仍放不下房裡的通房,先與其廝混了一通才去迎親的,還真唯此一人了。
衆女眷便不由紛紛猜測,這位安國公府的八少爺,到底是個色中餓鬼呢,還是隻獨寵他那通房一人?
但,不管是哪一種,對今天的新娘子於悠然來說,這都無異於是明晃晃的打臉。
有了這樣的想法,衆人便都忍不住拿了又同情又好奇的視線看向於悠然。
於悠然是如何與寧致祥定親的,在場諸人就沒有不知道的,如今這堂還沒拜完呢,臉上就已經被重重打了一巴掌,成親以後又會怎樣?
即使隔着那繡了鴛鴦戲水的蓋頭,於悠然仍感受到了衆人那灼灼的視線。
耳邊聽着那壓不下的竊竊私語,以及偶爾沒壓下的嗤笑,待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後,於悠然瞪着眼前由蓋頭帶來的唯一的一片鮮紅,一雙經過了精心描繪顯得大而明媚的眼,也跟着漸漸充血泛紅,藏在袖中的一雙素手,亦緊緊攥成拳。
於悠然能感覺到掌心傳來的,被她自己掐出來的劇痛。
但比起她此刻心裡的難堪,這點痛又着實算不得什麼了。
她這一生最狼狽的兩個時刻,一是上次安國公府壽宴時被衆人親眼瞧見了她與寧致祥滾在了一處,二就是如今在拜堂時被人發現夫君竟然在之前與個丫鬟出身的通房先廝混了一通。
於悠然還記得,壽宴那日,那個被喚作“香巧”的,寧致祥的通房,推開門之後半點意外也沒有的表情,以及她張嘴發出的那聲尖叫。
所以,她這一輩子最覺難堪的事,都是由這個叫香巧的通房引起的?
於悠然牙咬得緊緊的,直到在嘴裡嚐到了腥鹹,她才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放鬆下來。
香巧是嗎?
她故意勾着寧致祥在成親當日與她廝混,還刻意留下這樣明顯的印子,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於悠然在心裡冷笑。
果然是個下、賤的丫鬟出身,以爲這樣就能讓她難堪?
不錯,這樣確實能讓她難堪,可最難堪的卻不是她,而是呂氏。
呂氏纔是這安國公府的女主人,無論是兒子在成親當日丟下一切與通房廝混,還是這個通房居然膽大到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勾着主子犯錯,都無疑說明她這個當家主母的不稱職。
想到這裡,於悠然甚至還輕輕勾了勾脣。
她只要安安靜靜的將堂拜完,然後不用她出手,呂氏就自會好好將那個香巧收拾一番。
甚至,她還可以藉機給呂氏一個臺階下。
再吸了口氣,聽着那越來越明顯的議論聲,以及離她只幾步之遙的呂氏那越來越明顯的呼吸聲,安國公寧景昱憤怒之下緊緊捏着椅子扶手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響,於悠然就像是嗓子不舒服般,發出兩聲清嗓子的咳嗽聲。
新娘子發出這樣的聲音,若是放到正常情況下,自然會被人當作一件笑談,可在現在這樣的情形,於悠然的這兩聲輕咳,卻讓明明氣得都要發抖卻只能極力忍耐的呂氏讚許地看了她一眼,也讓一時還沒回過神來的司儀瞬間記起了自己該做什麼事。
“夫妻交拜……”
喜堂的喧譁聲於是爲之一靜。
這到底是安國公府在辦喜事,衆人記起這一點,便是心裡再怎麼笑翻了天,也多少要留點面子給安國公和呂氏。
也就在這樣的有些怪異的安靜之中,寧致祥和於悠然好歹將堂拜完,被送去了洞房。
待一對新人進了洞房,這些觀禮的人羣也都跟着鬆了口氣。
好在是拜完了堂,否則他們不得還這樣要笑不笑的忍上許久?
也有那好奇心比較重的人,三兩呼喝着跟着去了洞房想看看新娘子如今是什麼表情。
他們以爲會看到一張因爲憤怒而變得扭曲的臉,但讓他們失望的是,蓋頭掀開,於悠然卻是含笑低頭,再溫婉不過的模樣。
這倒叫這些好看熱鬧的人心裡多了幾分不好意思,這樣一個受了如此大委屈還忍氣吞聲的小媳婦,他們這般盼着人家出醜也確實過了些。
因爲有這麼一出,今天之後,於悠然倒是傳了些好名聲出去,好歹也將她成親之前失、身於人的事給抵消了些去。
對於悠然來說,這也許是個意外的收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