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鏡之術有什麼已知的破解法嗎?”林青釋淡淡地問。
雲袖搖頭:“不曾聽說。”她遲疑了一下,“傳說歸墟之水可以破解天下萬般鏡術,只是那遠古諸神時代的軼聞,早已不可考了。”
“世間哪有歸墟這處地方。”林青釋哂然。
他默不作聲地從她身上拔出先前刺入的銀針,拈在指間,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他心知,分鏡之術是郴河雲氏一項絕學,傳聞練到絕頂處,可以開天地,洞萬物,觀古今,因而極少現世。即使是當年並肩跋涉的一路,雲袖只是持劍與他們共同迎敵,直到在琴河裡最危難的時刻,她才施展出用分鏡之術及時救了他們。
世人應當沒有幾個見過分鏡的,更遑論破解了——那麼,畫面裡那個姑且稱爲人的黑衣服,是什麼樣的存在?
或者說,這樣的存在還是一個活着的生靈嗎?
林青釋愈想愈覺得心驚,這三年來,他間或出谷行醫,弗論走到哪裡,都是一片歡歌渺渺的盛世之景。正因如此,錦繡長平的背後,或許便有潛藏着的暗潮涌動,只是人們安逸太久,下意識地忽略罷了。
他從胸臆裡溢出一聲長嘆,奪朱之戰終結,也不過距今七年。又要開始一場動亂了麼?
雲袖的話沉沉地落在他心上:“我近來總是覺得不安——”
“南離寺的敦與神像下面,是不是有誰長眠在那裡?我想不起來,可我清楚地知道,就是在那裡,南離寺。”她眸光空洞渺遠,彷彿陷在某種情緒中不得解脫。
鄧韶音手一顫,滿杯新斟好的沸酒便滾流下來。
“什麼也沒有,是你記錯了。”林青釋平淡地快速接上一句,壓下手腕按捺住鄧韶音到脣邊的一句話。
“嗤”,雲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告訴我。”她雙臂撐着牀沿微微顫抖,仰起臉。
鄧韶音看見她臉色是一式比手中白琉璃杯還要素的慘白,手臂纖弱到不盈一握,她全身唯有一雙眼眸是雪亮的,讓他無端想起林青釋長劍刺入敵人心口時,那一點耀目的劍光。
他忽然真切地意識到,就算是如今身體弱到塵埃裡去,當年武藝不剩一成,雲袖身上仍然有些東西是沒有變的。這具風華絕代的身體裡所困住的意志力讓人心驚。
“或者,解開我腦後的金針。”她就用那樣冷冽而微微帶着一絲乞求的目光看着在座的兩人。
“不”,林青釋極細微地吐出一個字,卻是斷然地拒絕。
雲袖沒有再說話,屋外的夜色壓將過來,和屋裡面昏暗的沉沉相映,像是臥在雪地的人身上又覆滿了新雪,厚重到讓人窒息。
鄧韶音終於忍不住開口:“這一日夜晚,先是見到你和二公子,又目睹了郴河雲氏的‘分鏡’秘術,如今竟然還看到莫說是正史、便是稗官奇談裡,也不見記載的無影人,真是快把我幾年份的吃驚都用完了。”
他語調裡帶着刻意爲之的輕鬆,嘴角一扯,面容上卻一片肅然,殊無笑意。
“雲袖,只怕你們此去南離寺,千里萬里,還會遇到許多比這更離奇可怕的東西。”他神色擔憂。
“那也沒有辦法。”雲袖漠然道。
“你……”他剛說了一個字,忽然窗戶被人猛地從外面推開,一頭凌亂的長髮從窗戶裡鑽進來,探進半個身子,就坐在窗沿上不動了。
月光流鍍在來人身上,照得一張年輕稚氣的臉映着幽幽銀澤,毫不修飾的亂髮在夜風中亂舞。他張開五指對着天穹,透過指縫仰望明月,另一隻手扶住窗邊不讓自己掉下去。
“子珂,你來啦!”幽草騰地站起來笑着迎上去,一邊從兜裡摸出糖塞到他手裡。
“子珂還是這麼不走尋常路。”鄧韶音有心避開剛纔的話題,神色放鬆下來,取笑他,“你半路上跳車去了哪裡?怎麼到現在纔出現?”
他一邊轉向雲袖,解釋道:“子珂是林公子隨行的醫官,年紀很小,但醫術和武功都很不錯,就是——就是。”
鄧韶音頓了一頓,才說:“就是性格有點過人。”
子珂瞥了他一眼,不理會他,向林青釋微微揚起圓潤的下頜:“谷主,我瞧見一個很厲害的人點燈向這裡走過來。”
“我看他的腳程,似乎還有半柱香能走到。”子珂把糖扔進嘴裡,扳着手指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