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沈竹晞如實回答,聽起來卻像是敷衍。他道,“是阿袖,不是阿秀。”
“那你們要去南疆哪裡?”林青釋蹙起眉,“整個中州風岸大陸,難道還有哪裡有奇人奇藥能解開青蘿拂劇毒嗎?那可真是我孤陋寡聞了。”
幽草不禁黯然:“沈公子,你肯定是被人騙了,青蘿拂解不了的,谷主是全中州醫術最厲害的人了,他說不行,肯定就是不行了。”
沈竹晞不服:“我們要去平逢解毒。”
鄧韶音大驚失色,第一反應就是去看林青釋,果然,林青釋手指攥緊了懷裡的暖爐,指節因爲用力過度而發白:“居然是平逢山?誰告訴你去那裡的?平逢山除了大神官殷公子,便再無他人,而殷公子素來不通醫道,你難道想試試山頂的聖湖嗎?”
沈竹晞搖頭:“不是去平逢山,是去周圍瀚海雪原裡的南離古寺。”
他清楚地看見他說出這個地名的時候,對面兩人皆是面色一變,鄧韶音甚至倒抽一口涼氣。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沈竹晞不解。
林青釋擡手按住眉心,彷彿沉浸在思緒中,沒有立時回答他。倒是一旁俏立的幽草接了句:“沈公子是外來人嗎?不不不,外來人怕也不能夠不知道南離寺吧?這已經傳遍整個中州大陸了……”她忽然面露懼意地住了口。
“我之前一直昏睡,對外界什麼也不瞭解,實在是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沈竹晞敲敲額頭,頗爲無奈,“這個地方有什麼忌諱嗎?”
林青釋嘆了口氣:“沈公子什麼都不知道,就想去南離古寺?南離古寺是七年前奪朱之戰落幕的地方啊。”他作爲那一場戰爭的親歷者,永遠無法忘懷,最後在南離古寺目睹了怎樣的場景——鬼門大開,亡靈動盪,紅蓮劫焰吞天蔽日,而他們一直結伴同行世路、度過戰爭難關的四個人,就在這裡分道揚鑣,刀劍相向,差一點就天人永隔。
“奪朱之戰是什麼?”然而,出乎預料的是,沈竹晞反問道。
林青釋默然無語,簡直懷疑這個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他定了定神,剛要說話,卻被一聲驚呼打斷,這是鄧韶音今日以來不知第多少次感到詫異了——他目眥欲裂地看着牀上中毒的女子,幽草擦拭乾淨她的臉,將敷臉的白毛巾拿開之後,她的容顏便看得清清楚楚。
這張臉單看有些寡淡冷情——眉毛蜿蜒如紙箋上的一落筆,極其細膩悠長,鳳目桃鼻,額角貼一朵淺粉花萼,深紫色的脣顯得略爲妖豔。這是很適合上妝畫油菜的一張臉,只需稍稍點綴,就能清水出芙蓉地融入各類角色。
鄧韶音用手指着那女子,手指劇烈地抖動半晌,像抓着一條蛇,甚至整個肩膀都在劇烈起伏,過了很久,他才迸出幾個字:“她是雲袖!”
“咦,你們也認識阿袖嗎?”沈竹晞聽他們叫出友人的名字,驚疑不定。 “她是林谷主的故友。”鄧韶音到底是久經沙場的將軍,艱難地動用意志力讓自己快速平靜下來後,立刻搶在林青釋前面說。林青釋配合地不提這件事,只是抽出一張紙箋:“沈公子,你且放心,既然是她,那我一定竭盡所能幫到底,現在已經天晚了,你趕快去旁邊的樞問堂配藥,我把藥方寫給你——”
幽草上前爲他磨好墨汁,林青釋展開紙箋,一筆一畫地記錄,他雖然是盲人,可是運筆如飛,絲毫不遲緩:“紅荒冷一錢、星蕊三朵、零朱一對……”幽草接過紙箋塞給沈竹晞:“樞問堂是凝碧樓下屬的,都是免費供藥,各式藥材應有盡有。你快去吧。”
等青衫少年推門走遠,腳步聲終於消失不見,林青釋轉過來,無聲地擊了下掌:“雲沾衣?沾衣你還好嗎?我覺察到你已經醒了,你是有什麼話不能告訴沈公子嗎?”
沾衣是雲袖的字,他們當年四人,他、雲袖、擷霜君、殷景吾互爲摯友,稱呼彼此就都用字號,毫不拘泥。如今林青釋再一次見到這位以爲已經埋在泉下的故友,內心萬般感慨翻涌,反倒說不出話來。
雲袖挪動手臂,想要撐起半邊身子,幽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遞過半杯水喂下去,她這才覺得嗓子裡火燒火燎的灼痛感緩解了很多。她盯着對面兩人,那種奇異的打量眼神讓鄧韶音心頭一跳,聽到她問:“我知道,你們是林望安和鄧韶音,可是我不記得你們了。”
“我只記得這個名字,望安,我知道你從前是我的好友,我們和擷霜君、殷神官一同行走世路的,可是我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了。”雲袖抱着水杯,滿臉茫然,“但是比擷霜君好,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擷霜君?”林青釋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像一盤散沙,“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說他還活着?他沒有死?”
“望安”,鄧韶音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因爲過度緊張甚至換回了原來的舊稱呼,他沉默着久久不語,再開口時,不自禁地放輕了聲音,低低地說,“剛纔那位沈公子,其實就是失憶的擷霜君。”
林青釋僵在那裡,轉頭用空蕩蕩的碧色眼瞳對着他,彷彿想驗證這句話的真假。他默然無語良久,直起身,緩緩把臉埋到掌心,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低地說:“那可真是太好了。”
恍如夢囈地又重複了一遍:“那可真是太好了。”
在時過境遷、斗轉星移之後還能再相逢,縱然已人世全非,只要知道當年舊友還健在,已經太好太好了。林青釋平日那副靜如止水的平淡模樣早不知道被拋到哪裡去了,他蒙臉的手微微顫抖,彷彿是在無聲地啜泣。
“我,我也覺得很好。”雲袖手足無措,低聲安慰,忽然覺得眼眶也隱隱發澀。
過了許久,已經平靜下來的林青釋緩緩擡頭,認真地追問:“你是怎麼中了青蘿拂劇毒?之前這七年你在哪裡?擷霜君又在哪裡?”他揚起手,“沾衣,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