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恩的手慢慢放了下來,也許手不太穩定,烤得鬆脆的花生酥散落了不少在他的褲子上,他卻一點感覺不到。
他慢慢苦澀地說:“這個peanut?butter是一個陰謀嗎?”
我輕輕說:“並沒有這個意思,我始終相信你,但是,真相對於我來說,永遠比任何壞結果更好,我不能接受沒有答案,請你幫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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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紐約第四天了,第一次覺得環境陰沉。
龍恩剛纔的陽光笑容全看不見了,他陰沉地轉着方向盤,小小的車子裡散發出日暮的氣息。我知道,是龍恩心裡的陰沉散發了出來,影響了環境。
剛纔我們又發生了小小的爭論,龍恩一直試圖說服我不要去找傑爾德,但並未得到我任何實質的迴應。到了後來,他不再出聲,但一臉陰沉。
我寧願他生氣,也不要騙他,他是我的朋友,莉莉也是,他的事情我無論如何都要追查到底,這本來就是我來此地的初衷。
龍恩的陰沉令空氣變冷,他在跟我冷戰,不理睬我提出的任何話題。
於是我的頭開始左右轉動,我在尋找超市。
車子停在紅燈前,我意外看見旁邊道上並頭停着的車子裡頭的駕駛者是認識的,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忽然變得有點惱怒,伸出拳頭來揮舞,那是警官米克。
米克似乎還在大聲想說什麼。紅燈轉綠燈,“呼”,龍恩一踩油門,車子開了出去。
我請龍恩把車子停在一間小超市前面。
我走到客架前細細瀏覽,挑選了巧克力粉、花生醬和花生仁。我想做一樣點心,爲龍恩頹廢的心帶來鼓舞的色彩。
在交錢櫃臺前,一個黑影投射在我面前,一個氣憤的聲音:“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擡起頭來微笑:“請問我又幹了什麼違法的事情嗎,米克警官?”
“你,你應該離開美國,回你自己的家。”米克生氣地用一根指頭指着我,那根指頭還微微顫抖。
“我一定會離開的,但並不是現在。”米克是第一個爲我好的好人,我不想跟他衝突,但是涉及莉莉的事情,我卻又寧可得罪他。在我的心中,朋友最重要沒錯,尤其是死了的朋友,地位崇高無上。
“就算不走,也不應該跟人渣混在一起。”那根指頭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子。
他憤怒之下,終於口出傷人之語。
我不怒反笑:“龍恩是我的朋友,應該是他跟我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混在一起纔對。”
米克揮舞拳頭:“老天,你跟一個罪犯這麼接近!你知道他以前管理這一區的所有偷車小混混,本身就被稱爲‘車王’,被他偷走的車子不下兩百輛……他已經被列爲第一類的危險人物,只要他再敢偷,給逮住的話,他可以坐牢坐到下世紀……”
我真有點意外,知道龍恩有案底,但壓根沒有想到他的事蹟是如此輝煌。
慢着,我租來的車子被竊,他應該也知道首尾纔對,“格登”一下,我心中一沉。
米克已經伸出手來拉我:“快走,我送你到機場,你不能再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這種人的產生是社會的悲哀……”
我輕輕掙脫他的手,說:“過去是過去,米克警官。”
我頭也不回地走進龍恩的車子,就算有疑問,也並不是逃避可以解決的。
我先把花生仁烘熟然後碾碎,加進花生醬和鹽做成餡,再將麪粉加上水、巧克力粉、動物油和花生醬,用力揉成水油麪,將花生餡包進去,再拍好了,放進烘箱。
龍恩奇怪地看着我。
“這是我以前跟一個點心師傅學回來的,這叫花生酥……”我用的單詞是“peanut?butter”,我用手比劃着,“烤出來很鬆化的,並不太硬。在我們中國,花生叫做‘長生果’,是一種吉利的食物,我們喜歡在過年過節的時候食用花生做成的食物……我做這個,是因爲我小時候如果不開心,只要有一塊花生酥放在我面前,我的心情就會好起來。”
拉開烘箱,一陣濃厚的香氣撲面而來。這次的花生酥做得不錯,並沒有失掉水準。
我驕傲地說:“並不賴,是不是?”
龍恩拈起一塊放進自己嘴裡,很燙,但他非常開心,他開心地說:“非常美味的食品。”
我笑了,甜蜜的暖意在小客廳裡瀰漫。
龍恩吃完一塊又一塊,感激地看着我,他並不是多話的人,但感動的神情從他的眼神裡流露。
我笑着說:“我今天遇見米克警官。”
龍恩本來拿着一塊花生酥正在往嘴裡放,這下子忽然停住了。
我笑:“他說你是一個罪惡累累的偷車賊,我一點都不相信。”
龍恩停住了動作,臉上的神情也僵硬了。
我微笑着繼續說下去:“龍恩,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其他的我都不知道,我也相信,如果可以,你一定可以把我遺留在車子上的東西幫我找到的。”
龍恩的手慢慢放了下來,也許手不太穩定,烤得鬆脆的花生酥散落了不少在他的褲子上,他卻一點感覺不到。
他慢慢苦澀地說:“這個peanut?butter是一個陰謀嗎?”
我輕輕說:“並沒有這個意思,我始終相信你,但是,真相對於我來說,永遠比任何壞結果更好,我不能接受沒有答案,請你幫助我。”
龍恩低下頭,神情十分沮喪,並沒有答理我。
我嘆了口氣,站起來,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
龍恩:“你要去哪裡?找傑爾德?能不能不要去?”
我又嘆了一口氣:“你知道,我永遠只爲真相而活。”
“相信我,真相對於你並沒有好處。”
“你不肯幫助我,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尋找。”
龍恩想阻止我,非常迫切,反而更促使我非去不可。他找不到不讓我去的理由,急得臉發紅。
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
我正好掉頭就走。
但龍恩叫住我,非常驚訝地:“是找你的,顧小姐。”
我也同樣意外,接過電話,電話裡傳出一個熟人的聲音,故意要裝作冷漠,卻又掩飾不住逼切:“顧傾城,你快到瑪麗醫院335號病房來一下,有人要死了,她要見你。”安娜,那個跋扈的女子,此刻正在電話那一端不知所措地請求我,卻仍然落不下求人的面子。
我說:“請問是誰?我認識?”
安娜的答覆出人意料:“是布朗太太,她快要去見上帝了,想見你。”
我深深吸口氣,“布朗太太?我馬上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許,她終於會向我透露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放下話筒,龍恩會說話的眼睛關切地注視着我。
我說:“我必須要去探望布朗太太。”
他點點頭:“我送你去。”
在車子上我用眼尾的餘光觀察他駕駛的手勢,手很沉穩,技巧圓熟,確實具有偷車高手的素質。但我之前一直沒有察覺,是因爲他現在開車實在非常穩健和內斂。在我的印象中,偷車混江湖的人開車並沒有那麼小心,他們得手後的氣勢是隱藏不住的,鋒芒畢露。也許,只有像龍恩的這種深藏不露的類型,纔是絕頂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