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爲自己是主角,其實不過是一枚被擺上檯面的棋子,而且還是一隻小卒,被人家定了有去無回的命運。
茫茫人海,我該怎麼找?
我想來想去,想到去找米克。
電話裡他很暴怒,不肯爲我濫用職權。
我說我只要借用出租車司機線路找到一位朋友,馬上就會離開美國。
“真的?”米克非常懷疑的口氣。
“當然,我本來就訂了今晚的飛機,看見她來了我纔下來的。”
米克在電話那頭靜了好一會兒,問我:“航班號是多少?”
真金不怕紅爐火,我報出自己的航班號:“你可以馬上去查登機記錄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
米克的語氣突然軟化下來,答應替我想辦法,要我在候機室等他來。
我在候機室等待。
液晶屏的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個遊戲節目,突然換上緊急報告:“美國聯邦捷運航空公司由紐約紐瓦克機場開出的FX0015航班,疑爲遭到暴徒劫持,現與地面控制臺失去聯繫,機上包括機長共一百三十二位乘客,除一亞裔女子臨時落機,都處於極度危險之中。現在警察正在設法尋找那位亞裔女子……”
我霍然站起,撥通龍恩的電話。
龍恩來得比米克快,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車子在外面,快走。”
出門的時候,米克正迎面而入,伸手就攔。
龍恩用力一拳,米克不及防備,被打得摔倒在地。
我們一直奔上車子,米克追上來伸手就要開門:“顧,不要跟他走……不要……”他不住拍着玻璃窗。
龍恩沉着臉,踩足油門,車子呼一聲衝出去,把米克帶得再一次摔倒在地。
我轉回頭:“龍恩,你這樣是襲警,你知不知道?”
龍恩沉着一張臉,嫺熟地轉動方向盤,他的駕車技巧這時候完全發揮出來。
旁邊響起警車的聲音,米克並不是他自己一個人來,他帶來了好幾輛警車,我立刻原諒了龍恩的舉動。
完全像好萊塢大片上的情景,龍恩嫺熟的車技加上對大小街道瞭如指掌,甩、轉、倒、貼、超、衝,我們甩開一輛又一輛的警車。
雖然從窗縫裡灌進來的疾風很冷銳,刮在臉上就像小刀在割肉;雖然因爲速度的問題我整個人幾乎都緊緊貼在了椅背上,動彈不得;但是,那種速度的刺激跟冒險的刺激令我非常興奮。
車窗兩邊的景物如電影一般飛速倒放,眼睛非常花。
但忽然之間,我看見前面有一個臨時的路障,不但如此,還有警車,我並沒有被晃得眼花,那總共是五輛。
看來這次他們下了血本,一定是篤定我跟劫機犯有了聯繫,拼命要把我抓回去了。
“怎麼辦?”離路障只有二十來米了,龍恩的速度根本沒有減下來的意思,似乎就在拼命要衝過去。
可是,五輛車子呀,飛越?
龍恩黑着一張臉,沉聲說:“扶穩了。”
並沒有說坐穩,是因爲一定要扶才能穩。
他根本就沒有減速,直接將手上的方向盤來個720度大轉彎。
我一陣眩暈,極大的離心力將我拋到門上,一時天旋地轉,斗轉星移。
待驚魂稍定,才發覺車子已經來了個180度掉頭,飛一般向來路駛回。
我轉頭看看,看見警車上的人都下來了,張大的嘴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我吁了一口氣,“你這手車可真辣!”
“我一直喜歡速度的感覺,當你極度投入的時候,就會發覺物品跟自己有了感情。每一輛車都是這樣,她們引擎發動的聲音在我聽來不亞於美女的呻吟,每一部車都有自己的氣質。這一輛是跟得我最久的,也快三年了,就像一位妻子,平凡,勤懇,忠實,有時會發發小脾氣,但只要有心去哄就沒事了。”
漸漸脫離險境,龍恩的手勢也隨着語氣溫柔起來,就像真的在對着他的情人說話。
他的臉在述說自己所喜愛的東西的時候,帶着那樣的光彩。
我看得有點發呆,本來以爲以後再也看不到的。
龍恩卻轉頭對我說:“本來以爲再也看不到你了,幸好你並沒有上那架飛機。”
“不,是意外,我託了朋友的福,我看見我的朋友來了,臨時決定下機的。”
“你的朋友?”
“是的,不知她怎麼會來。”
“她來尋你。“
“我到紐約之後,並沒有與她聯繫過。”
“不過無論如何,你不該聯繫警察,現在那幫人一定懷疑你跟警察有聯繫。”
的確是我魯莽了,現在黑白兩道怕都在搜捕我們。
龍恩把我藏在一個朋友的家裡。
再晚點的時候,我們看電視。
電視關於劫機的新聞報道變成:“劫機事件有了新的進展。劫機分子把飛機劫持至鄰近機場降落即立即離開,當局懷疑劫機分子屬於某個組織,曾受到嚴格訓練。機長透露不法分子目的在於臨時下機的那位亞裔女子。現警方仍在作出努力,希望能找到那位女子,請市民們積極協助。”
我轉頭看着龍恩,龍恩的面色變了。
我輕輕說:“有人要致我於死地。”
龍恩臉色發白:“沒有可能,剛答應放你走了,他不會出爾反爾。”
“那麼他手下的人呢?那個叫喬的傢伙好像對我們有很重的敵意。”說到喬,我的腦袋突然靈光一閃:“我來之前是接過一個自稱律師的人的電話,是因爲他說的話,我才牽涉進來,現在想起來,那個冒牌律師的笑聲跟喬非常相像。”
突然之間,感覺寒意侵身。
難道整件事情都不過是有人安排的局,要誘我來踩?我得龍恩相救,將要脫險,他心有不甘,出動了今天晚上的最後一招。
本來算定我必無法逃脫,他們卻又招來蘇眉,難道是想斬草除根?對了,一定是這樣,他們可以輕易找到我,一定也就可以找到蘇眉。
龍恩的臉色忽然之間變得非常難看,他匆匆出去打了幾個電話。
我一直在等,他回來的時候臉色還是發白的。
我靜靜注視他:“這個故事應該還缺了一塊吧,缺了一個人。”
龍恩身子微微一震。
“誘來我朋友的人是喬吧,他一心要置我們於死地,爲的是什麼?”
龍恩不安地說:“你的朋友我負責找回來,我得安排另一條路線讓你走。”
“不,我不知道敵對的真正原因,無論逃避到哪裡心靈都無法安定的。龍恩,你是知道一切的是不,請你告訴我。”
龍恩咬着牙,不肯答我。
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忍不住“呀”了一聲。
“龍恩,喬跟剛是什麼關係?”
龍恩的額頭冒出汗來。
“喬跟剛的關係和莉莉跟剛的關係是一樣的是不?因此喬跟莉莉有仇恨,也敵視他的朋友,要除之而後快是不?”
我越想越覺得明朗,喬這個人,把所有的線索都串了起來,他,肯定就是揭發莉莉的人。
看來事情就是如此:剛利用力量奪去莉莉,養在金屋,但莉莉不願意做籠中的金絲鳥,他心裡的人是龍恩,但是他不敢離開剛。要想全身而退,只有徹底毀掉剛,一了百了,不然無論逃到哪裡,都不可能擺脫剛的勢力。因此,莉莉狠下心蒐集了剛的犯罪證據。
而傑爾德,應該是莉莉特地僱傭來使龍恩誤會的棋子。莉莉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那樣危險,他在成功之前只有瞞着所有的人,龍恩那樣關心他,跟他關係那樣密切,而且最重要的是,龍恩是給剛盯上的人。莉莉應該是怕龍恩知道這一切的,所以寧願他誤會。天大的誤會,只要保得性命就可以解開,我可以理解莉莉當時的想法。
至於那個無辜牽涉進來的小夥子傑爾德,後來果然因爲這一下障眼法送掉了性命,很有可能莉莉還留下了什麼線索,指認他是自己的情人,從而吸引了剛的注意力。沒錯,那個小姑娘蜜娜說:“你是莉莉的朋友?但是你不像是來找傑爾德的麻煩。昨天晚上的人一直逼問傑爾德,問他認不認識莉莉……你卻自己說是他的朋友!”
傑爾德是因爲莉莉而被抓的,可能已經送命了,他被莉莉用作擋箭牌。但換個角度來說,莉莉是直到死了,還在保護着龍恩。
莉莉的脫身行動策劃得很周全,但偏偏功虧一簣。剛殺了莉莉後一直後悔,看他的樣子,是不會主動懷疑到莉莉的,除非有人揭發了莉莉。而那個人,如果我沒有料錯,就是喬。
喬嫉恨莉莉的得寵,對他恨之入骨,他發誓要毀滅莉莉,毀滅他身邊所有的人,所以才做出這許多事來。這一點,我可以從他看着我和龍恩的怨毒目光中察覺,他裝成律師挑撥我來此地更是證明。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說:“看來殺莉莉的人一定是他!”想起喬的那副模樣,我恨恨地站了起來:“這個人,是萬惡的源頭,只有除掉他,我們的生活才能安樂。”
“你去哪裡?”
“我去找喬算帳,他一定也在等我送上門去吧?蘇眉應該就在他的手裡。”
“不,你不能去,人應該讓我來救。”
“龍恩,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情,一次已經夠了。”
“不,欠的人是我,不是我,你們不會這樣。”
我跺着腳:“是我的衝動自負,使我中了算計,還連累了身邊的人,你不要跟我爭了,事情因我而起,也必須讓我去解決。”
“不,事情不是因爲你,而是因爲我。”
我愕然回頭。
龍恩的臉因爲痛苦有點微微的抽搐,他的神色別有隱情。
一個可怕的念頭襲到我心裡。
我不禁衝口而出:“殺死莉莉的人是你嗎?真相是怎麼樣的?天啊,請你告訴我!”
龍恩痛苦地閉上眼,合了一下,又睜開來。
“其實,你很聰明,猜對了一半。”
我雙膝一軟,忍不住坐了下來。
“命運的確在我們四個人之間的糾纏,不過,喬喜歡的人不是剛,是莉莉,而莉莉……”
他痛苦得說不下去了。
忽然之間,我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莉莉喜歡的只有一個人,龍恩,所以渴望擺脫剛的控制,但剛是多麼危險的人物,一着不慎,莉莉賠上了性命。而在之中糾纏的人是喬,他因愛成恨,潛身入剛的左近,藉機除掉莉莉和他的朋友。
我不由張大嘴:“喬,他也知道莉莉是喜歡你?可是你之前告訴我,莉莉墮落了,你並不知道……”
龍恩沉痛地說:“莉莉是因我而死的,他死了,我才知道他是爲了誰在做這些事情,而喬,也立刻知道他的敵人是我。”
“我不明白。”
“我之前也是剛的手下,後來厭倦了這樣的生活,要退出。剛對我早有懷疑,就派給我清除叛徒的任務,最後的一個任務,我接了。才知道是莉莉。莉莉的確是被喬告發的。剛下了必殺令,我找莉莉,要他跟我一起逃亡。莉莉假意答允我,把安眠藥下在我酒裡,然後僞造了一個被殺的現場,自己對着自己開槍……”
“等我醒來的時候,任務完成了,我獲得了自由身。但是,沒有莉莉的日子,我還算是活着麼?直到你突然出現,自稱是莉莉的朋友,我知道,莉莉怕連累我,把遺囑的名字寫給你,但並不知道,連你也牽涉進來。不過,如果不是因爲喬的因素,你不會來,就算是來了也一定會早就順利離開的。”
忽然之間,我感覺如一腳踩空一般的無力。
一直以爲自己是主角,其實不過是一枚被擺上檯面的棋子,而且還是一隻小卒,被人家定了有去無回的命運。
我用手扶着額,呻吟出聲。
安娜曾說我顛倒黑白,好壞不分,盲目衝動,現在都變成了立刻兌現的咒語。
龍恩以悲哀的眼光看着我。
命運捉弄他,然後輪到我。
我勉強一笑:“現在知道是誰在跟我們暗中作對了,至少比給人暗算的強,是不是?”
我想了想又說:“你們牽涉得如此複雜,我不相信剛對你一無所知。我也不明白他爲什麼會放過你和我。”
龍恩只淡淡說:“剛不是普通人,他最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殺人並無很大意義’。有時,如果不用殺人就可以達到目的,他寧願不髒手。”
我心中一震,完全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莉莉已死,傑爾德作爲他的同謀人也被處理了,只要剛認爲此事已經完結,那就已經完結了。毫無疑問,殺死龍恩並無多大意義,而活着的龍恩可以替他們做事,爲他們賺取利益。
我開始意識到,龍恩爲了救我,作出了多大的犧牲,他的確必須爲那句玩笑求婚話負上一生責任。而我,也因爲那句話,立即成爲黑幫要挾龍恩的活籌碼,爲了我安全地活一天,龍恩必須爲他們做一天事,這交易到死方休。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剛卻不能死,如果主事的剛死了,契約失效,我們兩個立即完蛋。
我伸手掩面,我欠面前的人欠大了,而之前我還曾經誤會他!我羞愧到不敢直視他。
電話鈴毫無先兆地突然響起來。
龍恩鎮定地去聽電話,半響,他回來與我說:“還有希望,我也有我的朋友的。”
“我們一起去救回蘇眉?”爲了我的拍檔,我腆着臉說話,臉上燒熱得可以煎蛋。我可以爲我的錯誤付出生命的代價,那是我應得的教訓,但不代表我的好友要替我赴險。
“不,你在這裡等着。”龍恩看我一眼,表情鎮定。
“我應該一起去。”他一直這麼鎮定,無論做了什麼事情,他永遠不想當事人知道,以前我也是這樣誤會了他,但是現在我不會了。我想努力作出彌補,不但對他,更重要的是對我自己。
“不,你現在的目標很大,出現會製造麻煩。”他斷然否決,語氣有種不可置疑的權威。
我只好噤聲,相信龍恩只是在教訓我,現在我必須爲我的魯莽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