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愛的,到底是那有好人,也有壞人;有欺騙,也有誠實;有公平,也有不公平的人類社會,還是那十丈繁華的便利和享受?
“碰”厚重的石門在我們身後沉重關閉,我苦笑:“結果都是一樣。”
康文看看我,微笑:“呆在這裡並不見得不好。”他揹着手,悠閒地繞着斗室踱步,不時停下來觀察牆壁。
我說:“沒有用的,他們並不像外面的人想法這麼多,就因爲思想單純,所以這樣的囚室反而會做得貨真價實,不會偷工減料。”
康文仰頭看着牆壁上的一尺見方的氣窗在沉吟。
我苦笑:“我可不會縮骨功。”
康文失笑:“也是。”
我的心情始終無法好起來,忍不住發牢騷:“真不該答應這差事,真不該相信那可惡的霸王龍人。”
“可是,就算我們什麼也不做,任由柯盈被處死,蛇頸龍的長老掌握了國家,我們的處境也並不會有多大的變化。”
我知道康文說的是事實,可是被人利用後又丟棄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康文說:“其實霸王龍老人已經跟我們解釋過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肯跟我們坦白,畢竟情況還不算太壞。”
我跳了起來:“情況還不算太壞?他們就要發射武器去毀滅地球了,還不算太壞?難道我們留在這裡平平安安度過餘生就是好事情麼?這可不比到南北極去度假,那裡的條件就算再惡劣,畢竟也是地面上的事情,你要搞清楚,這裡並不是我們的世界。”
康文看着我發泄,一聲也沒有吭。
我自己反倒說着說着泄了氣,聲音慢慢低下去。
霸王龍老人在人心大亂的時候,藉助內線的力量,把羣衆的情緒鎮壓下去。他等局面一平靜,立刻就把我們帶到這裡來軟禁起來。本來只是以爲這是離開龍城的前奏,誰知這狡猾的老人卻告訴我們,他必須毀壞他對我們許下的諾言,對人類社會的武器必須於三天后發射,勢在必然。因爲他們知道人類社會已經準備率先發動攻擊,他們不先下手的話,整個地下城都會玉石俱焚。儘管破咒的人會受到極大的懲罰,但爲了整個國家,他必須這樣做。至於我們要回到地面去,那則是保衛地下城以後的事情。
他真是一個徹底的真小人,他以沉痛的聲音告訴我們:“這並不是誰的錯,這是我們之間的立場問題。”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竟然對他恨不起來。就像此刻,我把氣發在康文身上,卻發覺,根本是無的放矢。
我不安地看看康文,康文卻笑了:“心情好點沒有?”
我很羞愧。他是完全被我牽連到這件事情當中的,錯的人完全是我,我卻不問情由地罵了他一通。我抹着自己的臉:“真對不起……”
康文笑:“如果你已經好了一點,我想你冷靜下來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
康文認真地說:“霸王龍人說得很對,這已經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這是立場問題。他站在龍人的角度去看待這事,選擇了必須的做法,而我們是否也站在地球人的角度去對待這件事情呢?”
康文的話像黑暗中曙光,雖然在這地下城,我已經好久不見天日了,但這話卻令我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康文的意思是說,假如我們站在龍人的角度去看,我們就可以安心地在這裡等待,以保得自身的安全;而如果站在地球人的角度去進行對抗和保護,地球上的家園或許可以保住,但是我們必須付上性命。
玉石俱焚,霸王龍老人是這樣對我們說的。這是一個選擇立場的問題,也是一個選擇生與死的問題。
我想了想,“我們還有對抗的籌碼嗎?”
康文低頭看我,眼睛裡亮晶晶的:“先別問我這個,你問問自己的本心是想着什麼?剛纔你那麼生氣,是因爲自己的家園將要會毀滅了,還是隻因爲自己已經無法回到那花花世界?”
我低下頭去,心緒紛亂。
剛纔的失常,現在細想,有點像小孩子賭氣,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自己喜愛的環境,無法得到自己喜愛的玩具那樣的鬧哭。而我,真的是因爲不能回到自己熱愛的社會而生氣嗎?什麼時候,我對那燈紅酒綠的生活愛得那麼深?
我心裡愛的,到底是那有好人,也有壞人;有欺騙,也有誠實;有公平,也有不公平的人類社會,還是那十丈繁華的便利和享受?
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受到年歲比我大的孩子的欺負,有一次,頭被打破了。我不敢哭,只是用手緊緊掩住傷口,希望不會被舍監發現,不然晚飯就泡湯了。可是那血卻無法止住,我眼睜睜看着一鮮血穿過我的指縫,一滴滴落在我穿的白襯衫上,開出一朵兩朵的花兒,慌忙去擦,卻忘了手比衣服更髒,立刻白衣服上的血跡迅速擴大,我怎麼也擦不去。
我躲到廁所裡用力洗,襯衫被我揉成淡紅色,是最差的那種粗棉布,吸收了血卻怎麼也洗不掉,我還發現襯衫在打架時撕破了,我越急,越急,越瞞不過。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眼淚流下來滴在水池裡是紅色的,原來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我卻驚慌得忘記了痛。
那一年,我是六歲,還是七歲?
可是我現在卻那麼努力地賺錢,就是知道那塊地快要被地主收回,孤兒院將會被推倒,建成一座商業大廈,附近的孤兒們和原來就在那裡住的孩子們一下子就沒有了落腳的地方。我希望能把她贖下來,建造我心目中的孤兒院。在這裡面,所以的大小孩子都受到公平的照顧和對待,衣食無憂,得到良好的教育。
我希望在我的能力之下,能夠保護他們,使他們都成長成爲對社會有貢獻的人。這,是不是我的一廂情願?這,是不是永遠也無法實現的烏托邦?
就因爲我對外界嚴重失望,我才把所以對社會的寄望放到這一間小小的孤兒院來,藉以逃避現實?
如果這是逃避現實,但卻有人全力支持我這樣做。蘇眉,她說:“人的一生能夠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該多好啊。我的要求不高,能夠和你一起做好這件事情,給孩子們一個理想的人生,我認爲,這是我一生最有意義的事情。”
那個古靈精怪,跟我一起成長的死黨,最認真的時刻也許就是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還記得那時候她臉上的表情似乎要發出光來。認識了她大半輩子了,我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發覺小時候的死黨長大了,而且如此美麗。
對了,還有一個人,她現在還在恨我,可是我們當初是怎麼樣的志同道合。雖然說女人的友誼不堪一擊,她也是因爲一個男子的緣故而遠離我,可是她仍然沒有放棄這個目標的。
我們的偵探社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收到一張來歷不明的支票,寄出的地址是美國紐約,署名卻次次不同。紐約一會,我想,這個神秘的捐款人應該就是安娜,她跟我們走的道路不同,她決心以她的方法來幹,但是殊途同歸。
這時,我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人和事。百合花的香氣,慵懶的貓眯,湛藍的眼睛,陽光下的笑容,還有……臨行前康柏給我們孜孜講解他的新理論,那首哀傷的歌,“越美麗,越無常……”
呵,越美麗,越無常!
我不知不覺合上的眼睛驀然睜開:“我明白了,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維護我們生存的社會,努力讓它變得更好更平和,因爲,我是這樣的愛它。即使……即使我也許再也無法在裡面生存,但是在我的回憶裡,它是無可替代的,我們生存的世界。”
康文的眼睛裡亮閃閃的,他的微笑有感動的味道:“你終於作出了抉擇,我很高興。”他點頭道:“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感覺,這個女孩子雖然對小事有點迷糊,但於大是大非一定識別清楚。”
第一次遇見?
我想起來了,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我就蓬頭赤足地坐在地上。髮髻讓他的領帶夾弄散了,鞋子用來飛擲他老弟了。雖說我平日不會客的時候也頗爲不修邊幅,但在人前這樣狼狽的樣子還是頭一回。
頭一回就教他撞個正着。
不過我很懷疑他的視力有問題,我性子大而化之,迷迷糊糊是一定的了,卻不知從什麼地方看出我很識大是大非?
想到過去我有點氣餒,這樣的形象落在對方眼裡,還是第一印象,足夠說上一輩子。
但是,想到將來我更氣短。
前途未卜,哪裡來一輩子這麼長?
哎,纔剛下的決心,可不能輕易動搖。我打起精神來:“康文,你有什麼方法可以挽救地球?來,讓我們盡力而爲。”
康文欣賞地看着我,自衣兜裡取出一個煙盒來,打開,裡面還剩五枝煙:“這是我要他們給我留下的,我告訴他們,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需要抽菸。”
可是我知道康文從來不抽菸,我伸手抽出一枝來。捻一捻,裡面填充的是正常的菸絲。
康文微笑,將煙盒裡的煙全倒了出來。我忽然發現了異常的地方,這些煙比平常的煙要短,短了大概一釐米的樣子,但若不是細心觀察,而且全部倒出來觀察,是發現不到的。而這些煙放在煙盒裡就跟平常的煙長度一樣。
我點點頭,伸手去拿煙盒。
這說明,關鍵處在煙盒裡,煙盒裡一定放着什麼東西,佔據了短煙空出來的空間。
康文點點頭,低聲說:“煙盒裡面的是一種最新研製的液態炸彈。”他以更低的聲音告訴我一個單詞,我的臉色立刻大變。
這是最新的研製成果,這種液體,只要淌出一滴跟實體接觸,其接觸力超過50克的話,立刻就可以產生相當於500克黃色炸藥引起的破壞力。
康文小心地把煙盒捧在手裡:“這裡裡面一共有二十克,用隔緣材料包裹住的。”
我謹慎地打量那小盒子,康文的意思是說,假如這煙盒此刻從手掌裡不慎掉下地的話,這座用堅固花崗石建造的石室連裡面的一切,只怕就立刻不存在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來,怕驚動了這可怕的武器:“你哪裡弄來這麼恐怖的東西?”
康文說:“一般情況下是不需要這樣的武器的,可是,當你失蹤的時候,我覺得事態很不尋常,也懷疑地底下存在什麼東西。”他笑了笑:“我那時還以爲有個地下兵團呢,密謀推翻政府,你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所以給扣了起來。”
我苦笑:“雖不中也不遠矣,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結果跟你猜測的一樣呢。”
“現在我們不能出去,需要做的,就是請人把這個東西放到他們的武器上去。”
“有可能嗎?”
“無論如何,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們必須試一試。”
..net?是一個網絡上不可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