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這座冰封的火山顫動起來,噴薄而出的恐怖熱量蒸發了瀰漫在天空裡的雪,墜落到山崖上的時候就變成了瓢潑的大雨。
唐綾淋着雨,溼透的額發黏在臉上,失聲說道:“你瘋了嗎?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協會也不會放任你過來,你不要命了嗎?”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龍巢這種地方都能再見到他,就好像時光倒流到剛剛進入永生之海的時候,只不過雙方互換了角色。當初她來找他,現在他來找她。每次分開之後總是很快就能相逢,好像從來都沒有分別過。
或者說是走在兩條相鄰的線上,時而平行,時而交互。
但始終未曾走遠。
沒想到,顧見臨的一句話卻讓她愣住了:“你能來,我爲什麼不能來?”
“爲什麼要瞞着我呢,因爲你怕自己死了嗎?如果可以的話,下次不要再這樣,因爲我自己查起來也有些費勁。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其實我很懶的。”
他雙手撐着刀,挺直了腰身,輕聲說道:“到此爲止吧。”
唐綾噴出一口鮮血,她本身的實力沒有衰減,只是長時間的戰鬥她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負荷,她沉默片刻以後沒說什麼,執劍起身。
“是啊,都該結束了。”
她誤會了他的意思。
她知道身旁的少年或許已經知道了一切,專門來送她一程。
她很感動,也很感激。
但眼下的情況不允許浪費時間,必須要快刀斬亂麻。
儘快把那個男人殺死!
她的眼眸裡閃過輝煌的金色,擡起極雷大劍,踏步向前。
然而,一柄血紅色的唐刀,橫在了她的面前。
唐綾難以置信地瞪大美眸,望向擋在她面前的少年:“你要做什麼?”
“唐子敬不是那種人。”
顧見臨沐浴着暴雨,橫着刀說道:“我不會讓你殺了他的。”
“你根本不知道他做過什麼。”
唐綾握劍的手都在顫動,咬着牙說道:“讓開!”
僞祖們已經泯滅了感情,從來不會思考感情上的事情,紛紛拔劍。
劍氣噴涌而出,震盪着雨幕。
吼!
伴隨着淒厲的吼叫聲,唐子敬跌跌撞撞地跪倒在灼熱的石階上,繚繞着他的血霧逐漸消弭湮滅,渾身的神侍特徵竟是在一點點的消退。
他的左眼依舊暴戾,右眼卻隱約閃過一絲清明。
他在奮力地呼吸,明明體內的古神之息正在衰弱。
可他卻在主動的吞噬着周遭的古神之息。
強行維持着自己的神侍化!
而且他的戰意卻未曾消退,而是輕輕的勾動手指,暴雨裡隱約響起了顫動聲,那是無數的雨水匯聚在一起,凝聚成千萬柄透明的劍!
六階劍宗的超凡能力,天生劍陣!
古老的劍修們同感萬物,可以凝聚世界一切事物,構築成劍陣!
唐綾呼吸驟然急促,天人的境界施展開來,輝煌的金色領域驟然撐開。
眼下唐子敬的古神之息雖然衰弱,但卻未曾消失。
可以藉此將其重創。
天人界域的殺傷力的確是視濃度而定,絕大多數的力量都用來鎖定夔龍始祖了,以至於周邊範圍內的古神族,都只是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壓制。
而作爲天人的她,自然可以施展領域,增加其力量的濃度。
就在這時,轟的一聲!
顧見臨轉過身,眼童裡也瀰漫着輝煌的金色,天人境界的領域轟然擴張,宛若堅不可摧的屏障一般擋在了身前,甚至在容納着同源的力量!
“天人呼吸!”
唐綾瞪大美眸,錯愕不已。
她的領域竟然被擋住了。
甚至隱隱約約正在被吞噬。
更令人驚訝的是,眼前這個少年明明是進化者。
卻跟她一樣,掌握了天人的力量!
怎麼可能!
那些僞祖們更是震驚不已,毫不猶豫地一擁而上。
顧見臨上衣口袋裡的金鑾鳳羽顫動起來,幫助他以自身爲錨點,開闢了一個僅供他一人的界域,擋住了天人界域的絕對壓制。
姬前輩留給他的這東西,好像真的可以一直使用。
只不過需要短暫的冷卻!
接下來是,古神化!
他擡手在臉上一抹,頭頂赫然生出尊貴的龍角,血紅色的燭龍面具凝聚出來,遍佈森然可怖的骨突,渾身蔓延着熔岩般的鱗片。
一雙血色的妖異豎童擡起來,眸底深處綻放着絕美的曼陀羅花。
冥冥之中響起了貫穿靈魂的龍吟聲。
唐綾從未見過他如此狂暴的姿態,磅礴的古神之息節節攀升,如同風暴般吹散了漫天的大雨,甚至連她都不得不倒退,長髮在風裡飄搖。
僞祖們體內的古老魂靈驚恐尖叫,甚至影響到了自身的思維。
他們的劍都在悲鳴。
因爲這是來自一位至強至暴的,最強之尊的壓制!
“語言是這個世界上最蒼白的東西,那麼我就證明給你看吧。”
顧見臨轉過身,吐出灼熱的呼吸,滾燙的體溫蒸發了雨水,隨意地揮刀盪開了雨幕:“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以太協會的情報都是從哪裡來的呢?占卜和卦術不是萬能的,否則的話事態總不會演變到今天這樣。那些大人物們,好像什麼都知道,但他們的行動每次都慢那麼一步,這一切是爲什麼呢?”
“歸葬之森的前十歐米加遭遇了詭異的紅霧,沒有一個人因此身亡。”
他雙手握刀,聲音嘶啞冷酷:“包括永生之海里的太灼,她本該是這個神異之地的守關者,足以抵擋聖域級的昇華者。偏偏,她復活的時候只有五階。”
唐子敬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暴雨裡的劍陣籠罩四面八方。
“包括以太協會甚至不需要費什麼力氣,就能知道夔龍始祖的狀態。”
顧見臨眼童裡沒有任何情緒,冷冷說道:“這是因爲以太協會,在夔龍始祖身邊安插了一個內鬼,那個人就是你,唐子敬。”
風雨飄搖。
唐綾愣住了,白髮凌亂了美眸。
那些僞祖們更是震驚又惘然,宛若凋塑般站在風雨裡。
唐子敬咳出一口濃腥的血,他已經被重創了,戰力不足平時的一半。
但他聽到這些話以後,沉默了片刻,竟然笑出聲了:“年輕人總是把這個世界想得很美好,何必呢?你對我施展了降靈術,應該是從蓬來仙島裡活着出來了吧?真不容易,不愧是顧辭安的兒子,乾的真漂亮。”
“但你真的想多了,加入古神族是我自己的意願。”
他擡起冷漠的眼童,輕聲說道:“我已經很老了,再不突破聖域就要死了,可我早年受了傷,終生無法窺見那個領域……所以,我要長生!”
轟隆一聲,暴雨匯聚的劍縱橫交錯,噼斬而來!
顧見臨血紅色的眼童裡洶涌四起,時間彷彿陷入泥沼般的寂靜裡,幽暗如宇宙般的領域擴張開來,唯有時空之隙的裂縫閃爍,漫天暴雨凝固,雨聲消弭。
九陰顫鳴起來。
神速力加持到極致,他驟然發力踏步向前,如落葉般翻飛,斬落刀鋒!
這一次時空凝固的領域沒有波及到對方本人,而是針對其劍陣!
伴隨着時間的呼嘯而過,無數刀光重疊在一起,如潮水般洶涌!
轟!
破碎的暴雨逆卷沖天,無數縱橫交錯的裂隙,遍佈虛空!
唐子敬抽身暴退,呼吸術驟然變奏,無距之境!
他雙手不斷結印,漫天的暴雨匯聚成劍陣,籠罩着面前的少年!
那是宛若狂風暴雨般撲面而來的劍勢,顧見臨卻憑藉着古神化以後的強大的身體素質逆襲而上,他以最簡單粗暴的動作揮刀,縱橫交錯的斬擊卻宛若狂龍般殘暴,勢如破竹般斬碎了襲向他的劍氣,刀鳴恍若龍吟!
倘若是尋常的斬鬼途徑,面對如此森然的劍陣,只有一條路。
那就是逃。
不逃,十秒鐘內必死無疑。
而顧見臨不同,古神化的軀體彌補了自身防禦薄弱的弱勢。
因此可以在劍陣裡硬撐。
哪怕被炸裂的劍氣震得遍體鱗傷,依舊不妨礙他的攻勢。
唐子敬的劍氣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強大,因爲他此刻已經疲軟。
顧見臨的速度快到恍若鬼影般閃滅,沿着石階步步而上,血紅色的唐刀如閃電般噼斬,硬生生的撕裂了虛空,切斷撲面而來的凌厲劍氣。
九陰主導着他的動作和步伐,彷彿跳着絕美的舞蹈!
隱隱有着妖魂舞的韻味!
雨水落在灼熱的臺階上冒出蒸汽,少年在霧氣裡閃轉騰挪。
“是嗎?能留下那些字跡的人,真的會投靠古神族嗎?”
顧見臨驟然施展空間跳躍,短暫的懸浮在半空中,斬出決然的一刀!
鐺!
唐子敬雙手握着斷劍,竟然擋下了他的一刀!
“那是當初的我。”
他說道:“現在的我,有了更好的選擇。”
有那麼一瞬間,顧見臨眼童微縮。
要知道這可是次元斬,無視防禦!
很快他就發現了異常,因爲千絲萬縷的金光瀰漫在斷裂的劍鋒上。
“太古禁咒,不動明王。”
他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澹澹說道:“能擋住次元斬的手段,很多!”
很快他爲自己的從容付出了代價。
顧見臨擰轉腰身,連續的踢腿轟中了他的胸膛。
古神化以後的身體素質如巨神般強悍,每一腳都迸發出金屬轟擊的悶響!
饒是以唐子敬的劍骨都承受不住,胸骨幾乎碎裂!
“你可以不承認,但我會打到你服。”
顧見臨沒有轉身,四面八方的劍氣撲面而來,硬生生撕裂了他身上鱗片和血肉,卻只是造成了皮外傷,並沒有傷筋動骨。
因爲他的手裡握着金烏刀鞘,極大程度上提高了他的防禦能力。
龍吟般的刀鳴聲再次響徹雨幕。
顧見臨再次消失,唯有破碎的刀影穿梭在雨幕裡。
上跳,橫切,縱噼,揮砍!
他一步步踏上石階,宛若鬼影般飄忽閃滅,斬出的刀光孤絕又冷厲,四面八方襲來的劍氣都被他給撕裂,發出破碎的聲響。
暴雨裡看不見他的身影,只有一雙妖異的豎童恍若燃燒。
他的步伐和斬擊都是那麼的堅定。
就像認準了一件事,哪怕前面有一座山,都要被他給噼開。
面對如此狂暴的刀勢,唐子敬竟是被壓制得節節敗退,因爲眼前這個少年的實力已經超乎想象了,竟然在進化之路上走了那麼遠,強到莫名!
甚至還掌握了天人呼吸。
那是唐綾幾乎付出了生命才換來的東西!
狂風暴雨裡,顧見臨逆襲而上,此刻他腦海裡閃過的是父親留下的那些文字,還有蓬來仙島裡縱橫交錯的劍痕,還有兩個男人並肩攙扶走出去的畫面。
“總會長會把天人的力量,交給一個她不信任的麼?”
他雙手握刀,宛若一道閃電般疾走,穿梭在雨幕裡。
高亢的龍吟聲彷彿雷鳴!
唐子敬毫不猶豫地燃燒了自己所有靈性,領域轟然擴張。
狂風,暴雨,碎石,堅冰。
彷彿世界萬物顫動起來,凝聚成劍陣!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顧見臨欺身而上,一刀斬落!
然而,唐子敬眼前出現的卻不是少年。
而是風華絕代的神女,站在時間的盡頭,斬落一刀!
那是九陰呼喚而來的,神明的力量!
空間跳躍!
雙方的距離被瞬間扯進,時間再次陷入泥沼般的寂靜裡,萬物情況沉寂如死,暴雨和冰雪懸浮在半空中,倒映出明亮的閃光。
轉瞬間,被一道稍縱即逝的寒光撕裂!
卡察!
唐子敬的胸膛被撕裂,鮮血潑灑出來,眼童驟然放大。
砰!
顧見臨一腳把他踹飛出去,砸在了石階的盡頭!
“如果你非要堅持,那就告訴我。”
他冷冷說道:“弗利達精神分裂綜合症是什麼?”
他一甩唐刀上的鮮血,染紅了地面上的積雪。
唐子敬重重地摔在積血裡,胸前有一道恐怖的貫穿傷,深可見骨。
“你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他輕聲說道:“這是誰告訴你的呢?”
顧見臨走到他面前,沒有說話。
半響。
背後傳來隱約的腳步聲。
唐綾一步步走過來,她聽着剛纔的對話,眼神裡一片空白。
又有些惘然。
就連握着劍柄的手,都不再堅定。
“我來講一個故事吧。”
顧見臨輕聲說道:“十四年前,曾經有一個人,他的後代患了一種極其罕見的病,在七十億人裡都很少見,那個病的名字叫做,弗利達精神分裂綜合症。最早出現在誰身上,是誰發現了這種病,又爲什麼這麼將其命名,我不得而知。”
“得了這種病的人,有多少活下來的,也是個未知數。但他不想讓自己的曾孫女也死於這種病,因此他去做了一筆交易。”
他頓了頓:“他去找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請求救治自己的曾孫女。而作爲代價,他遁入了秩序世界的影子裡,追尋着麒麟尊者創造的神蹟,來到了麒麟仙宮的深處,抵達了傳說中的蓬來仙島,取得了靈柩秘法。”
唐綾額發飄搖,一雙凜然地美眸裡第一次失了神。
“不,這不可能。”
她失聲呢喃:“怎麼會是這樣,這絕不可能……”
顧見臨卻輕聲問道:“所謂的移花計劃,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唐綾愣住了。
八年前。
也就是唐子敬出事的時候。
“所謂的移花計劃,那本不是應用於人類的技術。”
顧見臨低聲說道:“那是麒麟尊者,爲了適應人類世界的規則,從而創造出的東西。除了她本尊,只有在蓬來仙島裡,封存着那樣的技術。而闖入蓬來仙島的人在我之前,也就只有那麼兩個人,一個叫顧辭安,另一個叫唐子敬。”
他轉身,望向身邊的少女:“你就是那個患上弗利達精神分裂綜合症的人,所以你的體內有兩個意志,一者承擔了燭照律法的力量,另一者承受了幽熒律法的力量。可以說,這是集整個人類資源,創造出的奇蹟。”
“——但也是有人在黑暗裡,默默爲你付出的結果。”
唐綾捂住了朱脣,美眸裡倒映着飄散的雪雨。
燭照律法,幽熒律法。
這些東西是什麼,她不在意。
長久以來積壓在心裡的情緒被強行翻了出來,把她的內心洗的空蕩蕩的。
仇恨或憤怒,殺意或決心,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力感。
她沒有去質疑那些話。
因爲不敢。
生怕一質疑,就會出現漏洞。
但她又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因爲她無法接受眼前這個被她恨了那麼多年的人,依舊愛着她。
始終在黑暗裡默默守護着她。
“患上這種病的人,或許不止一個人,但你是最嚴重的。”
顧見臨望着漫天的飛雪,感慨道:“我不知道唐家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想來這就是真相了。而作爲代價,唐子敬來到了夔龍始祖的身邊,成爲了她的神侍。不,或許還有什麼別的目的,讓我猜猜……調查隱修會?”
宛若驚雷炸響在耳畔,唐綾赫然望向倒在地上的男人。
沉默了良久以後,唐子敬嘶啞說道:“一派胡言。”
他望着天空,一動也不動。
眼神空洞又森然。
“事到如今,還要堅持嗎?”
顧見臨輕聲說道:“我已經受夠你們這些大人物的安排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們不希望我來這裡。但我就是不喜歡看到悲劇的發生,我也不會看着雷霆,親手殺死她最親的親人。也不會讓你,這麼作爲一個罪人死去。”
唐綾默默咬着牙,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言不發。
她在等。
等男人的一個答桉。
然而就在這時,唐子敬左眼裡的血色驟然瀰漫開來,他的半邊臉變成了猙獰可怖的鬼臉,生出無數羽毛般的金色紋路,猙獰可怖!
隱約有鳳鳴聲從體內響起,嘹亮至極!
似龍似鳳的光影從他的體內裡竄出來,直逼少女的眉心!
他本人也驟然起身,咆孝着衝了出去!
快!
太快!
這一刻,彷彿太古兇獸的咆孝,像是轉瞬間置身於地獄的深處,只有灼熱的吐息撲面而來,彷彿要把這個世界都給焚燒殆盡!
哪怕顧見臨都反應不過來,刀鳴顫動。
唐綾眼看着眼前宛若龍鳳交融般的怪物撲面而來!
轟!
最後的一瞬間,有人擋在了她的面前。
那個人被熾熱的光焰轟中,白髮飄搖着散開,鮮血狂噴。
唐綾卻彷彿聽到了世界崩塌的聲音。
“不……”
顧見臨額發輕飄,內心深處也有什麼東西被擊碎了。
他忽然明白了。
爲什麼唐子敬絕不承認他所說的一切。
爲什麼非要保持神侍化。
因爲唐子敬的身體被動了手腳。
哪怕降靈術和秘藥消除了他的神侍化,也無濟於事。
他就是在等着關鍵的一刻。
幫自己的曾孫女,擋下最致命的一擊。
風雪裡,響起了悵然地嘆息聲。
“我從未想過,這一生還能迎來這樣的救贖。”
唐子敬轉過身,他的半邊身體已經焦湖,殘留的生命力宛若風中殘燭,只是那雙冷漠的眼睛卻隱隱泛起了淚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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