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綾扶着牆面，痛苦地捂着額頭，甚至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顧見臨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皺着眉扶住她的肩膀，沉聲說道：“怎麼回事，進階出了問題？還是身體裡的兩個靈魂又起了衝突？”
自從得知雷霆的弗利達精神分裂綜合徵是人爲導致的以後，他就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在她身上發生，因此一直以來他都有些緊張，生怕她出了問題。
唐綾強撐着擡起頭，素白的容顏毫無血色，眼神惘然，輕聲道：“不知道，靈魂衝突的問題早在永生之海的時候就已經徹底解決了，剛纔我是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既像是在召喚，又像是一種很難抗拒的命令。”
“命令？”
顧見臨揣摩着這個詞，詢問道：“大概是什麼聲音？”
唐綾沉默片刻，纖長蜷曲的睫毛微顫，迴應道：“劍鳴聲。”
海風驟起，透着水汽的溼潤和鹹味，風聲迴盪在破敗幽靜的老城裡。
顧見臨擡起頭，海天之間的世界裡翻涌着雲霧，霧氣的深處彷彿凝聚出一張模糊不清的面容，像是安詳沉睡的孩子，露出詭異的微笑。
砰！
一股強烈的精神波動驟然炸開，頃刻間席捲了這座濱海城市。
顧見臨的耳邊都彷彿聽到了隱約的嗡鳴聲。
轉眼間，宛若幻覺一般，那張詭異的臉消失無蹤。
良久以後，唐綾擡起眸子，眺望遠方消散的霧氣：“那是什麼東西？”
她擡手觸摸着自己的心口，心跳聲前所未有的劇烈。
顧見臨聽到耳機裡傳來電流聲，擡手將其扶正了位置。
“老闆，出事了。”
司老太爺在耳機裡凝重說道：“家族裡的劍宗途徑，剛纔突發昏厥，無一例外。這種小事本不應該打擾您，但我覺得事有蹊蹺，還是來彙報一下。畢竟，如果有人想要針對我們，爲什麼只有劍宗途徑出事了呢？”
這個老傢伙是卦師途徑，精通卦術，預感很準。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
顧見臨想知道這個老人的判斷，是否跟自己一致。
“根據我的推測，這未必是針對我們的襲擊。根據我剛纔打探到的消息，峰城的黑市交易網上，也有不少劍宗突發昏厥。這種事情有點詭異，我只能想到深空科技大廈裡，逃出去的那個傢伙。”司老太爺畢恭畢敬地說道。
巧了，顧見臨也是這麼認爲的。
得知了司家的劍宗途徑也出現了問題，他就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深空科技大廈的那個實驗體逃逸，第二天就出現瞭如此古怪的異象，放眼整個峰城也只有祂能夠做到，畢竟那也是第三法創造出的，高位格的產物。沒有人知道，這種怪東西到底想要做什麼，反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幸好不是針對雷霆的。
“現在感覺怎麼樣？”
顧見臨望向紅髮少女，平靜問道。
“好多了。”
唐綾甩了甩一頭紅髮：“那種聲音能對我產生影響，但威脅不到我。”
想來也是，雷霆也是第三法的產物，可以說是人類側進化而來的最完美的生命，倘若她也會被輕而易舉的影響，那就沒得玩了。
“那就好。”
顧見臨幫她拎起極雷大劍，瞥了她一眼：“走吧，帶你去見個人。”
“誰？”
唐綾狐疑問道。
顧見臨轉身就走，回答道：“你妹。”
·
·
峰城中心醫院的病房裡，白髮的少女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似曾相識的嬌媚容顏，玫紅的眸子裡倒映着她自己的蒼白模樣，一時間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姐？”
唐昀試探着問道。
唐綾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擁抱了她，把她給抱進了懷裡。
顧見臨倚着門框望着這一幕，揮揮手示意司家的族人們都散去，姐妹倆重逢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指不定還要哭一會兒，他也不太方便旁觀。
畢竟姐妹倆的感情應該是很好的。
否則的話，唐昀當時不會冒着暴露的風險來提醒他移花接木計劃。
唐綾收到消息以後，也不會火急火燎趕來醫院。
深空科技大廈坍塌以後，嬴長生作爲影子部門的貳號，繼續去執行暗子的任務，要說這位嬴家的太子爺真是對自己夠狠的，愣是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極其狼狽的逃出了峰城，卻偏偏把那個來自唐家的少女給留了下來。
大家都是總會長留下來的人，很多事情都不用講得太明白。
嬴長生一定是認爲，這個唐家的小姑娘再次回到秩序世界，一定會暴露。
因此才把她託付給了最信任的戰友。
顧見臨則把她安置在了這家醫院，這裡距離黑雲城寨只有一公里的距離，而且是處在現實世界，既不用擔心維度波動，也能在出事的時候得到及時支援。
“臨哥。”
成有餘鬼鬼祟祟地從辦公室裡鑽出來，向他招了招手。
“怎麼沒去休息？”
“嗨，我們昨晚負責的是保護後勤的工作，又沒在前線拼殺。牧叔他們才叫累呢，一回來倒頭就睡。尤其是林瀾，鼾聲跟特麼打雷一樣。”
“那就好，有什麼事麼？”
“相思有事找你。”
顧見臨走進那間辦公室，恰好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少女坐在電腦前寫病歷。
聶相思戴着一副眼鏡，一改以前的柔弱和怯懦，反而有種醫生的知性和嚴肅，頭也不擡說道：“昨天夜裡大家受的傷都不重，休養一夜以後就能夠恢復百分之八十，經過我的檢查確認，大家都沒有留下暗疾。”
“等到林醫生甦醒以後，會給他們再做一次全面的檢查。”
她再次擡起頭：“接下來……”
聶相思看到辦公室門口的少年，頓時害羞起來，連忙低下頭。
她還是太容易害羞了。
顧見臨無聲地笑了笑：“確實越來越有那種味道了。”
成有餘雙手叉腰附和道：“畢竟是聖母嘛。”
聶相思只覺得他們在取笑自己，低着頭不講話。
這個時候，對面的病房裡果然響起了少女的啜泣聲。
還真哭了。
聶相思聽到哭聲纔想起來什麼，從抽屜裡取出一份病歷，遞出去說道：“這個東西我想你們需要看一下，關於唐昀的身體情況，不容樂觀。”
顧見臨接過病歷，眼瞳微微一縮。
這份病歷記錄了唐昀作爲僞祖的身體狀態，她是第三法創造出來的生命，卻並非像她姐姐那樣完美無缺，而是一種類似於消耗品的產物。
畢竟第三法不是那麼好適應的，唐綾當初都經歷了九死一生，何況他人。
“唐昀的身體裡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靈魂，被某種力量強行融合在一起。這種粗暴的融合方式，對她的身體負擔非常大，導致她體內的兩種生命都在慢慢走向消亡。最重要的是，這兩種靈魂是失衡的，古神的基因明顯強於人類的基因。”
聶相思擡起清秀的小臉，嚴肅說道：“這導致她在人生中絕大多數的時間裡，人性都是被壓制的。直到某一天，她的古神基因受到了突發的壓制。”
顧見臨想到了當初在戰艦上的初遇，那是麒麟的威壓震懾住了她體內的古神，從而導致她人性的一面再次甦醒，罕見地佔據了主動權。
後來唐昀來提醒過自己，白澤氏族的僞祖並不可信。
聶相思起身拉開簾子，一臺精密複雜的巨大儀器被拉了出來，她解釋道：“這裡是秩序世界沒來得及帶走的東西，我想是用來觀測白澤氏族的那些怪物而準備的。這種儀器只要放入血液樣本，就能夠檢測出僞祖的靈魂狀態。”
秩序世界撤離的時候很匆忙，即便他們儘可能的銷燬了大量的資料和設備，但依舊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譬如封印着僞祖的鐵棺，還有這些超現代的器械。
“唐昀的靈魂狀態，就在半個小時之前突然惡化。”
聶相思凝重說道：“她體內的古神靈魂突然甦醒了。”
不得不說，這個曾經的怯弱少女真的長大了，短短一夜的時間她就搞清楚了秩序世界這些遺產的作用，甚至還了解了第三法的一部分知識。
當然，這裡肯定離不開小胖子的幫助，這傢伙也是出身豪門，而且還是專門研究鍊金術的頂級昇華者世家，對於這種超現代科技肯定不陌生。
“我知道了。”
顧見臨不得不聯想到之前出現的異象，必然跟那個逃逸的實驗體有關。
良久以後，隔壁哭哭啼啼的啜泣聲終於消失不見。
顧見臨拿着病歷推門進去，迎面就看到了坐在牀上相擁的姐妹倆。
唐綾作爲姐姐倒是沒哭，只是把妹妹抱在懷裡，一遍遍摸着她的頭髮。
這倒不像是在安撫妹妹，而像是在擼貓。
唐昀也擡起頭，清清冷冷的小臉上還掛着淚痕，低聲說道：“你來了。”
顧見臨還沒說話，就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
“怎麼說話呢，小姑娘要有點禮貌。”
成有餘從他背後探出頭來：“乖，這你得叫姐夫！”
顧見臨：“……”
唐綾默默地擡起頭，玫紅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嗔怒，狠狠瞪了這胖子一眼。
“閉嘴！”
當初登仙之階上發生的事情，本該只有兩個當事人知情，畢竟以他們的性格，肯定不會把這種尷尬的事說出去，那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嘛。
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彷彿全世界都知道了一樣。
每個人望向他們的眼神都很內涵。
甚至就連總會長都曾經故意調侃過，簡直喪心病狂。
顧見臨頭皮發麻，這個世界的惡意對他真的越來越明顯了。
“姐，沒想到你居然好這一口。”
唐昀擡起頭，狐疑說道：“我記得他還沒我大，還沒合法吧？”
臥槽。
成有餘興奮得面紅耳赤，合着這是塑料姐妹花啊，開口就是老樂子人了。
門外偷聽的聶相思都驚呆了。
唐綾微微一僵，眼神羞憤欲滴，臉頰酡紅，呵斥道：“你是不是皮癢了？”
顧見臨以手扶額，這個唐家的小姑娘恢復了人性不假，問題是她在天衍閣太多年，已經幾乎不跟人接觸了，你指望她有情商這種東西，顯然是不可能的。
唐昀倒不是樂子人，她只是單純的沒有情商，有啥說啥。
“姐，你是不是也聽到那個聲音了？”
她指着自己的大腦，面無表情問道。
唐綾挑起精心描繪過的眉毛，詢問道：“你也聽到了？”
唐昀嗯了一聲：“祂要創造自己的氏族了。”
顧見臨吃了一驚，這裡說的祂大概率是代指的那個逃逸的實驗體。
“創造自己的氏族？”
唐綾不解其意。
“是的，創造屬於祂的，第三法的氏族。”
唐昀望向門口的少年，平靜說道：“就像你帶來的那些人一樣。”
顧見臨眼瞳微縮，沒想到居然被這個小姑娘給看出來了。
她沒有挑明，但毫無疑問說的就是司家的人。
或者說，司老太爺。
那是祂創造的神侍，同樣也是兩棲的物種。
沒錯。
倘若那個逃逸的實驗體也是第三法創造出的生命，那就也有這種能力。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你們想知道那個克隆體到底是什麼東西。”
唐昀起身從牀頭櫃上拿來紙和筆，隨手畫出一道太極陰陽魚，認真介紹道：“陰陽，這是一個簡譜又博大的哲學理論，我國古代人認爲這是對於自然規律的終極解釋，推動世間萬物孕育和發展的原動力，是宇宙的真理。”
顧見臨沉默片刻，忽然說道：“太陽燭照，太陰幽熒。”
唐綾眯起美眸，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
“是的，陽代表燭照，陰代表幽熒，祂們象徵着宇宙的真理。”
唐昀頓了頓：“當然，陰陽也可以來解釋精神雙螺旋。”
她在太極陰陽魚的兩側分別畫出了怪獸和人類的姿態樣貌，畫風稚嫩可愛。
“陽可以代表人類的一側，陰則象徵着古神的一側。”
唐昀輕聲說道：“這是天衍閣的理論，神性和人性是對立的。”
說完她把這張紙一撕兩半。
太極陰陽魚被撕裂，象徵陰和陽的兩面被分開，怪物和人類截然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