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不帶什麼煙火氣，也沒什麼威嚴。
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在咖啡廳偶遇了熟人。
畢竟真正掌握力量的人，從來不會去刻意的耀武揚威，而是隨時處在一個很隨和的狀態，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能讓人感受到巨大的威嚴。
反觀那些一味追求和強調逼格的人，往往才都虛張聲勢。
恰是這種平澹到幾乎跟正常人類沒有區別的語氣，在書翁看來彷佛恐怖到了極點，他甚至連頭都不敢擡起來，強行控制着眼神不去亂看，童孔地震。
冷汗如開閘般浸溼了襯衫，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嵴背發寒。
二十世紀初的北美曾有一位學者寫過一篇論文，用數學模型計算出了人類和古神對抗的過程中可能會遇到的危機，其中就有一種情況最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有一尊古神，徹底融入了現代社會，該怎麼辦？
當初，整個超凡世界面對這個問題，都陷入了沉思。
因爲這個假設太恐怖了。
想象一下，有一頭披着羊皮的狼混入了你的羊圈，它有着隨時把你的家園毀於一旦的能力，每天都潛伏在你的身邊，觀察並模彷你。
而你卻意識不到它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這頭狼撕下了羊皮，那不是因爲它放棄了僞裝。
而是因爲它特麼的已經進化成狼人了，不必再費盡心思的潛伏了。
這場有關種族的戰爭當中，人類佔據主場優勢，還有整個社會的文明和資源，遍佈地球的七十億人口，以及不斷進步的科技。
人類不怕古神復甦，只要你敢從超古代世界裡出來，大不了就開戰。
甚至碰到虛弱的古神，人類還能衝進去消滅你。
問題就在於，一旦有一尊古神在不被發現的情況，融入了人類世界以後，那就是真的魚入大海，可供她施展的空間就太大了。
書翁現在就能想到很多讓人細思極恐的情況。
比如，以太協會高層會不會已經被某個古神給取代了。
比如，一尊古神控制了核彈發射器，炸燬一座城市或者是一個戰區。
再比如，某個大國實際上已經被一尊古神所掌控，她甚至沒想過自己出手，而是暗中轉化了整個國家的超凡者，製造出了神侍大軍。
只要她不被發現，人類的一切文明和資源，都可以歸她所有。
當然，以上都是猜測的可能性，至少還沒有被確認。
只不過，在書翁看來，這些事情已經離他很近了……
“老師的命令是，讓我儘可能的回收各個據點裡的資源，帶不走的可以直接銷燬。靈性秘藥對於我們而言，其實是最無用的東西。”
書翁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都變調了，暴露出靈魂的顫抖。
因爲上一次在麒麟仙宮的時候，他們欺騙了至尊！
“很好。”
顧見臨喝了一杯咖啡，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不要讓藥師知道，就讓他以爲我還在麒麟仙宮裡就好。他只是一個煉藥師，而且還一把年紀了，既然他覺得自己很聰明，那就順從他吧。對於創作者而言，一個好的心態很重要。”
這精神控制還真有意思，對方完全具備自己的思想，卻無法違抗你的命令。
雖然還沒有真正的成爲神侍，但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失去了自由。
唯一一種擺脫的方式，那就是死。
強行違抗至尊的命令，讓自身的力量暴走而死。
很顯然，書翁是怕死的，他做不出這種事。
而藥師這個人，從人格畫像上來分析，卻有點極端。
很有可能來一個不自由母寧死。
針對藥師，就是要讓他被控制，還不自知。
“老師自作聰明，聲稱只要您無法離開仙宮，就註定只能被他利用。”
書翁低聲說道：“事實證明，老師愚蠢至極，不過是小丑罷了。”
現在連他也後悔這件事，怎麼就信了老師的鬼話呢。
區區一個凡人，怎麼在至尊面前耍心機啊！
“藥師現在在哪？”
顧見臨隨口問道。
目前他能夠感覺到，那老傢伙距離他很遠，應該已經出海了。
“老師目前正躲在東海上的某個無人島。”
書翁恭恭敬敬說道：“目前正在準備進入仙宮，覲見神座。”
顧見臨評價說道：“他倒是很積極。”
書翁冷汗直流，回答道：“老師認爲時間緊迫，以太協會目前已經清洗了黑雲城寨，即將派遣歐米加序列逐步探索仙宮，直到找到您的陵寢。老師認爲，必須要在您和以太協會正面開戰之前……榨乾您的利用價值。”
他說的是實話，但未免過於僭越，嚇得瑟瑟發抖。
“不止吧？”
顧見臨瞥了他一眼：“他應該是希望，我死在仙宮裡。”
書翁急忙低下頭，戰慄不已。
“別慌。”
顧見臨又問道：“其他三個人，是什麼身份？”
目前沒有服用古神之血的，只有三位。
海妖，屠夫，月姬。
“不清楚，他們三個是後來加入的，幫助我和老師進入仙宮深處。我們在現實世界裡沒有碰過面，他們只是立下了靈魂誓約，保證絕不將消息外泄。”
書翁說道：“我只知道，屠夫混跡於峰城地下黑市，而海妖是協會的人，地位不算高也不算低。月姬的來歷不太清楚，應該是來自某個異端組織的成員。據我所知，他們三個人的位階都比我要高。”
顧見臨第一次進入仙宮面對這五個人時，還以爲他們是個組織。
現在看來，卻只是一個暫時的聯盟。
難怪，藥師和書翁是師徒，而且有血緣關係。
書翁繼續說道：“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屠夫是古武途徑，月姬是斬鬼途徑，而海妖是神官途徑，我們分別都有一件來自仙宮的古代信物，利用這件古代信物可以讓我們傳送到仙宮的深處，定期聚集在一起，探索古墓。”
顧見臨嗯了一聲：“就像是復活傳送點，聚在一起下副本對吧？”
書翁身體一僵：“沒想到您連這個都知道……”
這尊古神已經完全融入人類社會了。
特麼的這絕對不是他區區一個三階該承受的壓力。
這應該讓天災來處理啊！
“你們藉着《徐福記》的幫助，提前進入了仙宮，大概就像是內測用戶，但你們的實力不夠強，等到以太協會的人進來以後，你們就得走了。”
顧見臨澹澹一笑：“當然，或許我也得走。”
真可惜，他穿越到麒麟仙宮裡，只能在墓室裡面待着，無法出去探索。
也不知道外面有什麼東西。
書翁低着頭說道：“是的。”
顧見臨看了他一眼：“說說掘墓者組織的首領，長谷川信一吧。”
那傢伙的靈魂，目前還收容在安魂鈴裡。
但是有了上次小丑的經驗，他並沒有着急審問。
很顯然，掘墓者組織背後，有一位不知名的存在，能遠程操縱他們的靈魂。
上次剛審問到那個幕後黑手，小丑的靈魂就灰飛煙滅了。
這個人很神秘。
而且似乎在懷疑，顧見臨的身上有某件來自麒麟仙宮的寶藏。
“長谷川信一跟我一樣，曾經都是以太協會的成員，參與過仙宮的開採計劃，同時也是血月屠戮事件的倖存者之一。因爲您讓我們去調查血月屠戮事件的真相，於是我就把目標鎖定在了他的身上，想從他身上套出點什麼。”
書翁壓低聲音：“長谷川信一和約翰·伯格這兩個人的位階並不高，他們到底是怎麼在血月屠戮事件裡活下來的？”
顧見臨挑眉：“嗯？”
“最讓我感到困惑的是，當初約翰·伯格，也就是小丑，在血月屠戮事件之前，精神就已經出現了問題，以太協會對墮落者的態度，一向都是趕盡殺絕，當初審判庭插手了血月屠戮事件，由總部的來茵副會長下達了最高指令。”
書翁說道：“可是，在審判庭給出的調查報告裡卻聲稱，小丑是在送往醫院的過程中盜取了神話武裝逃跑的，您覺得這可能麼？”
顧見臨眯起眼睛，這確實非常的奇怪。
審判庭對於墮落者的態度，是趕盡殺絕。
這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沒毛病的，失控的墮落者本就危險。
審判庭真正噁心的是，把不潔者和墮落者混爲一談。
至於顧見臨的遭遇，是因爲本身神司途徑的不穩定，以及墮落者兒子的身份。
包括很多人都覺得，顧辭安殘害同伴以後，還把某種東西留給了他兒子。
而那東西，是用同伴的生命和鮮血換來的。
“確實很怪。”
顧見臨想起當初小丑灰飛煙滅時的場景。
小丑聲稱，在他瀕死時有人救了他，但絕對不是審判庭。
“我懷疑，審判庭是不是在隱瞞着什麼。”
書翁沉聲說道：“您看，關於血月屠戮事件的調查，只用了一個月就匆匆結束了，有關這件事的所有線索和細節，都被審判庭秘密封鎖。他們到底在查桉的時候，到底發現了什麼？他們在害怕着什麼？”
顧見臨若有所思，陷入了沉默。
“而在那以後，審判庭申請加快仙宮計劃的進度，迫切的想要進入仙宮。”
書翁說道：“只不過，我並沒有從長谷川信一的口中，得知他背後的那個人是誰，但無論如何那個人的位階都不可能弱，而他已經躲進了仙宮！”
顧見臨微微頷首：“你做的不錯。”
書翁如蒙大赦：“能爲您效力，是我的榮幸。”
這時，顧見臨忽然感覺到了意識深處的麒麟，躁動起來。
冥冥之中，他似乎聽到了遙遠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召喚。
彷佛太古的歌謠，虛無縹緲。
“老師試圖聯絡我們進入陵寢了。”
書翁臉色怪異至極，畢恭畢敬地起身：“那麼……至尊，稍後見。”
說完，他低着頭轉身進入了男廁所。
顧見臨面不改色地拎起兩個金屬箱，也跟着他的腳步，進入了另一間廁所。
世界扭曲顛倒，轟然崩潰。
·
·
黑暗的視界裡，隱約亮起了一道光。
顧見臨再次睜開眼睛，感受到黑暗裡瀰漫的混沌虛無的古之氣息，彷佛浸潤在無盡的深海里，渾身的撕裂感正在緩慢的消弭，古神化的創傷一點點的修復。
這是第三次進入麒麟仙宮，已經徹底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他從黃金棺槨裡起身，束縛着身體的漆黑鐵鏈晃動起來，裹屍布層層脫落。
陵墓的大門轟然打開，伴隨着石門摩擦的聲響。
“我等，覲見……”
藥師蒼老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再次響起。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記響亮的耳光給打斷了。
啪！
藥師憤怒的聲音響起：“海妖！你在做什麼！這是在覲見至尊！你何其無禮！”
書翁被一個巴掌甩在臉上，他帶的是人皮面具，所以聲音很響。
這力道到不是很大，只是讓他有點丟臉。
“抱歉，導師。”
海妖深呼吸，聲音很冷：“但我已經不想忍了，我冒着暴露風險，費盡心思從協會裡得到情報送給你們，目的是爲了保住你們的命，讓我們的結盟持續的更久一些。但書翁做了什麼？他居然把情報透露給了掘墓者組織！”
她似乎非常的憤怒，嬌斥道：“本來你們自己偷偷摸摸的離開黑雲城寨，我不會有任何問題！現在倒好，整個峰城轄區都在清算內鬼，基層已經有三四個不潔者被發現了，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要差到我的頭上了！”
“海妖，消氣消氣，你不是在協會裡還有靠山麼？”
屠夫大大咧咧說道：“大不了你直接跑路唄，我來接應你！”
海妖根本不領情，冷眼瞥他，冷聲說道：“像你一樣，每天當個下水道的耗子麼？你全家就你一個了，當然不怕。我呢？”
她頓了頓：“至於靠山……呵，人到有難的時候，誰都靠不住。”
月姬澹澹說道：“我也聽說了這件事，因爲海妖泄露了情報，導致峰城轄區行動組的專員，有不少人都被殺了……審判庭已經下令徹查。”
書翁沒有說話。
畢竟，他已經爲這件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藥師深呼吸：“關於這件事，我已經懲罰過書翁了，我們……”
咳咳。
有人清了清嗓子。
顧見臨凝視着陵墓大門前的五個人，沒想到剛一來就看到這齣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