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小男孩,只見他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藍色短袖很久沒有洗過了,沾滿灰塵和污漬,短褲破了洞,球鞋滿是污泥。
模樣倒是還算清秀,就是臉上有幾個鞋印子。
書翁抓着這孩子的衣領,把他嚇得臉色煞白,緊咬着牙。
那幾個青年見狀,紛紛對視一眼,飛速的逃進了巷子裡,不敢追過來了。
顧見臨平靜說道:“手機給我。”
男孩低着頭,默默把手機交了出去。
“走吧,不要惹是生非,一個小孩子而已。”
顧見臨接過手機轉身就走。
書翁鬆開了這男孩的衣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跟上。
“直接去黑市。”
顧見臨看了一眼時間,澹澹說道。
這時,那個男孩忽然走上前抱住了他,髒兮兮的手在他身上抹了一把。
顧見臨低頭一看,他今天穿的是白色的襯衫,直接就被弄髒了。
書翁又驚又怒,回頭怒斥道:“你特麼……”
他已經出手打算教訓一下這個小男孩了。
沒想到,這小男孩倔強地擡着臉,說道:“黑雲城寨已經被端了,現在大家都很警惕,要想僞裝成這裡的人打探消息,那就要裝的像一點,否則會引起懷疑。禁忌區裡的大人物,根本就不會去親自去黑市。”
顧見臨發現他似乎知道面前的兩個人裡誰纔是話事人。
自始至終,只盯着自己一個人看。
“你氣質太好了,一點兒都不像是這裡的人,你家裡人很愛你吧?”
小男孩轉身就走,像是個猴子一樣熘走了。
書翁臉色有點難看,其實他也知道至尊的氣質在黑市裡有點扎眼。
但他也不敢說什麼,畢竟要讓至尊卑躬屈膝僞裝成螞蟻,未免也太僭越了。
顧見臨卻在回想着剛纔那個小男孩說的那句話,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蹲下去,在身上弄了一些土,把衣角給扯破,帽子也沾了點灰。
這樣看起來,就真像是個偷渡的了。
“至尊,就剛纔這麼一下,已經有人在盯着我們了。這裡不比黑雲城寨,因爲城寨太靠近仙宮了,那邊的人大多都是想從仙宮裡搞點東西出來的亡命之徒,而這裡纔是真正的魚龍混雜,是個大型的秘密交易市場。”
書翁低聲說道:“在這混的什麼人都有,就剛纔那個小屁孩,居然也是個剛剛覺醒的,但是沒能選擇傳承途徑的昇華者。”
顧見臨若有所思問道:“這些小孩是哪來的?”
“不太好說,大多數其實是都是偷渡過來的夫妻遺棄的,也有人專門從現實世界裡抓一些普通的小孩到這裡。看看他們能不能覺醒。沒覺醒的,留在這裡幹苦活累活,如果覺醒了就送到黑雲城寨,負責挖礦。”
書翁解釋道:“還有些是被協會追殺逃難來的,但這裡也不是什麼世外桃源,也得被奴役壓榨。有的父母出去討生活,孩子就在街上瞎混。”
顧見臨在街上走了不到二百米,其實就看到了很多小孩子。
各種人種都有,有亞裔的,也有非洲裔,還有白人。
對街居然還有家孤兒院,一位修女打扮的白人女子在給孩子們發糖。
畫面看起來很溫馨。
結果,顧見臨剛走過去的時候,這個白人女子就湊了上來。
“請問您需要探路人嗎?”
白人女子牽過來兩個少女,微笑着問道:“我們這裡有兩位出色的女巫,全部都是二階的位階,如果您想要去探索仙宮,她們是不錯的選擇。”
顧見臨本能地皺眉,他不知道探路人是什麼,但對方的口吻顯然是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當做物品來交易,這讓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所謂探路人,就是黑市裡培養出來的輔助途徑,專門當誘餌用的。比如探索仙宮的時候,可以讓她們在前面探路,她們會幫您查探前方的危險,如果遇到什麼怪東西,死的也是她們,而您則有充足的時間逃跑。”
書翁壓低聲音說道:“這些賣女巫的,都是境外偷渡過來的,每當有超古代的大門打開,就會在附近的禁忌區裡做生意。在華國境內,這種現象已經算是最少的了,在國外的昇華者世界裡,只有更亂沒有最亂。”
他說道:“錢賺夠了,他們就會毫無徵兆的跑路,剩下那些沒賣完的女巫,會被直接拋棄或者殺死。當然,您可能要問爲什麼只賣女巫,那是因爲神官和煉藥師是非賣品,如果他們有的話,當然要留着創造更大的價值。”
顧見臨聽到這裡,更不舒服了。
因爲想到了一個人。
陳青姐就是女巫途徑,而且還是個孤兒出身。
如果當年沒有遇到陸隊長,很有可能也是這樣的結局。
那位白人女子看他的樣子,微笑說道:“白的是二階頂峰六十萬,黑的剛入二階四十萬,買了就是你的人,只要簽訂契約,就可以帶走。如果你需要我的話,那麼價格是三百萬一次。或者可以用其他等價的超凡資源兌換。”
她頓了頓:“珍貴的情報,也是可以的。”
雖然顧見臨現在灰頭土臉的,但這裡的人卻跟外界不一樣。
沒有那種眼界高人一等的心態。
但凡是客人,她們都會爭取。
因爲哪怕只是一個落魄的小屁孩,身上都說不定帶着仙宮出土的珍貴資源。
很有可能就是父母拿命換來的。
顧見臨一想到兩個活生生的少女加起來還不到一百萬,心裡的那種不適愈發強烈。
他深呼吸,轉身離去。
“不買,忘記你見過我們,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書翁冷冷地說了一句,轉身跟上。
那個白人女子微微一笑,轉身帶着兩個少女回去了。
顧見臨來到這裡以後,心情莫名的有點壓抑,但他什麼都做不了。
因爲在他的生命感知裡,察覺到了很多強大的存在。
他總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把這裡全端了。
一個人的力量,就只能殺殺殺。
真想做什麼,還得從上層來解決問題。
“至尊,您看那邊。”
書翁往前一指。
顧見臨放眼望去,見到的是一家古董典當鋪。
形形色色的人排隊在門口,男女老少皆有,神情忐忑。
“您猜猜這些人是幹嘛的?肯定不是排隊買古董的,他們是去應聘鑑寶人的。有些超凡資源被出土以後,沒人確定那些東西有沒有被污染,所以就專門找人來試驗,如果沒有污染,就把東西給拿走,給這些人一筆錢。”
書翁說道:“如果被污染了,就由鑑寶人來把那件超凡物品淨化,然後鑑寶人會拿到一筆更加豐厚的獎金。有些墮落者在墮落以後,就靠着服用天生草壓制畸變,然後去當鑑寶人。雖然能賺不少錢,但這樣折騰,活不了一年。”
顧見臨平靜問道:“那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這是在用命來過濾污染,無論之前是不是墮落者,幹了這一行那就必死無疑。
書翁想都沒想:“給下一代鋪路唄。”
顧見臨聽到這裡,心臟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因爲他想到了他父親。
“那些會去應聘鑑寶人的,實際上都是有親人和孩子的,他們放棄了活下去的機會,想攢夠足夠多的錢,給親人留下一條生路。他們的親人大概率也被污染了,陽光下的世界裡沒有他們生存的土壤。但是,黑市裡卻有個買賣。”
書翁介紹道:“有個神秘組織聲稱,他們在北歐有個秘密據點,可以躲開深空的觀測,以太協會也找不到那裡。那裡是世外桃源,只要你給他們足夠的錢,他們就可以把你帶到那裡,安全的渡過餘生。至於是真是假,沒人知道。”
他聳肩:“反正去過的,都失聯了。”
顧見臨知道,這大概率是個謊言。
但爲什麼還會有人信呢?
那些人不是傻子。
謊言之所以能成爲謊言,關鍵就在於它是美好的,是你內心最渴望的。
因爲太渴望光了,所以哪怕明知道那是假的,卻還是義無反顧的撲過去。
入戲深了以後,人是會自己騙自己的。
明知道不可能,但心裡卻還抱着那麼億萬分之一的幻想。
萬一呢,對不對。
當初牧叔他們也想去北歐,結果還沒等到啓航,就已經被抓了。
“老師常說,人間疾苦不可看,因爲看的越多想的就越多,本來不關自己的事情,卻莫名其妙的想不開了。當然,您是至尊,您是不會有這些煩惱的。”
書翁恭敬說道。
顧見臨瞥了他一眼:“聽你的意思,你覺得你有人性麼?”
書翁沉默了一秒:“我雖然不是個好人,但要說人性也還是有的,我不會去爲這些人做什麼,但我看到他們的慘狀,還是會心生感慨。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渴望幸福呢?我也想做個好人,但命運沒給我那個機會。”
顧見臨也沒再說什麼,一路跟着他進了一間地下酒吧。
陰暗狹長的甬道,牆壁兩側貼着各種各樣的小廣告。
直到抵達了最下層,白色的燈光下站着兩個黑衣男。
“請出示證明。”
他們冷冷說道。
書翁面無表情地掏出一張黑色的會員卡:“可以了麼?”
顧見臨跟在他後面,就像是一個小跟班一樣。
那兩個黑衣人見狀,閃身說道:“請。”
書翁揹負雙手,儼然一副我纔是大爺的模樣,大搖大擺的走進去。
這時候,顧見臨反而裝得低眉順眼起來。
一進入酒吧,一股子嗆人的煙味撲面而來,空氣裡滿是油膩的味道,還夾雜着各種嘔吐物的臭味,以及男人的汗臭和狐臭,令人作嘔。
書翁直接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打了一個響指,召喚服務生。
顧見臨皺着眉,這裡的味道實在是令人厭惡。
“最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去不了城寨,我都沒有收入來源了。喝酒的錢還是從一個小孩身上搶來的,連特麼一包煙都買不起。”
“呵,黑雲城寨的掘墓者組織已經被端了,誰還敢去?”
“臥槽?真假的?長谷川信一跑了沒?”
“你是剛從村裡出來吧?這事都過去好幾天了。長谷川信一沒能逃出去,直接死在了禁忌區深處。而且還是被一個新人給殺的。那個新人的身份,你可能想都不想不到。嘿,那可是顧辭安的兒子!”
“誰,顧辭安的兒子?他怎麼跑到協會去了?”
“大驚小怪的,有多少重罪的墮落者後代,都想要繼續待在協會?不然像我們一樣,每天躲在黑暗裡當老鼠麼?要是光明沒死的時候,還是有可能的,但現在是來茵掌權,基本沒戲。混不了多久,他就得出來自己混了。”
“那也好,省得協會的新人越來越強,把我們攆得沒地方跑。”
“不過你們知道麼?我這裡有個小道消息,說是顧辭安的兒子,在那次行動裡得罪了嚴家,好像是因爲嚴家的兩個兒子墮落了,然後被他殺了。”
“臥槽?這麼狠?我想起來了,我今天好像在黑市看到他的懸賞了。”
“對,五百萬,屠夫接了懸賞,據說昨晚已經去了。”
“啊?真可惜,我看懸賞上的照片還挺帥的,還想嚐嚐他的滋味呢,嘻嘻。”
“拉倒吧你個燒貨,人家現在還在協會呢,能看得上你這個劣質品?”
一羣人在酒吧裡喝着酒,七嘴八舌的討論着。
顧見臨默默聽着這些,沒有任何表情。
書翁表面裝的很拽,但也不敢亂說話。
直到一個服務生端着盤子走過來。
“去,給我把屠夫喊過來。”
書翁從錢包裡抽出一疊紅色鈔票,遞了出去:“立刻。”
服務生一愣:“屠夫大人可能不太方便。”
書翁看都不看他,又從錢包裡抽出一疊鈔票:“夠不夠?”
服務生趕緊接過鈔票,忙說:“這真不是錢的事。”
書翁不耐煩了,一把將錢包拍出來:“夠不夠?”
服務生眼都放光了:“屠夫昨天受了重傷,正在跟僱主索賠呢。”
顧見臨聽到這裡有點繃不住了。
神特麼受了重傷,這是要訛人吧。
書翁還想說什麼,卻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顧見臨讓服務生退下,然後澹澹說道:“不用了,我找到屠夫了。”
在他的生命感知裡,察覺到了那個熟悉的生命韻律。
除了被污染以外,那叫一個健康,
別說重傷了,估計連層皮都沒掉。
“至尊,怎麼辦?”
書翁低聲問道。
顧見臨面無表情地起身:“正好那個僱主也在,殺過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