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行暮淡淡地:“這便是世界爭端的由來,每一個人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場,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冤屈和不公正,卻從不考慮自己的行爲有可能傷害別人更深。”
塗山侯人一揖到地,由衷道:“所以,小子一直認爲,炎帝之前的時代,纔是人性最好的時代。多次戰亂之後,人類已經變得極其自私,以後,也許還將變得更加自私殘酷。”
百里行暮笑起來,相比之下,但覺這小子比小狼王真是好多了,而且,真是越看越是順眼。
更難得的是,他年紀輕輕便有一種極其沉穩寬容的氣質,這是任何修煉都修煉不來的,只能是他與生俱來。
他由衷道:“我觀大禹王已經滿頭黑線,顯是氣數已盡,不過,好在他還有你這樣一個兒子,總算是後繼有人……”
塗山侯人一怔,緩緩地:“我父王真的氣數已盡?”
百里行暮點點頭。
塗山侯人並未表現出太過急切,只是低聲道:“九鼎破時,我就知他不成了!凡事盈滿則虧,萬國大會這麼大排場,也該當耗盡了他的元氣!”
百里行暮聽得他小小年紀,居然有這般見解,真是大吃一驚。
退在一邊的小狼王卻竄上去,他雙目放光,狼牙棒一豎:“大禹王真的氣數已盡了?”
委蛇沒好氣:“大禹王再是氣數已盡,這天下也輪不到你。”
小狼王哈哈大笑,一副睥睨之色:“委蛇,你也別小瞧我。雖然我白狼國這次戰敗,可根基還在,天道輪迴,如果大禹王真的氣數已盡,我就和你家魚鳧王以及啓王子處於同一水平線上了,哈哈,看來上天還是公平的,是吧?以後鹿死誰手,誰又知道呢?”
百里行暮聽得這話,心裡一動,不由得看了看這三個少年。
華夏代表塗山侯人,西北代表小狼王,而鳧風初蕾,則是魚鳧國的唯一傳人。在各自的盛世之時,這三方勢力真可謂三分天下。
以後呢?
這三個少年是否會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小狼王眼裡遠遠超越他這個年齡的野心固然令他警惕不已,可塗山侯人的沉穩更令人不可小覷。
相對來說,鳧風初蕾則隱隱處於最不利的位置。
魚鳧國尚未露出水面,人民都還潛伏在岷山和汶山,她的基礎,也最是薄弱。
如果真有角逐天下的一天,這三個少年到底誰勝誰負?
甚至,他還拿不準,鳧風初蕾到底有沒有打算要和他們一起角逐天下?
他轉眼,看到塗山侯人慾言又止,就問:“你可是有什麼爲難之事?”
塗山侯人看了看手裡的玄圭,苦笑道:“實不相瞞,小子臨行前,大禹王叮囑,務必要請百里大人和魚鳧王赴宴,因爲,他說有一個秘密一定要告訴百里大人……”
他看了一眼鳧風初蕾,因爲之前剛一提出這要求就被鳧風初蕾拒絕了。
“如今小子完不成任務,只恐回去無法向大禹王交差……”
百里行暮好生意外,大禹王有什麼秘密要告訴自己?
他尚在沉吟,小狼王卻叫起來:“百里大人,你萬萬不可上當,沒準大禹王在塗山上吃了你的大虧,現在是設下陷阱害你……”
鳧風初蕾卻點點頭:“去就去唄,看看大禹王到底有什麼秘密。”
百里行暮笑起來。
塗山侯人鬆了一口氣,由衷道:“鳧風初蕾,謝謝你相信我。”
小狼王冷笑一聲:“既然你們都要去,那我也要去湊個熱鬧。”
塗山侯人有點意外,還沒拒絕,小狼王叫起來:“我都不怕大禹王的龍潭虎穴,難道啓王子還不敢讓我去了?”
塗山侯人嘆道:“罷了罷了,你要去便去。”
小狼王提着狼牙棒,大搖大擺就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我倒要看看,大禹王的王宮到底如何雄偉奢華。”
大禹王的王宮,根本談不上奢華。
自堯帝起,三代長壽的帝王都在此度過了近百年的風雲歲月,所以,這座連綿起伏的宮城至少已經有了三百多年曆史。
遠遠望去,只見鱗次櫛比的青磚碧瓦,高大圍牆,威嚴肅穆中透露出一股素樸甚至是沉悶。
宮牆門口,也空蕩蕩的。
原本這裡計劃是萬國大會之後便擺上九鼎,可九鼎破裂,已經沒有任何價值,所以,這裡就一直空着了。
畢竟是第一次靠近大夏的王宮,小狼王竟然有點緊張,素來不羈的臉上也難得凝重,低聲道:“這大夏的王宮真不怎麼樣啊,居然不是我想象中的富麗堂皇……”
塗山侯人笑嘻嘻的:“這宮門已經是整座王宮最奢華的地方了,裡面,還要破破爛爛……”
小狼王一撇嘴:“大禹王可真會做戲。”
“不是他會做戲,衆所周知,舜帝也是很簡樸之人,在任時從不在意宮殿的繁華與否,終其一生,都維持簡樸風格,到了大禹王,當然不好意思大興土木了。”
“粗茶淡飯,硬板牀榻,就連老婆都才娶一個,既然如此,做大禹王感覺也沒什麼值得羨慕的……”
“少年,你這是慾望,而不是理想……”
小狼王猛地拍向委蛇的頭:“怪蛇,你膽敢學着百里大人教訓於我?”
委蛇笑着避開雙頭。
塗山侯人卻看着百里行暮和鳧風初蕾:“百里大人,魚鳧王,這邊請。”
居然不是進王宮。
小狼王面色變了,可是,見百里行暮和鳧風初蕾都沒什麼反應,他便也只好硬着頭皮跟上去。
那是王宮左邊的方向,一顆巨大的銀杏樹遮蔽得四周影影綽綽。
若非有人引領,一般人很難發現這裡還有一條小路。
小路被一道厚重的石門封閉。
石門之後,是一條長長的巷子。
巷子兩邊都是三丈多高的青色石欄,狹窄處,只容一人通過。
地面,卻是一種不知名的石材,踏足上去,堅硬,固執,雖然打掃得乾乾淨淨,但有淡淡青苔的痕跡,可以看出,這條路平素很少有人經過。
路很長,就像沒有盡頭似的。
在中間時,衆人紛紛擡頭看了看頭頂天空,從狹窄的一隅望去,恍如進入了漫漫的時空長廊。
好幾次小狼王要發問,可是,見其他幾人都沉默,他也就不敢造次了,只暗暗嘀咕,大禹王該不會再這裡設下什麼埋伏吧?
鳧風初蕾最是沉默。
越往前,越覺得熟悉。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金沙王城裡和侍女們玩捉迷藏,自己不想那麼快被找到,就一口氣跑到了一條長長的小巷——那是宮門旁最秘密的小巷,人跡罕至,年老的侍女們常常告誡女孩們不可擅闖,所以,一般人從不敢涉足。
那天,鳧風初蕾就躲在那裡。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自小和侍女們廝混。
她經常隨着她們溜出去逛街、採買,好奇小廝們的騎馬射擊,甚至對販夫走卒的一舉一動也興致盎然。
負責管教的老女官是一位極其優雅的女士,她見多識廣,最懂淑女們的禮儀教訓,一心要培養這小公主成爲魚鳧國最最優雅的美麗女性。
可是,女官越是讓她不要和侍女小廝們接觸,她越是不聽,老侍女最初還盡職盡責稟報老魚鳧王,指望老王教訓於她,可是,老魚鳧王每每一笑置之,淡淡一句“小孩子嘛,別管太嚴了。”
久而久之,老侍女絕望了,便徹底放手,聽之任之。
躲迷藏,便是那時候的事情。
小鳧風初蕾躲在小巷的盡頭,等了許久,卻沒有任何侍女找來,眼看天快黑了,她開始害怕了。
可是,她又不想自己走回去,覺得那樣就太沒意思了。
倔強的小女孩便在暮風裡固執地擡頭看天空——她驚奇地發現,那裡的牆頭,有一排排的白色飛鳥,它們通體雪白,嘴殼子鮮紅,優雅得就像什麼王侯將相。
而且,它們不怕人。
它們紛紛打量她,有一隻甚至飛到她的掌心站立——啄食了她掌心裡一塊小小的點心碎屑。
那是她躲迷藏前捏在手裡吃剩下的。
從此後,她經常一個人跑到這條長長的巷子裡,一呆就是一半天。
她總是帶着許多小點心,然後用小手捏成碎屑,於是,白色的飛鳥便成羣結隊的飛來啄食。
那是她的秘密。
只是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那些鳥兒到底叫什麼名字。
此際,走在大夏的這條巷子裡,她覺得很熟悉,可仔細一看,又覺得和金沙王城的那一條很不相同。
巷子深處,豁然開朗。
鳧風初蕾沒看到任何一隻白色的飛鳥,相反,一直到這盡頭,都是沉沉的一片死寂。
那是無邊無際的空曠。
金色的銀杏葉子打着轉鋪滿一地。
事實上,廣場並不太大,只是因爲衆人剛剛走過那樣狹窄的巷子,才覺得視野一下開闊。
百里行暮的目光最先落在地面上,好一會兒,屏息凝神——諾大的廣場,地面全純黃金打造,中間,七根漢白玉的高大柱子,每一根柱子上面鑲嵌着不同顏色的寶石。
日落之末,月色初升,交匯處,七色寶石分外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