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王卻一直閉着眼睛,彷彿對衆臣們的議論紛紛充耳不聞。
直到有扈氏再次高聲提醒他:“大王還是你作定奪吧……”
大禹王終於睜開眼睛,緩緩地:“既然如此,本王宣佈,待本王百年之後,王位禪讓給大費!”
“大王英明!”
“大王英明!”
在衆臣鋪天蓋地的吶喊聲裡,大禹王往後就倒。
酋人尖聲道:“來人,快來人……”
巫醫們一擁而上,扶起大禹王就奔向寢宮。
官員奉命去大費家裡宣佈王旨。
他宣讀三次,被大費拒絕三次。
形銷骨立的大費跪在父親的靈位之前,堅決拒絕接受王位,只說父親尚未下葬,小子才德不足,不能爲王者云云。
旁邊的有扈氏見狀,急忙勸說:“大費將軍何必如此?這可是天下人一致的推舉……”
斟灌氏也道:“國師去世,大禹王也病重,現在我們大夏的江山就全靠大費將軍了……”
大費的雙眼已經哭腫了,聲音也是沙啞的,無論衆人怎麼勸說,他只是搖頭:“父親生前,小子常年征戰在外,從未好好侍奉他老人家,如今他去世了,小子少不得要在他墳頭盡孝三年……”
衆人一聽這話,更是慘然,聯想到大費的確十幾歲起就征戰在外,父子之間也的確聚少離多,而且,到現在爲止,大費居然還沒有成親。
父子倆的大公無私,可見一斑。
大家對大費的好感度,更上一層。大費不做王者,這天下,就沒有別的人配做王者了。
宣讀官員第四次前去時,正是國師皋陶剛剛下葬,大費將軍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家裡,守着父親生前曾經用過的物品發呆。
宣讀官和陪同前去的幾名大臣發現,大費將軍因爲太過悲哀,竟然暈倒在了父親的靈位之前。幸好僕人急忙爲大費灌下一碗熱湯,大費才悠然醒轉。宣讀官這才把代表下一任王者的玄圭放在大費將軍面前。
大費依舊婉辭不受。
有扈氏首領急了,大聲道:“大費將軍再不接受,就是不忠不孝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就連大費也驚愕地擡起頭。
有扈氏朗聲道:“國師剛逝,大王重病,正是需要有人站出來力挽狂瀾之時,而放眼天下,再也沒有比大費將軍更服衆的人選了。若是大費將軍堅辭不授,豈不是讓重病在身的大王感到爲難和絕望?難道你還要讓大王在病危之時到處另外去尋覓其他人選?此乃不忠。如果因爲大費將軍不肯答應,那麼,日後勢必引起天下大亂,國師大人和大王好不容易纔打下的穩固江山,必將重新陷入四分五裂,如此,九泉之下的國師大人又豈能名目?此乃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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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費凜然站起來,一躬身:“首領教訓得是,是小子自私了。”
大費,終於接過了下一任王者的玄圭。
衆人都鬆了一口氣。
夜深人靜,國師皋陶的家裡,一片漆黑。
宣讀官和一衆大臣早已離去,人去樓空,整個寒酸簡陋的小屋,更是顯得悽清死寂。
風雪更大,大費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堂屋裡,聽着窗外呼嘯而過的寒風一陣一陣掠過。
就連他,也一陣哆嗦,內心暗暗罵了一句這該死的鬼天氣。
轉眼,看到對面玄圭發出的光芒,上等美玉在夜色裡也難以掩飾其溫潤的柔光,觸手處,卻沒有一般石頭的冰冷,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暖意。
他輕輕拿起來,仔細看了看。
這柄玄圭,從堯帝開始,傳到舜帝,再到大禹王,然後是自己的父親皋陶,再然後,是自己……並非是君王玉璽,只是下一任王者的傳遞信物,可是,其珍貴程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勝過君王的印璽。
此時,這至寶,終於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如釋重負,卻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只是慢慢地把玄圭放在一邊。
寒風呼嘯裡,有各種飛禽走獸偶爾破空的聲音,那是他安排下的一個陷阱:任何膽敢靠近之人,都會被陸地和空中的雙重追殺攔截。
他擔心的刺客,當然不是鳧風初蕾或者麗麗絲等一干人。
他現在最擔心的刺客便是來自大禹王——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想,大禹王不可能就這麼甘心把王位傳給自己——畢竟,以大禹王的精明,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他兒子中毒的事情跟自己有關。
他想,在大禹王死之前,恐怕自己必將度過一段非常艱難的日子。
黑暗中,有人悄然進來。
大費依舊沒有亮燈,只是聽來人低聲稟報:“負責診治啓王子的巫醫全被屏退,只剩下雲華夫人一人負責。至於啓王子的死生,任何人都不知道,據說,雲華夫人嚴令任何人接近啓王子,就連負責服侍的宮人們也毫不知情……”
大費緩緩地:“這麼說來,啓王子是根本沒死了?”
“屬下擔心的也正是這一點。將軍別忘了,雲華夫人可是來自西王母一族,她有許多古怪本領……”
大費一凜,自己竟然忽略了雲華夫人的身份。
可是,黑暗中的聲音又響起了:“雲華夫人真要有起死回生的本領,那大禹王就不至於死了。但是,據診治的巫醫透露,大禹王的確只在煎熬時間了……”
大費極其慎重:“果然如此?”
“屬下保證消息可靠!大禹王應該就這兩三天時間了,不可能熬更久了。”
大費點點頭,心裡稍稍安定。只要大禹王一死,縱然塗山侯人還活着,那也沒什麼大礙了。
黑暗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幾天,東夷族的首領和東眷女都有來訪,他們父女送來大批厚禮,要求見一見將軍,如何處置?”
大費毫不猶豫:“絕對不許他們進來!尤其是東眷女!不許她踏進半步!”
大費補充:“這段時間,未得我允許,任何不速之客全部拒之門外。”
“屬下明白了。”
大禹王這一倒下,就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雲華夫人一直守在他的牀前,當巫醫再一次送來湯藥時,她只是搖搖頭,接過就放在一邊,並沒有再喂大禹王。
她知道,已經沒用了。
可是,她的震驚並不在於大禹王即將要死——因爲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反而不覺得奇怪。
她震驚的是,大禹王真的把王位禪讓給了大費。
野心勃勃的大費,一心要幹掉啓王子的大費。
彷彿看到一出悲劇即將上演,可是,她發現自己完全沒有阻止的能力。
在過去的二十年裡,她很少認爲大禹王做錯過什麼決定,唯有這一次,她覺得大禹王可能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良久,她起身。
可是,手卻被一把拉住,她急忙回頭,“只見大禹王睜開眼睛,渾渾噩噩地看着她:“啓兒呢,啓兒呢……”
她柔聲道:“啓王子已經無性命之憂了,很快他就會好起來。”
大禹王還是一碟連聲地問:“啓兒呢?啓兒呢?”
她一怔,這才發現,大禹王已經整個神志不清了。
“啓兒……他們要殺啓兒……你救救啓兒……救救啓兒吧……”
她輕輕拉住他的手,嘆道:“大王,你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啓王子。”
他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
雲華夫人給他喂下去一碗藥汁,他的眼神慢慢地清醒了一點。雲華夫人這才試探性地:“大王,你真把王位傳給大費了?”
他垂着頭。
“你知道大費和啓王子這次中毒的關係嗎?”
大禹王還是垂着頭。
過了許久,就在雲華夫人以爲他快暈過去了,才聽得他嘴裡低低的一句:“沒法……我發過誓的……夫人,我已經無能爲力了……”
雲華夫人長嘆一聲:“罷了罷了,我不該這麼問,只怕真是天意如此……”
大禹王頭一歪,又暈了過去。
一夜之間,陽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一件事情:大禹王把王位禪讓給大費了。
大費,已是下一任的王者。
鳧風初蕾得到這個消息時,驚呆了。
她和委蛇走過最繁華的一條街時,但見許多百姓在風雪中集聚不肯離去,都自發在哀悼皋陶國師,每個人皆素身孝服,在在地傳揚着皋陶父子的賢德往事。
與此同時,人們的悲哀裡也滿滿都是喜悅之情:大費將軍做下一任王者,也算是衆望所歸了。
鳧風初蕾簡直不敢置信:明明幾天前大費才設計毒殺塗山侯人,怎麼幾天之後,他就被立爲王者了?
難道大禹王是傻了嗎?
“大費將軍做王者,真是再合適沒有了……”
“可不是嗎?大費將軍不僅戰功赫赫,而且是真孝順,聽說國師大人一死,他就不吃不喝家裡也不生火,幾天下來,人就瘦的不成樣子……”
“何止如此?據說大費將軍被禪讓王位後,堅辭不授,一再推辭,根本就無心於王位……”
“那可不行,要是大費將軍不做王,我們大夏怎麼辦?”
“放心吧,據說有扈氏首領對大費將軍曉以利害,一再勸誡,大費將軍才勉強答應接受王位……”
“唉,大費將軍可真是淡薄名利,以後,我們可要好好支持大費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