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部族首領紛紛附和:“大費將軍智勇雙全,日後必將帶領大夏走向一個更高峰……”
“大費將軍可是赫赫有名的戰神,我大夏一統天下的局面必將持續萬萬年……”
“以後若有啓王子輔佐,真不啻如虎添翼……”
塗山侯人當然心知肚明,所有的逢迎之詞全部指向了大費,時移世易,如今,是大費的天下,也難怪部族首領們全部轉移了風向。
夏后氏和有男氏都和大禹王特別親厚,如今,見大禹王只留下這一兒子,以後前途未卜,都不免憂心忡忡,可是,礙於大費,卻什麼也不能說,只是看了塗山侯人一眼,陸續告辭了。
大費留在最後面。
塗山侯人看着他,他也看着塗山侯人。
塗山侯人淡淡地:“大費將軍還有何指教?”
大費沉聲道:“真沒想到,我倆的父親居然差不多同時去世,這也算是天意吧。以後,我倆更應該繼承先人遺志,精誠合作,不能讓大夏江山在我倆手上衰落下去。”
塗山侯人何嘗看不出他惺惺作態背後的囂張和猖獗?
這話很明顯,我的父親已經替你的父親做了一輩子臣子。現在,情況反過來了,你也必將爲我做一輩子臣子。
塗山侯人只是淡淡地:“大夏有大費將軍就足矣,其他人充其量是錦上添花。至於我……”
他頓了頓,“我無才無德,也不能再爲大夏做什麼貢獻。”
“啓王子的意思是?”
“待大禹王喪事徹底結束,我便會離開陽城。”
大費肅然:“啓王子何必如此?要知道,大夏正是用人之際,我還有許多要仰仗啓王子的地方。”
塗山侯人笑道:“我就不留在陽城礙大費將軍的眼了,你放心,我會盡快搬出王宮。”
也不等大費再說什麼,他一揮手:“好了,大費將軍現在是大忙人,就沒必要在這裡跟我閒扯了,還是早點回去準備登基的事情吧,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忙碌的事情還多着呢。”
這話已經是極不客氣了,依照大費昔日的脾氣,早就翻臉了,可現在,他居然不氣不惱,十分大度:“啓王子也別急着搬出王宮,更不用急着離開陽城。否則,傳出去,倒叫不知情的人民以爲是我容不下啓王子……”
塗山侯人哈哈大笑:“好了,天下皆知你大費將軍忠孝兩全,大仁大義,你就別擔心這區區小問題了。”
“嘿,啓王子真是說笑了。”
他盯着他。
他也盯着他。
彼此的笑聲裡,看到洞簫和劈天斧的殺氣交錯。
塗山侯人敢肯定,如果大費自忖能一擊成功,絕對馬上出手了,可是,他礙於劈天斧的威力,畢竟,幾次交手下來,他從來沒有佔過便宜。
而且,這是在大禹王的墳頭。
塗山侯人笑嘻嘻的:“大費將軍快快請回吧,在你登上王位之前,若發生流血變故終究乃不祥之兆,也有損你大仁大義的美名……”
大費也笑眯眯的:“啓王子真是愛開玩笑。好了,我就先行告退了。日後,啓王子若是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儘管向我開口。”
塗山侯人一揮手:“大費將軍走好。”
大費將軍聽得他這話跟送別死人似的,心裡大怒,可是,環顧四周,還是大步離開了。
四周,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塗山侯人獨自站在這座孤零零的陵墓前面,忽然意興闌珊。
帝王將相,有何意義?
縱然偉大如大禹王,死後連安葬之地都不能隨心所欲——如果可以選擇,他敢保證,大禹王根本不願意和死去幾十年的原配合葬——黃泉路漫漫,原本毫不相愛的夫妻,竟然連死後也只能湊合湊合。
有人無聲無息靠近。
塗山侯人擡頭,毫不意外地看到雲華夫人。
雲華夫人沒有哭,更沒有悲痛得花容失色,相反,她依舊衣衫華貴,容顏端麗,神情也十分平淡,就好像從來沒有大禹王之死這件事似的。
可是,塗山侯人看她一眼,又多看了一眼,這一看,就傻眼了。但見雲華夫人鬢邊,居然有一縷白髮!
西王母一族的女子,居然有了白髮。
塗山侯人心裡一抖,側身一邊,只深深一鞠躬,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雲華夫人一直站在陵墓前,但是,她的眼神很空洞,彷彿神思早已不知雲遊到了何處。
許久,塗山侯人才低低的:“其實,大禹王根本不該被埋在這裡。生前已經決裂,死後何必強求?一對怨侶,黃泉之下都還要彼此折磨,實在是太不人道了……”
她緩緩地:“啓王子還在怪我?”
塗山侯人急忙道:“沒有,沒有,小子絕對不敢怪罪夫人……我的意思是,大禹王內心深處是肯定不願意被葬在這裡的,夫人,這一點,想必您應該比小子更加清楚……”
他長嘆一聲:“小時候,我總是不瞭解這一點,現在才明白,有些事情是根本無法強求的。”
她悽然一笑:“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呢?他是大禹王,他是天下人的表率,縱然連死後,也必須做足道德楷模。所以,他必須,也只能被葬在這裡……”
大禹王生前,沒有再立任何別的女人爲王后,對外界公開的原因是,他是因爲惦念死去的塗山氏。
塗山氏,便是大夏之母。
若是他死後,卻不跟塗山氏合葬,這如何對不明真相的天下人交代?
生前做戲,死後也不自由。
帝王將相,不過如此。
塗山侯人但覺一股嗖嗖的寒意從頭到腳,明明頭頂有久違的豔陽高照,可是,他卻覺得這個寒冬纔剛剛開始。
許久,他低聲道:“陽城乃是非之地,夫人不宜久呆。”
雲華夫人卻定定地看着他:“啓王子作何打算?”
他一怔,緩緩地:“小子並沒有什麼打算。”
雲華夫人嘆道:“啓王子既知陽城非久留之地,就該知道,既然有第一個丹朱,就難免有第二個丹朱。”
塗山侯人何嘗不知堯帝的大兒子丹朱被舜帝流放的典故?可是,他只是跪下去,對雲華夫人行了一個大禮。
雲華夫人坦然受他一禮。
塗山侯人再次叩拜:“小子一則感謝夫人的救命之恩!二則牢記父王臨終前的遺命……”
他慎重其事:“小子雖然深知夫人本領高強,可是,今後無論小子在哪裡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但凡夫人有所差遣,小子必然赴湯蹈火。”
雲華夫人長嘆一聲:“啓王子起來吧。”
他又對雲華夫人叩了三個頭,這才慢慢站起來。
雲華夫人正色道:“如果啓王子還願意踏上尋求《九辯》《九韶》的旅途,現在,正是上路時。”
塗山侯人何嘗不明白她的意思?
再不走,大費就要出手了。
他點點頭,肅然道:“夫人心意,小子心領。”
雲華夫人微微一笑,只是點點頭,先下山去了。
冬日天短,纔到申時,太陽便已經西斜,吹來的風也冷嗖嗖的,看樣子,連續的幾個豔陽天已經快結束,天氣又要轉冷了。
塗山侯人獨自走了幾步,忽然停下。
一人一蛇,從灌木叢裡走出來。
委蛇的雙頭昂着,語調也很沉重:“啓王子,節哀順變。”
他看着鳧風初蕾,低聲道:“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鳧風初蕾看了一眼大禹王的陵墓,嘆道:“我早該向你道歉的……”
“何來道歉之說?”
“當日若非我要你幫我安頓姬真,也不至於讓你陷入小狼王的陷阱。嚴格說來,其實是我害了你。”
塗山侯人笑起來:“反正我福大命大,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像我這樣的人輕易是死不了的。”
委蛇嘆道:“要是那天你真的中毒死了,別說我家主人,就連我都一定要去宰了小狼王那小子。”
塗山侯人正色道:“死生乃天理循環,每個人活着的時候都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或者慾望,誰也不敢保證到底是活着更好還是死去更好,有些時候,死去沒準是一種解脫。”
“啓王子能如此超脫,真是難得。”
他只是凝視鳧風初蕾。
死生契闊,再會無期,誰又能真正超脫?
他只慶幸,此時此刻,身邊還站着一個她。
二人一起走到山下,在分岔路口,塗山侯人忽然道:“你們先走吧,我今天還有一點事情,改天再來找你們。”
鳧風初蕾很意外。
“我已經不適合再回王宮了,實不相瞞,今夜起,便要到處找客棧寄宿了。不過,這也是求之不得,當初我執意不肯回宮,卻被大禹王派人綁回去,現在好了,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畢竟,王宮是個非常無趣的地方……”
鳧風初蕾這纔看到山路邊,有兩個拿着行李之人,正是當初大禹王強行爲塗山侯人安排的貼身侍衛風胡子和邰桑。
鹿蜀也昂着頭,它一身彩色的長毛已經被洗刷得乾乾淨淨,看到委蛇,立即非常親熱地鳴叫一聲表示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