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無法飛度,她輕盈的身子下面,是漸漸透明的魚尾一般的陰影,但是,只是顯影,而不是實體,因爲她魚鳧的血脈,在危機時,魚型本能顯露,可是,也因爲魚鳧的血脈,而不是魚鳧王,所以,根本無法變成魚體,那魚尾只如一個簡單的障眼法而已。
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族。
人的身軀,豈能抵擋犼的進攻?
可是,她毫不猶豫,死死護着父親。
犼剛刃一般的利齒,幾次擦着她的背心。
憤怒的犼看到這渺小人類竟敢如此不自量力,氣得笑起來,就像看着送到嘴邊的美味,銳利的牙齒不假思索就去啃她的腦袋。
死亡之氣襲來,可是,她毫不退縮,依舊緊緊護着魚鳧王。魚鳧王凝聚了最後的功力,待要推開她,可是,伸出的雙手已經失去力氣,因爲,那雙手忽然消散了,正在變成巨大的魚翅……
幻變,接近尾聲。
他也顧不得,舉着虛弱的兩扇魚翅,拼命殺向犼,可犼壓根就不屑理睬他,一口含住鳧風初蕾的腦袋,獰笑着,徑直咬下去。
魚鳧王慘叫一聲:“蕾兒……”
湖邊的塗山侯人也大叫:“鳧風初蕾……”
犼的利齒停留在鳧風初蕾的頭皮,水神戟生生將它的利齒格開,鳧風初蕾的身子,紙鳶似的墜落湖岸。
塗山侯人搶上一步扶起她,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恍若驚夢。
“蕾兒……蕾兒……”
魚鳧王看到女兒竟然完好無損地站在湖邊,鬆一口氣。
此時,黑龍消散,他胸口再無遮蔽,柏灌王的水神戟只需往前一寸便可刺穿他的心口,但是,柏灌王居然沒有動。
犼也退在一邊,齜牙咧嘴,顯然是很不甘心倒嘴的美食又飛了。可是,不等主人下令,它也不敢輕舉妄動。
柏灌王盯着魚鳧王,一副很意外的樣子:“顓頊,你不是一向覺得女子毫無用處,活着只是白白浪費糧食嗎?又何必拼着性命救你女兒?”
魚鳧王破口大罵:“該死的共工,你懂什麼?我只是恨共工一族藉助媧皇聲勢狐假虎威,隨時企圖篡位。我雖爲高陽帝,可是,朝中一切軍政大權全爲你共工一族把持,我無非就是一個傀儡而已。我打壓女子地位,只是變相打壓你共工一族的靠山,要不是這樣,我堂堂高陽帝豈會專門去跟女子爲難?”
柏灌王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低下頭,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鳧風初蕾,忽然道:“顓頊,你重生後娶的是掌握顏華草的女子?”
顓頊面色頓變,飛速瞄了一眼女兒的方向,狠狠瞪了柏灌王一眼。
柏灌王一怔,再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四周忽然變得很安靜,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湖中央的最後爭戰。
魚鳧王一口血噴出,此時,蔓延到他脖子的蛻變忽然停止,他已成的魚尾魚腹上面傷痕累累,脖子上一道道的血泉流淌,很顯然,因爲傷勢太重,他已經無法抵擋哪怕最微小的進攻。
要在柏灌王這樣的高手之下變成魚,已經不太可能。
他急劇喘息,嘴裡鮮血飛濺。
犼見有機可趁,立即伸出銳利龍爪,躍躍欲試,隨時可以掏出魚鳧王的腦漿。
但是,柏灌王不下令,它也不敢輕舉妄動。
鳧風初蕾驚叫:“父王……父王……”
“罷了罷了……蕾兒……下一代的魚鳧王便是你了……”
魚鳧王手裡的金杖徑直飛向鳧風初蕾,她本能伸手,一把接住。
魚鳧王提氣縱聲道:“共工,今日我認輸了!死在你手裡也算是死得其所。縱然日後黃泉再見,繼續廝殺我也等着你。可是,你不許傷害我的女兒……”
柏灌王忽然後退一步。
兇相畢露的犼也凌空飛起,遠遠離開了魚鳧王。
魚鳧王一愣。
鳧風初蕾也仰起頭死死盯着柏灌王。
柏灌王朗聲道:“趁人之危從來不是我的做派!顓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魚鳧王冷笑一聲:“共工你還是這麼傲慢自大!你可知道,我一旦幻魚成功,你在我手裡活不過三招!”
柏灌王傲然道:“若非卑鄙偷襲,你從來不是我的對手!別說你化爲一條枯魚而已,就算你變成了一條大鯊魚,我又何必怕你?”
他再退一步,哈哈大笑:“顓頊,我替你掠陣,等你化魚成功,我再和你好好打一場,我倒要看看,你這條枯魚到底有多厲害!”
魚鳧王死死瞪着他,說不出話來。
奔到中途的鳧風初蕾見此情形,也停下腳步。
柏灌王不經意地低頭看了她一眼,但見她手持金杖,有些茫然無措。
她迎着他的目光,隱隱有感激之色,他微微一笑,便移開了目光。
塗山侯人見他如此氣派,也不由得暗暗稱奇,大叫:“上古英雄,果然氣派!共工,你真是我的偶像。”
柏灌王大笑:“你這塗山的上門小女婿,呆一邊去吧。”
“喂,我可不是上門女婿,我尚未婚配!”
“哈哈,我記錯了,你老爹纔是上門女婿。”
一道閃電,風雷齊動,地下泉涌奔流到天又重重地跌回來,湖岸上的侍衛全被這股巨浪衝刺得昏迷過去,塗山侯人死死拉着鳧風初蕾躲在一塊大石後面纔不至於被激浪衝走。
就連佇立在湖心深處的柏灌王也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唯有魚鳧王,身子幾乎暴漲到與天齊,忽然,他的身子迅速矮下去,在脖子上被卡住的漸變瞬間突破結界,一下變成了一隻紅色的大魚頭。
地泉頓止。
天色放晴。
被吹得七零八落,半昏半醒的護衛隊紛紛躍起,如夢初醒。
湖面上開滿黃色的小花。
魚鳧王已經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枯魚,幻魚,完全成功!
然後,枯魚掠起,半枯的身子忽然精光燦爛,魚頭已經變成人頭,金色王冠,一覽無餘。
鳧風初蕾喜極而泣,大叫:“父王……父王……”
塗山侯人目瞪口呆。
柏灌王稀奇地瞧着他,哈哈大笑:“顓頊,你這廝的復活方法真是太麻煩了,先是蛇,又是魚,你就這麼點微末伎倆?哈哈哈,看來,你這老傢伙的本領是大大退化了,如果說三萬年前你的本領是十成,那現在你最多隻剩下三成了……”
魚鳧王對他的揶揄毫不理會。
可怕的恐懼之色,瞬間籠罩了他的面孔,他死死瞪着湖面上的小黃花,不敢置信,臉上,漸漸浮起一股死亡之氣。
茇花!
茇花,瀰漫了魚鳧王的四周。
柏灌王的面色也變了,他隨手撈起一朵小黃花,失聲道:“這是哪裡來的茇(bá)?”
茇,先開花,後生葉,天生是魚的剋星,只要水裡長有茇,一池的魚都會被毒死。
茇,遇水就長,很快便鋪天蓋地佔據湖面,甚至連湖岸周圍都密密麻麻被填滿,整個天地都變成了一片黃色的花世界。
大魚小魚翻着白色肚皮浮起來,成了一堆一堆的魚屍。
魚鳧王的喉頭翻涌,已經說不出話來,若他是蛇或者人時,這茇一點也奈何不了他。
可偏偏此時他是一大半的魚型,對於這唯一的剋星,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道。
毒性從魚尾慢慢上竄,然後蔓延到魚腹,甚至能聽到滋滋被燒焦的聲音,枯魚變成了焦魚,死亡之氣,慢慢地令他臉色開始發黑。
鳧風初蕾慘然大叫:“父王……父王……”
塗山侯人也被這一變故驚呆了,他大叫:“快把這些該死的東西弄走……”
湖邊的侍衛亂七八糟就去拔掉茇花,塗山侯人也急忙扯起一大把茇,可是,無濟於事,那頑強的植物越拔越多,毒氣已經徹底覆蓋了全部湖面。
魚鳧王,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