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完全的把握。
“不行,我們必須再設置一道陷阱,這道陷阱必須保證共工一踏進方圓百里之地,便不能後退了……”
“這陷阱怎麼設置?再說,若是最終抓不住他,只怕我們的所有心血都會付之東流,再也沒有離開之日了……”
高個白袍人看了看深不見底的地下深坑,聲音裡,不無焦慮。
他們在這裡已經經營幾千年了,從最初的一籌莫展,到現在的初見成效。可是,共工一來,後果如何,實在難以預料。
矮個白袍人陰陰一笑:“他來了,我們就抓住他,借他之力;他不來,那就算他的運氣,這十萬徭役足以爲我們解決問題……”
……
說話間,深坑下面已經傳來叮叮噹噹的勞作之聲。
一萬五千名先行抵達的強壯勞役,已經開始了長達一個月之久的工作。
“幸好工程已經啓動,如果進行得快,明年便可啓程了……”
“你別忘了,至少還需要五萬人手……”
“大費不敢不送來足夠人手,這點,你可以放心。”
“要是涯草一直不出現,就無法保證了……”
“別管這狡猾多端的女巨人了,反正現在已經有了大費,只要他乖乖聽話,作用比涯草可大多了……”
……
就在這時候,又是一陣旋風襲來,飛奔的野駱駝,行動比戰馬還快,它們席捲着黃沙遮天蔽日。
野駱駝背上,全是大夏服飾的騎兵,盔甲下,則是白狼國騎手的臉。
而他們身後,是一大羣跑步而來的強壯徭役。
這些抄近道而來的人,密密麻麻,放眼望去,沒有一萬,至少也有八千。
他們和跟隨塗山侯人的那批衣衫襤褸的徭役大不相同,他們趕路的時間不長,尚未被大漠的烈日熬垮,一個個都精神抖擻。
兩個白袍人對視一眼,彼此都是同樣心思:終於又來一批能幹活之人了。
“快,大家快點……”
“注意,依次排隊下去,不要擁擠,不要徘徊不前……”
“攀着繩子下去,死不了的……”
“快點,動作快點……”
吆喝聲裡,是野駱駝背上,一個個手持長鞭的士兵,他們瞪大眼睛,尋找那些行動緩慢或者不聽話之人,稍有不慎,便一鞭下去。
暴力之下,沒有人膽敢反抗,他們很快便拉着一排排的繩子,徑直往深坑而去。
勞作聲聲,川流不息。
金屬的重擊聲裡,誰也不知道這神秘的地下世界裡,到底在進行着怎樣的驚天陰謀。
綠色沙棘,一望無際。
還有梭梭,泡泡刺,儘管這些貧瘠的植物看起來毫無美感,但是,衆人已經不啻見到了綠洲,一個個精神抖擻,死裡逃生後,但覺這世界如此美好。
尤其,沙澤發現了一種根部在沙堆裡結的野果,一羣人頓時欣喜若狂地衝上去採摘。
塗山侯人卻獨自站在遠處,極目遠眺。
沙棘之外,隱隱綠色,分明不是進入了沙漠的腹心地帶,而是快走出沙漠了。
但是,他不能怪責沙澤故意引領了錯誤的方向,因爲,按照當時的地形判斷,這個方向就是腹心地帶,而且,陽招和嚮導當時也是同樣的看法。
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率領的先鋒隊,僅僅只是一個障眼法。
大費早就料到他必一路生事,延緩路程,又自忖他劈天斧厲害,無人能壓制,便故意派了陽招迷惑他,名爲監視,實則指引他們在錯誤的方向繞來繞去,如此,越走越遠,距離目的地也越來越遠。
可是,塗山侯人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一點,他只是茫然:陽招已經死了,大費選定的目的地究竟在何處?
但是,他知道,剩下的徭役必將趕赴目的地,只是,這些徭役真正要修建的,真的是大禹王的陵墓?
一路上,他不停地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是,經歷了一番生死,他早已不如是想了——大費並非白癡,就算他心狠手辣,一代梟雄,可是,他不可能不知道,別說十萬徭役,就算一百萬徭役,也沒法在這茫茫沙漠裡修建出一座陵墓來。
石材何取?
供給何在?
而且,一路上,也真的沒有什麼供給,才造成大批量的人員死亡。
到最後,一萬人,只剩下13人。
包括自己,也不過14人。
稱爲全軍覆沒也不過分。
接下來呢?難道大費明知這麼高的死亡率,還要繼續讓剩下的九萬人前來送死?
按照這個比例,活着能到達目的地的,能上一千人就不錯了。
這一千人幹得了什麼?
根本修建不起任何陵墓!
大費難道是瘋子嗎?
他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勁。
可是,到底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啓王子……”
沙澤舉着一大把野果走過來:“您快嚐嚐,這野果特別美味……”
塗山侯人吃了一個,果然美味多汁,十分解渴。
他連吃了好幾個,這纔不經意地:“沙澤,你不是說,穿過魔鬼的陷阱便是沙漠腹心地帶嗎?”
沙澤本是在啃着野果,聽得這話,低下頭,好生慚愧:“小人的父親只說,穿過魔鬼的陷阱就是一條生路……其實,並不是什麼腹心地帶……”
他一看遠方,嘆道:“真正的沙漠腹心地帶在哪裡,其實小人根本就不知道……當時,小人只是不想死,啓王子,請您恕罪……”
塗山侯人也並不怪責,他只是看着一望無際的黃沙:“這沙漠究竟有多大?”
“小人也說不上來,依照小人父親的說法,這沙漠是無窮無盡的,除了近路,任何人都不要想走遍……”
塗山侯人也並不再追究,只是舉起手裡的劈天斧,又下意識地極目遠眺。遠方的黃沙,已經漸漸變成了白沙,微風過處,涼爽宜人,縱然日暮黃昏時,也不再如之前走過的路上那樣寒風刺骨。
算算時間,已經是來年的五月了。
這一耽誤,在沙漠裡竟然是五個多月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可怕的衣服,簡直就是一個衣衫襤褸的野人了。
昔日養尊處優,與《九章》《九韶》爲伍的啓王子,簡直不敢想象了。
他忽然心血來潮,就地坐下,摸出隨身的笛子吹奏起來。
月色升起。
鹿蜀,隨着笛聲翩翩起舞。
月光星光,就像流動的彩虹。
一衆徭役被這景象驚呆了,都圍坐在塗山侯人身邊,靜靜聆聽。
他們不懂音樂的精妙,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曲譜,只覺一股深深淺淺的蒼涼之意。
那是塗山侯人第一次見到鳧風初蕾時所彈奏的曲子。
那也是他根據《九韶》自創的第一首曲子,當時,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就想彈給一個陌生人聽聽,於是,鳧風初蕾成了第一個欣賞者。
一曲終了,他摸了摸貼身而藏的那片金葉子,內心深處,很長很長一聲嘆息。
物是人非。今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在她面前彈奏的機會了。
“煙塵……你們看,煙塵……”
牟羽的叫聲,劃破沉寂。
衆人循聲望去,但見前方一股巨大的煙塵,遮天蓋日,竟是上千頭野駱駝呼嘯而過。
直到駱駝大軍徹底遠去,覆蓋天空的塵埃才緩緩下墜。
衆人往前走了一段,火光,於茫茫大漠中極其顯眼。
沙澤很是興奮:“前方一定有人煙,而且還不少。這麼大的煙火,分明就是聚集之地。看樣子,我們是走出沙漠了。”
衆人也一陣歡呼。
可塗山侯人卻看着那股煙塵消失的方向,面色凝重。
這麼大規模的駱駝大軍,是誰的天下?
大費要是有了這支駱駝大軍,還要徒步的徭役幹什麼?
若不是大夏的軍隊,那麼,這裡難道還有什麼第三方的勢力?
他喝住了興奮的衆人,沉聲道:“死亡之地,凡事小心,大家不可輕舉妄動,我們悄然前去,觀察仔細了再做定奪。”
衆人剛剛纔死裡逃生,聽得這話,均心裡一凜,再也不敢高聲喧譁了。
大漠煙塵,長河落日,初升的月色和未落的夕陽,形成海天一色的奇景。
那海,是茫茫的沙海。
那天,是蔚藍的水晶。
一行人無心欣賞這浪漫旖旎的沙漠美景,均無聲無息往前。
他們寧願馬上就看到一大堆清水,羊肉。
前面,一大片光禿禿的懸崖峭壁,但並不怎麼高,再往前,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樹木了,但見海天一色,還有清澈的湖水。
衆人駐足不前,疑心看到了海市蜃樓。
而那火光,就更加明顯。
隱隱地,有載歌載舞的聲音。
塗山侯人一揮手,沉聲道:“大家切勿發出聲音,跟在我後面,見機行事。”
巨大火堆,火光沖天。
一大羣人身着鮮豔的衣服,載歌載舞,彷彿在歡慶什麼喜事。
巨大的烤架上面,上百隻肥碩牛羊散發着濃郁的香味,大塊大塊的烤肉被盛在巨大的鐵盤子裡,男男女女,分而食之。
香醇的奶茶在巨大的鐵鍋裡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整個天空,都變得香噴噴的。
巨大的火堆中間,是一羣旗幟鮮明的狼少年。
他們皆紅色袍子,鑲嵌着白色皮毛,半邊胳臂袒露在外面。
與此相對的是狼少女,她們的服飾,色彩就鮮明多了,遠遠望去,紅的綠的藍的黃的,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