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一名衰老的巨人,他在昏迷之中醒來,搖搖晃晃,可是,龐大的身軀已經無法支撐自己的重量,掙扎幾下,又重重倒在地上。
可是,他還沒有死,他大睜着眼睛,衰老的臉上滿是驚懼。
在他旁邊,橫七豎八有巨人的屍首。
他們便沒有那麼幸運了,皆是被人一拳砸碎了腦袋或者心臟而死。
塗山侯人的震驚,也難以言喻。
到底是誰,才能夠一拳砸碎巨人的頭顱?
百里行暮本身就是巨人之首領,而且悲天憫人,根本不可能出這樣的辣手。剩下的,還有誰?
小狼王也看到了這樣的慘狀,嘶聲道:“天啦,是誰?到底是誰?是誰才能一拳砸碎巨人的腦袋?就連百里大人,也不見得能辦到吧?”
回答他的,是老巨人衰弱的聲音。
“妖女……是那個妖女……她……她還要殺光我們巨人一族……”
小狼王不敢置信:“妖女?”
“妖女……可怕的妖女……可怕的魚鳧王……”
“你說鳧風初蕾?”
“是她……是她……可怕的四面神影……太可怕了……”
他再次掙扎着要坐起來,可是,連續幾次都失敗了,直到塗山侯人搶上前,用盡全力將他攙扶。
他龐大的身軀,終於坐在黃沙地上。
塗山侯人這纔看清楚,他身上的傷很重。
“好可怕的四面神影……要不是百里大人……她一拳就能砸碎我的心臟……四面神影……一直是我們巨人一族的剋星……巨人一族幾十萬年來一直獨霸天下,直到黃帝降臨將我們驅逐……百里大人……百里大人呢……我們錯怪他了……我們真的錯怪他了……要是百里大人也死了,我們巨人一族就真的要被滅絕了……那妖女,會殺光我們的……她說了,她一定會殺光我們……”
塗山侯人作聲不得。
小狼王的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一隻雞蛋。
向來都是巨人一族令人類世界聞風喪膽。
就連強大如大禹王、大費等人,也從來不敢深入防風國去找巨人的麻煩。
去年萬國大會上絕殺防風氏,還是誘騙防風氏到塗山之巔,死傷了無數精銳,由涯草和防風三偷襲,才僥倖得手。
若非巨人內訌,誰也不能拿他們怎樣。
可現在,這個老巨人居然口口聲聲怕鳧風初蕾去將他們殺光。
小狼王忍無可忍:“你是不是搞錯了?鳧風初蕾,她有這麼厲害嗎?”
老巨人聽而不聞,只是茫然地看着對面一個年輕巨人的屍體——他死狀極慘,癱軟得就像一條沒了脊椎的蟲子。
就連塗山侯人也頗爲懷疑,畢竟,他和小狼王都不曾親眼所見鳧風初蕾幻變時的情形,縱然昨夜鳧風初蕾露一手震駭小狼王,已經顯示了她不同往日的巨大本領,可是,要一拳砸死一個巨人,就連百里行暮也不見得能做到吧?
他只是問:“百里大人怎麼樣了?”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老巨人一口氣彷彿上不來,滿眼都是後悔和懼怕:“百里大人……唉……我也不知道百里大人是怎麼了……他怎麼能把自己的全部功力和元氣傳給那個妖女呢……怎麼會呢……她明明是顓頊的女兒……是顓頊的女兒啊……顓頊可是我們的死敵啊……”
小狼王駭然大叫:“什麼意思?百里大人把能量都傳給了鳧風初蕾?難道百里大人真要死了?”
老巨人滿頭褐色的頭髮已經開始散發出死亡的臭味。
“糊塗啊……糊塗的百里大人……就算死,也給我們留下這麼大一個禍患……”
“難怪鳧風初蕾忽然變得這麼厲害!”
塗山侯人卻一聲不吭。
一顆心,只是不停地沉下去。
本以爲,這是一場勝利。
結果,這是一場雙輸。
大費、東井星怪物、百里行暮、鳧風初蕾、甚至自己……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成爲最後的大贏家。
縱得意洋洋以勝利者自居的小狼王也不做聲了。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只怕不但不是最後的勝利者,恐怕餘生都會在擔驚受怕之中度過了。
老巨人好像重新提起了一口氣,轉向塗山侯人,緩緩地:“年輕人,你是誰?”
他不假思索:“我是大禹王之子姒啓。我來沙漠,原是爲了追查殘害數萬百姓的妖魔。”
“大禹王之子!大禹王之子!罷了罷了……年輕人,你父親雖然也是巨人的敵人,可是,我還是求你一事……”
“老人家,你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
“請你務必去防風國走一趟,找一個叫做布布的年輕人,讓他向所有巨人公佈其他女巨人的死因,這也是百里大人的遺命,我不敢違背……”
“第二件事,便是告訴他們,一定要提防鳧風初蕾……鳧風初蕾會殺光巨人一族……”
一口氣說完這兩句話,也不等塗山侯人回答,他轟然一聲倒下,頓時氣絕身亡。
塗山侯人和小狼王面面相覷。
好一會兒,塗山侯人伸出手,將他那雙巨大的蒼老的眼睛撫平。
天空依舊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云,就像時間凝固在某一個點上,從此,再也不會停擺了。
腐臭,卻越來越濃,薰得人睜不開眼睛。
小狼王接連後退:“好臭,真是快臭死人了,受不了,真是受不了……這該死的沙漠,我真不該來的……以後打死也不來沙漠了……”
在他的身後,一陣煙塵。
那是終於追上來的狼少年們。
旌旗獵獵,簌簌有聲。
因爲沒有參戰,到最後,小狼王一個人保存了9成的力量。
可是,他站在鋪天蓋地的屍體堆裡,並沒有絲毫漁翁得利的喜悅之情,反而憂心忡忡:“喂,塗山侯人,鳧風初蕾該不會找我算賬吧?”
塗山侯人長嘆一聲,擡頭看了看天空。
飛行器早已遠去,沒有留下任何的蹤影。
他也不知道何時何地才能和鳧風初蕾重逢了。
是厚普跌跌撞撞地撲上來,驚慌失措:“少主呢?我家少主呢?”
二人都知道該如何回答。
“還有委蛇……百里大人,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遍地死屍,他更加絕望,跪在沙地上便嚎啕起來:“少主……少主……委蛇……委蛇……你們在哪裡……他們該不會都死了吧?”
乾燥的空氣裡,吼聲一陣一陣迴盪:“少主……委蛇……”反反覆覆,令人震顫。
可是,這聲音很快被黃沙吞噬,歸於虛無。
小狼王終於不勝其煩:“別嚎了,你家少主還活着呢。”
厚普跳起來:“真的嗎?我家少主真的還活着嗎?可是,他們在哪裡?”
小狼王擡頭看着天空,無法回答。
厚普驚慌地看着塗山侯人:“啓王子,你看到我家少主了嗎?我家少主真的還活着嗎?”
塗山侯人點點頭。
“可是,我家少主在哪裡?”
他搖頭,他也答不上來。
厚普更慌了:“我家少主不可能不告而別,她說過,等此間事情一了結便會跟我們一起回金沙王城,重振魚鳧國……”
塗山侯人心裡一動:“她真這麼說?”
“沒錯!少主臨別時告訴我們,她會隨商隊回魚鳧國。可是,現在她到哪裡去了?”
小狼王冷哼一聲:“既然她叫你們回魚鳧國,你們就回去唄。回去,總能等到你們的少主。”
厚普敢怒不敢言,尤其,他在小狼王手下好幾次死裡逃生,內心深處其實是感激小狼王的,所以,沒有頂撞他。
小狼王悻悻地,似在自言自語:“全世界都在找鳧風初蕾,可是,鳧風初蕾到底去了哪裡?也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吧?怎麼着也得跟我們打個招呼,難道因爲幻變四面神影,厲害了,就拽了,老朋友們也不認了?”
塗山侯人終於忍無可忍:“你真是她的老朋友嗎?”
小狼王隨着他的目光,再也無法做聲了。
明晃晃的“黃沙解牛”五爪利刃,孤寂而殘忍地散落一地。
這些利刃,幾乎將鳧風初蕾絕殺在沙漠裡。
彷彿這時候,小狼王才意識到自己千真萬確也是鳧風初蕾的敵人之一——至少,曾經如此。
小狼王惴惴地,好像生怕鳧風初蕾一拳砸碎自己腦袋似的,喃喃自語:“她不會真的把這一切怪到我頭上吧?天地良心,我不是故意對付她的……我本是安排了對付你塗山侯人或者百里行暮的……真的……這計劃兩個月之前就開始了,大費下令,我不得不從,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她還活着……那時候,我以爲她早就中毒身亡了……唉……真的,我絕對不是故意埋伏了暗算她……要是早知道她會來,我就算得罪大費,我也不可能安排這樣的絕殺……喂,厚普,你以後見了你家少主,一定要替我解釋解釋,免得她一拳砸碎我的腦袋……”
他甚至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好像真的擔憂腦髓被砸出來的慘景。
厚普不敢作聲。
塗山侯人淡淡地:“如果百里大人沒事,你就沒事。”
他反問:“百里行暮要是真的死了怎麼辦?”
許久,塗山侯人才道:“那你就只有問鳧風初蕾了。”
言畢,轉身就走。
小狼王眼睜睜地看着他走遠,作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