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行暮微微意外,因爲,說起“母親”這個詞時,她分明一點感覺也沒有,就好像母親從未出現在她生活中似的。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母親,我父親說,我一出生,她就去世了。”
他不經意地:“你父親愛你嗎?”
她滿臉笑容,“我父親可是天下最好的父親,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比他更愛我了。”
他一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不經意叉開了話題:“旅行了三年,初蕾,你可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地方?”
“唉,從西南到東北,三年來,我一直在尋找不周山之巔,可是,怎麼都找不到。”
“爲什麼要尋找不周山之巔?”
“傳說中,站在不周山之巔,便可以上達天聽。”
百里行暮笑起來,擡頭看了看天空:“不周山沒有被摧毀之前,的確可以。但現在,能上達天聽的估計只有天穆之野了”。
“天穆之野?”
“對。天穆之野不但能上達天聽,還有不死藥。普通人去到那裡,只需要居住七天以上,便可以擁有無堅不摧的能量。”
鳧風初蕾對不死藥不太感興趣,卻對無堅不摧的能量非常好奇:“那能量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黃帝嗎?”
她點點頭。
“當年黃帝和蚩尤大戰,幾十年下來,被蚩尤打得落花流水,幾乎全軍覆沒。後來,他去了一次天穆之野,便能量大增,很快就打敗了蚩尤……”
“傳說中,不是因爲九天玄女幫他嗎?”
“九天玄女就是帶他去了一趟天穆之野。”
“天穆之野在哪裡?”
他收回目光,和顏悅色:“去天穆之野的路已經中斷,現在已經沒人能到達了。不過,通往不周山的路我還知道。”
她微微遺憾,一轉念,好奇地問:“當年怒撞不周山的真是你嗎?”
他點點頭。
她看一眼茫茫無涯的周山,十萬八千里行來,周山已經是她所見過最大的山脈,所以才迷路多日。
她問:“不周山有周山這麼大嗎?”
“不周山不算太大,但是,很高……”他比劃一下,“比周山還要高許多倍,是天下最高的山!”
她驚歎,“難怪不周山是擎天的柱子。我小時候特別愛聽你的故事。心想,連不周山都能撞倒的人,真不知有多麼厲害。我一直以爲不周山倒後,你便被壓在了不周山之下。”
他沉默了一下:“不周山倒後,我雖然受了重傷,但是,不久後,傷便痊癒了。從此遠遠離開了不周山,又過了兩萬年,我纔再次受傷,從此,在這裡一睡就是一萬年。”
鳧風初蕾驚問:“這麼說來,不周山之戰已經過去三萬年了?”
他點點頭。
鳧風初蕾瞧着他俊美至極的面容,明明他看上去那麼年輕,可是,他卻是三萬年之前的人!
“是有敵人偷襲你嗎?”
他點點頭。
“難道還是傳說中的顓頊?”
“算是吧。”
鳧風初蕾不明白這個“算是”二字到底什麼意思,“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爲顓頊和你都是傳說,但是,我一直都不喜歡顓頊,他可真卑鄙,若非偷襲,他一定不是你的對手……”
他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笑起來,卻很認真:“不!那是一個極其厲害的對手。縱然他不偷襲我,也足以跟我打個平手。”
“那他爲什麼要偷襲你?”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淡淡的:“如果能再見到他,我也想問問原因。”
鳧風初蕾覺得這話很奇怪,可是,又說不出來怪在哪裡,於是,她問:“難道顓頊也還活着?”
他凝視她,好一會兒,搖頭:“三萬年之前就沒有顓頊了。當然,也沒有共工了。”
她不解其意,明明他自己便是最後一個共工呀。
她無限神往,那可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黃帝、炎帝、蚩尤、共工、顓頊、刑天……每一個名字無不響噹噹的,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還能遇上一個活着的共工。
她問:“蚩尤、刑天他們也還活着嗎?”
“不!他們全部都死了。”
“黃帝、炎帝呢?”
“他們也早就死了。”
“爲什麼呀?”
他神秘一笑:“因爲他們都活了好幾萬年,早已把重生的機會全部耗光了。”
那一夜,滿天星光近在咫尺,伸手,便可以觸摸。
她躺在他身邊,呼吸均勻,睡得十分香甜。
他卻一直大睜着眼睛,一萬年的沉睡之後,他憎恨黑夜。微風吹來淡淡花香,夜色下,顏華草的幻變已完全消失,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顯露真容,美麗的臉龐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他心醉神迷,呵,多可愛的女孩,沉睡一萬年的憤怒煙消雲散,彷彿時光便是爲了讓自己在靜靜的歲月裡等待這麼一個人的到來。
身上,忽然灼燒般痛楚,他疼得幾乎跳起來,卻生生忍住即將出口的可怕嗷叫。
從醒來到現在,已經只剩下兩天半時間了,這兩天半一過去,自己便永遠不可能完成那件事情了。
恰在這時,鳧風初蕾翻了個身,他情不自禁便抱住她,可是,她睡得實在是太熟,很自然地倒在他懷裡,一點也沒察覺危機的到來。
忽然,委蛇竄出去,黑暗中,驚起無數的飛鳥,整個周山都躁動起來。
百里行暮大喝一聲:“是誰?”
風吹樹搖,黑影早已遠去。
委蛇正要追趕,百里行暮一揮手,它立即竄回來。
鳧風初蕾被驚醒,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怎麼了?”
他輕輕貼着她的臉,夜風下,她的臉頰微涼,令他混亂的心思慢慢清寧,他微微一笑:“沒事,睡吧。”
鳧風初蕾睜開眼睛的時候,朝陽已經升起在頭頂,她驚奇地發現,昨日深深淺淺的綠忽然變成了漫山遍野的藍,所有的植物都成了最最清新的寶藍色,就連樹上的果子,也成了天藍色。而遠方,則是皚皚的白,好像一場沒有寒意的雪。
就連委蛇身上的朱冠和紫紗,也變成了寶藍色,它昂起頭,彷彿對這身新衣特別滿意,連聲道:“謝謝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手裡已經編織好的花冠如藍寶石一般柔和高雅。
他一伸手,便輕輕戴在鳧風初蕾的頭頂。
那是林中藍色的精靈。
她跳起來,嚷嚷:“爲什麼全世界都變成了藍色?”
他悠悠然:“心隨意動,我喜歡這世界是什麼顏色,它便會成爲什麼顏色。初蕾,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改變顏色……”
她咯咯大笑:“不,我簡直太喜歡了。”
一隻藍色的小鹿呦呦而過,她追上去,身姿比小鹿更加輕盈柔軟。
當夕陽再次西下的時候,整個羣山已經變成了深深淺淺的紅——紅樹、紅葉、紅花,紅色的果子。
還有百里行暮鮮豔如火的紅髮。
夕陽血一般偏在頭頂,伸手,便可以觸摸到似的。
鳧風初蕾伸手,然後,跳起來,明明看上去只差一點點便可以夠着,卻總是還有很遠的距離。她跳得越來越高,但是,屢戰屢敗。
百里行暮在一邊看得有趣,忽然蹲下身子:“初蕾,你上來。”
“幹嘛?”
他微笑着一把將她舉過頭頂。
彼時,他的身軀暴漲,巍巍然如一座高大的山。
鳧風初蕾感覺自己站在了山巔之上的另一座山上,血紅的太陽,剛好就在頭頂。
她伸手,摸到太陽。
那是一輪火紅的花冠,和太陽一模一樣。
她咯咯大笑,輕輕戴在自己的頭上,委蛇嘖嘖讚歎:“太漂亮了。”
百里行暮也笑起來,不經意地:“初蕾,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不周山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