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費做夢也沒想到會遭遇這一幕,他內心顫慄,冥冥之中,竟覺得父親絕望的雙眼和臨死前的慘呼如在耳邊。
皋陶臨死之時,喘息得很厲害。明明知道兒子就在外面,卻一直不肯拿錢進來,大費也不知道,他死前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可是,他卻只好自辯。
明知徒勞無功,也得強行辯護。
“污衊!這是可恥的污衊!無恥老奴,姒啓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誣陷本王?”
敖丙也厲聲道:“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老奴才,是不是收受了啓王子的好處,卻倒頭來冤枉大費王?”
“人在做天在看,大公子,你會遭到報應的,真的……”
老管家還是顫巍巍的:“皋陶大人究竟是怎麼死的,你最清楚……老奴若是敢冤枉大公子,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縱然下到九泉之下,也要被國師大人撕爲碎片。可是,大公子,你敢和老奴發一樣的毒誓嗎?你敢嗎?”
又是幾名士兵衝上去,可是,劈天斧的光芒一閃,他們就像紙鳶一般橫七豎八飛了出去。
大費想親自衝上去,可不知怎地,他兩股顫顫,竟然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從來不信天意。
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時此刻,老父親的雙目就如芒刺一般盯在他的後背,竟然令他無法再前進半步。
敖丙等人見此情形,不由得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塗山侯人將老管家安頓在自己旁邊,這才繼續又道:“大費登基後,爲討好西北妖魔,假借爲大禹王修建陵墓,發配十萬徭役,我本人也被髮配充軍,卻無力阻止十萬勞役送命,此乃第三大罪……”
“西去沙漠,每一天都有人在我面前慘死,直到十萬人死得只剩下十三人!大夏百姓已經苦不堪言,我卻一直畏縮不前,不敢及時站出來爲民請命,甚至懼怕揹負逆賊的名聲,到了今天,還不得不對大費這樣人面獸心的傢伙俯首稱臣……此乃第四大罪……”
“身爲大禹王之子,不光羞辱了自己,也羞辱了大禹王的名聲!其實,名聲這種東西,根本不重要,至少,比起百姓的死生,個人的虛名完全就不重要,只不過,我一直本末倒置……”
“至於第五罪,就更是無法饒恕了……大費爲了追殺我,曾親自率領一萬大軍到西北沙漠。本來,我該有機會殺了他,如此,也早幾年結束這暴君的統治。可是,因爲我本領不濟,竟然被他又逃回陽城,繼續爲非作歹,大夏這幾年大旱不止,戰亂不休,都怪我沒有及時終結這個暴君的性命。更可怕的是,大夏遭遇了長達五年之久的大旱,可是,陽城明明有大量的糧草,大費卻一直捨不得拿出來救濟百姓……”
大費破口大罵:“姒啓你含血噴人也要找個好點的藉口。衆所周知,大旱以來,本王多次開倉賑糧,並捐獻出了所有私蓄。現在陽城已經糧草不足,就連王后冰姬也一天只能吃一頓……”
“那是因爲你這個僞君子,將大量的糧草暗中轉移到了你的老丈人有扈氏的倉庫裡……”
“你放屁!”
“想我華夏,從堯帝以來,已經有了幾百年的積累,到萬國大會時,更是富甲天下,倉廩滿足,歷年積存的陳糧如果調配得當,足以讓受災百姓安然度過這五年乾旱,可是,你這個僞君子,只假惺惺的弄了幾天施粥賑災,便不了了之,私下裡,卻將大量糧草轉移到了有扈氏和其他親信大臣的倉庫,作爲你暗中逃跑退卻之路……”
大費冷笑一聲:“姒啓你真是顛倒黑白,紅口白牙也要污衊本王……”
“是不是污衊你,我說了不算,他說了纔算……”
半空中,一個人忽然掉下來。
這一次,大費親自掠起。
可是,手中玉笛,在劈天斧的光芒之下,只能迅速後退。
大費豈肯罷休?
可鸞鳳的慘呼被一流雲水袖說阻隔,烈日下,衆人看不清楚人影,只見大費迅速跌落,竟然再也不敢靠近祭祀臺。
因爲那人的身影來去迅捷,普通人自然來不清楚,可大費卻一目瞭然:居然是雲華夫人!
雲華夫人倏忽消失,快都就像是那個人質從天而降。
圍觀衆人內心,更加震恐。
塗山侯人一把提起快摔得半死的有扈氏,他嘴裡噴出一口血,朝着臺下就嘶聲吶喊:“啓王子饒命……啓王子饒命……那些事情都不是我乾的,真的不是我……我只是奉大費王之命,將他送來的糧草藏在倉庫裡。大費王說,這乾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沒了糧食,就沒了一切,所以,要我好好保護糧食,其他的什麼事情都不用做……真的,我有扈氏一族再是富裕,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糧食?那些全部是陽城倉庫裡送來的……全是大費王送來的,我只是奉命照管而已……求啓王子饒命……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只是聽從大費王的命令而已……”
到後來,他乾脆跪在臺上失聲痛哭:“求啓王子饒了我有扈氏滿門,放了我的妻兒老小吧……真的,我只是奉大費王的命令行事而已……那些糧草,並不是我不用來救濟災民,我也是沒有辦法……大費王要我這麼做,我哪裡反抗得了?”
……
臺下的饑民,終於怒了。
“大費,你這個僞君子……”
“大費,我們一家十幾口快餓死完了,你竟然藏了那麼多糧食也不救濟百姓,你這個惡毒的大暴君,哪裡配做大夏之王?”
“從堯帝開始,到大禹王,每遇到洪水,朝廷總會大規模開倉賑災,從來沒有誰像你這麼殘暴不仁……”
“大費,你滾出大夏……”
……
大費坐在鸞鳳上,臉上白一陣,又青一陣,拳頭幾次揚起,可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發誓,今日必將血洗鈞臺。
不拿下啓王子的頭顱,自己就不離開鈞臺。
有扈氏,已經被拖下去了。
塗山侯人朗聲道:“大夏百姓餓死千千萬,小子卻無能爲力,這深重罪孽,如何能說?”
他每自述一罪,便砍自己一斧。
很快,他渾身上下已經傷痕累累,血流如注。
一身便裝的將軍,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血人。
好幾次,面色鐵青的大費要衝上去結果了他,可是,也只能一動不動。
因爲,每個人都看出,不等別人動手,啓王子都會血流而盡。
敖丙已經完全忘記了辱罵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
臺下,更是鴉雀無聲,就連彼此之間的呼吸都聽得清清楚楚。
每個人心情,都緊張得出奇。
塗山侯人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
他擡起頭,看了看天空,長長嘆息一聲。
這嘆息,就像他手裡的斧頭,重重砸在了每個人的心底。
所有人等仰起頭,豎起耳朵,聽他的第六罪是什麼。
半晌,他徐徐地:“至於這第六罪,一定是小子德行淺薄,纔不足以感召上天,以至於無論小子怎麼祈禱,上天也無動於衷,絕不肯下半滴雨……”
他忽然跪下去,高高舉起劈天斧:“上蒼,請你趕緊爲大夏百姓降下一場大雨吧。只要你肯解除大夏的乾旱,小子一人做事一人當!願以這條性命換取一場甘霖……”
鮮血,順着斧柄一直往下流。
所有人都不懷疑,他馬上就要血流乾淨,倒地身亡。
可是,他好像等不及流血而死,對着天空厲聲道:“上蒼,以我一人的性命,換取一場大雨吧,求求你了……”
劈天斧已經舉過頭頂,眼看就要往他自己頭上砸下去。
牟羽大吼:“啓王子,萬萬不可……”
淑均也跳起來:“啓王子,你莫要衝動……”
就連諸侯們也口乾舌燥,一個個只發不出聲音來。
轟隆一聲,半空中忽然一聲巨響。
暴雨,是突如其來的。
沒有風,沒有云,沒有任何預兆,只有豆大的雨點傾瀉如注。
雨點打在臉上,身上,生生疼痛,可是,沒有任何人避雨,沒有任何人跑開,所有人都擡起頭,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場久違的不期而至的大雨。
直到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直到所有人都變成了落湯雞。
可是,還是沒有任何人發出半點聲音,他們都再度仰起臉,伸出手,彷彿不敢確信那雨點是真的,要讓那大雨再次重重擊打在自己身上。
直到疼痛傳來。
居然是真的大雨!
頭頂,烈日還在。
大雨,下個不停。
淑均不由得跪下去,淚流滿面,嘶聲道:“老天呀,你終於開眼了……”
所有諸侯和百姓都跪了下去。
每個人的臉上都分不清楚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們都滾在地上,以自己的手、臉,接觸大地,接觸泥濘,接觸雨水,接觸久違的這一切……彷彿這時候才和大地真正融爲一體了。
他們痛哭失聲,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悲哀。
只有大費和敖丙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一幕。
那是一場奇蹟。
ps:姒啓自宣罪行,祈雨成功這件事情是歷史記載的,非我虛構。第一次看到時,我也覺得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