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關口,鳧風初蕾停下來。
乾涸的土地上,那張羊皮早已殘破不堪,滲入泥土,不仔細看,就一腳踏過了。
那是小羊羔的媽媽。
媽媽被餓狼吃掉後,小羊羔不肯走,一直嗅着媽媽的氣味,睡在媽媽只剩下一張羊皮的懷裡咩咩叫着。
那是它的慟哭。
然後,它也被一隻忽然竄出來的餓狼給殺死了。
小羊羔、餓狼,它們的屍體都在草叢邊,已經在烈日的暴曬下幹成了一張皮而已。
可是,沒有腐爛,沒有蒼蠅,沒有任何寄生蟲圍繞着它們的屍體嚶嚶嗡嗡。
就連昔日成羣出沒的飢腸轆轆的熊羣也徹底消失了。
流淌的大峽谷也失去了聲音,好像整個世界到此,就徹底死掉了。
夕陽,還是一覽無餘地懸掛在半空中。
可是,鳧風初蕾已經找不到上山的方向。
因爲,無論東南西北,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樣:野生的藤蔓,腐爛的葉子,高大的樹木,令人寸步難行的荊棘。
上山的路,徹底成了一片原始荒林。
無路你從哪個方向看去,幾乎都是一模一樣。
已經再也找不到當初的那片草蛇出沒的廣場。
很顯然,那神秘的敵人,根本就沒打算再讓活人踏入那片廣場了。
塗山侯人從未見過她臉上那種驚異之色,就連他自己,也從未察覺過這樣的怪異。
縱西北歷險,九死一生,你還知道你的敵人是誰,大費也好,西北妖魔也罷,都還有個固定的指向。
可現在,他看着西邊似永不落幕的夕陽,又想起鳧風初蕾說的一日四個月的經歷,就更是背心發涼。
他眺望峽谷半晌,忽然道:“咦,這真的不像是有熊氏的地界……”
鳧風初蕾緩緩地:“不是?”
“這只是一片原始叢林,沒有任何人居的跡象。我記得當時有熊部族的山林有好幾條修建得十分寬敞的山路。有一條全青石板鋪就的上山路甚至非常氣派,每過一段平整地之後,便是一級一級階梯,爲了便於老人出行,都修建得十分平整,少有陡峭。可是,我們走了這麼久,卻沒看到任何階梯,全是荒山野林。他們就算二月份已經離開了,可是,沒道理上山的路都看不見了……”
姒啓當然不會相信,有人在幾個月之內,足以讓一片人煙旺盛的聚居地徹底變成需要幾千年或者上萬年時光才能生長出來的原始叢林。
事實上,鳧風初蕾也是不信的。
因爲,那是一般大神辦不到的。
縱遠古那些牛比無比的大神,也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事實上,大神們在地球上打來打去,最後毀天滅地,靠的便是宇宙中各種強大的武器,比如,核武器、戰鬥飛行器,以及類似的各種武器。
因爲,她去過周山的武器庫,親眼見識過。
若是某一大神一伸手便可以封印時光,讓一個族羣滅絕,那還需要什麼高級的兵器?
縱涯草這些妖孽,也頂多不過採用寄生的方式,吸取他人的鮮血或者能量,但是,也僅僅只能維持一個人的生存和能力。
哪裡可以大批量使用呢?
百里行暮,也從未提到過這一點。
否則,就不會撞倒了不周山,還得勞駕媧皇去補天了。
可現在,這裡卻真的變成了一片原始荒林。
姒啓還在連連搖頭:“我想,我們真的走錯了。這裡跟我上山去時的景象完全不同!初蕾,我們可能是在月色裡走錯了方向,鹿蜀和委蛇的速度又太快,所以,無意中踏入了其他的原始叢林也不知道……”
若是沒有看見這張羊皮,她也會這麼安慰自己。
可現在,小羊當初咩咩叫的慘呼還在耳邊。
是她親自回頭,一下殺死了竄出來的野狼。
嚴格算來,從離開到重新站在這裡,不過三五天的功夫。
可三五天時間,整個山林徹底改變,藤蔓荊棘,已經徹底封堵了所有上山之路。
她前走幾步,又停下來。
只見那些藤蔓,荊棘,最初者,足足有兩三尺寬,有的古老的荊棘根部,竟然寬達半丈多,若非經過萬年時光的生長,至少也得千年以上。
再看前方的參天古木,更是不乏需要十幾人才能環抱的巨大樹木。
只是,無論藤蔓也好,古木也罷,全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古怪品種,沒有一種可以叫得出名字。
早看峽谷對面,也徹底成了蠻荒叢林。
就連峽谷裡的水也徹底虛無,全被茂密生長的荊棘所取代,只殘餘小小的水窪,水坑。
姒啓立即道:“走吧,初蕾,我們可能真的走錯了……”
鳧風初蕾尚未回答,只聽得背後一陣奇怪的聲音。
她驀然回頭,只見大熊貓匍匐在地,渾身劇烈顫抖,那奇怪的聲音,竟然是它發出來的,可能是因爲太過害怕,它的渾身的毛全部豎立,就像一根根尖刺對着空中顫慄。
它匍匐的旁邊,正是那張乾涸的羊皮。
姒啓也驚呆了:“天啦,大熊貓竟然會嚇成這樣,你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他。
只有委蛇和鳧風初蕾心知肚明:衆人絕對沒有走錯地方,這裡千真萬確便是通往有熊氏山林的道路。
正如此,大熊貓纔會嚇得如此厲害。
委蛇的雙頭早就停止了搖動,好一會兒才顫聲道:“少主……這裡……”
鳧風初蕾當機立斷:“我們果然走錯路了。”
“少主,你知道,這裡……”
“我們真的走錯路了!”
鳧風初蕾打斷了它,看向姒啓,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若無其事:“看來,我們真的迷路了。你說得對,可能是昨晚一口氣狂奔,所以無意中走錯了方向,現在,我們還是按照原路返回吧……”
姒啓也笑起來:“走吧。”
回去的路,順利得出奇。
一路上,衆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不時擡頭看看天邊的夕陽。走了這麼久,那夕陽一點也沒改變,就像昨夜的月色,從未改變過。
只有當路過有熊河時,大熊貓獨自停下來,忽然連續發出三聲可怕到了極點的嗷叫,然後,一口氣便竄了出去。
衆人,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剛過了河,身後忽然一黯,衆人回頭,只見那血紅的夕陽瞬間消失,天空中又換成了一輪彎彎的月亮。
上弦月。
也就是說,從他們進去到出來,不過才一朝一夕的功夫而已。
傳說中的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四月的怪像並未出現。
直到出現在來時分岔路,天已經從黎明變成了清晨。
那是一個陰天,整個大夏的土地都沉浸在一片陰沉沉的氣氛之中,可是,已經能非常清晰地看到通往鈞臺之路。
大熊貓撒開了四蹄,忽又恢復了生機,它走路的姿態又變成了懶洋洋、溫吞吞,不時伸出一隻熊掌捂住自己的半邊臉。
姒啓停在分叉路口,仔細看了看,笑道:“初蕾,你看,我們果然走錯了。有熊國的方向應該是往東,可我們昨夜踏上了西邊的路……”
她一笑:“果然!”
“走,我們往東去。估計頂多晌午便能趕到。”
她搖頭:“不用了。”
“爲什麼?”
“我該回金沙王城了。”
她還是若無其事:“其實,再去有熊國已經沒什麼意思了,他們既然已經早就開始着手搬到泰山,那就意味着他們族中的秘密不想被人發現。可能我再去也無法找到什麼。既然如此,我不妨先回金沙王城安排一下,然後再去泰山……”
身爲一國之王,離開自己的國度已經快半年了。
縱然有非常信任又忠心的大臣,也該回去看看了。
姒啓無法挽留,只道:“既是如此,就先回鈞臺歇歇吧,反正你們回去時,也要路過鈞臺。”
此去鈞臺,不過幾十里地而已。
鳧風初蕾沒有拒絕。
一路上,姒啓談笑風生,鳧風初蕾也有問必答,沒有露出任何異狀。
委蛇卻一直走在大熊貓的後面,一聲不吭。
好幾次,姒啓想要逗它講話,它也只是搖搖頭,滿腹心事的樣子。
鈞臺軍營的午飯,纔剛剛開始。
衆人見啓王子這麼快就返回,都很意外。
鳧風初蕾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從出發到返回,居然才兩天時間而已。
姒啓一路上目睹大熊貓和委蛇的奇怪反應,還多少有點不安,但見離開千真萬確只有兩天,便一下如釋重負了。
他低聲道:“初蕾,我們真的迷路了。”
鳧風初蕾也笑起來:“沒錯,的確是迷路了。”
“這兩天好生勞累,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鳧風初蕾尚未回答,只聽得一聲清脆的少女聲:“啓王子……”
二人驀然回頭。
只見前面的小徑上,一苗條少女雀躍着奔來。
她一身大夏少女常見的湖綠色羅裙,步履間輕盈如小鹿一般。直到近了,紅潤白皙的臉蛋上滿是笑容,“啓王子,聽說你受傷了,我急壞了,一直擔心你的身體,這不,我一直央着爹爹,他才勉強帶我來探望啓王子。啓王子,你好些了嗎?我這次來就絕對不會走了,我一定留下來照顧你,再也不離開你了……”
塗山侯人尷尬地咳嗽一聲。
雲英這才意識到旁邊還有一個外人似的。
她後退一步,看向鳧風初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