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彎腰下來,嘴脣,飛速貼了一下他的嘴脣。
速度那麼快,快得他都沒來及察覺滋味,她便移開了。
那麼自然,那麼熟稔,他心底那一絲不舒服的感覺忽然被徹底驅散,不由得伸手摟住她,可是,她卻只是笑眯眯的:“百里大人,你得把這玉瓶再修改一下……”
他竟然很失望,不經意地舔了舔嘴脣,覺得這一切,真是意猶未盡。
“怎麼修改?”
“你以前說,只要我親你一下,對着天空大喊你的名字,你隨時都可以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詫異,那百里行暮到底是個浪漫的男子,還是一個蠢貨?
他居然把一個衝擊波做成的武器,當做一件定情的信物?
這得要多麼迷戀,纔能有這樣討好的舉動?
真真是太窩囊的男人,他忽然覺得,那個男人簡直太沒用了,完全是個值得被鄙視的傢伙。
可是,鳧風初蕾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思,還是軟嘟嘟的:“你給我改一下,改爲只要我摸一下你的眼睛,你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爲什麼改爲摸一下眼睛?”
“因爲有時候情況緊迫時,我根本來不及嘛……”
他仔細研究了一下,彷彿在思索,到底該怎麼改。
可鳧風初蕾,心裡卻忽然很緊張,也很茫然——這玉瓶,百里行暮是早就修改過的。在陽城某一次迎戰大費之後,他便修改了這玉瓶。
可眼前這個白衣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一點。
他,真的是百里行暮嗎?
“初蕾……”
他忽然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藍色頭髮上面,眼神裡分明有了疑惑和猜忌。
他的神情立即冷淡了一下,隨手便將小玉瓶遞迴她的手裡,冷冷的:“這種無聊的玩意,收好吧,再也別拿出來了。”
她默然收了小玉瓶。
他站起來,已經走了幾步,察覺她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只好停下來:“鳧風初蕾……初蕾……”
她還是一動不動,背對着她。
他只好又走過去。
“初蕾……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她的頭埋在雙膝上,還是不說話。
他暗歎一聲,又在她旁邊重新坐下。
好一會兒,她終於開口了:“百里大人……”
他鬆一口氣:“怎麼啦?”
她悶悶地:“我覺得百里大人沒有以前那麼喜歡我了……”
他很詫異,這小人兒,她的語氣裡竟然很傷心。
“以前,百里大人根本不是這樣,從來不對我大聲講話……”
他苦笑。
她忽然站起來,看着茫茫的夜色,指着遠方層巒疊嶂的嫩綠叢林:“百里大人,你把這些全部變成藍色吧……”
他奇道:“爲什麼要變成藍色?”
“你不是說了嗎?心隨意動,你想要這世界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你現在全部給我變成藍色吧,我忽然希望這個世界全是藍色的……”
他緩緩地:“可是,你不覺得藍色的叢林很奇怪嗎?”
她十分固執:“我就要看到這個世界全部變成藍色!對,就是藍色!和你的頭髮一模一樣!百里大人,你變給我看!”
雖是嬌嗔,卻命令似的口吻。
他好奇地看着她,這小人兒,她怎敢如此囂張呢?
早前在九黎百般搗亂也就罷了,現在落入敵手,反而更加的囂張,這是爲什麼?
可是,若非她這麼囂張,他想,自己根本不會露面了。
懲罰一般的凡夫俗子,哪裡輪得到天尊露面?
他便靜靜打量她。
事實上,他並非沒有見過囂張的女子,許多女大神,也是囂張的,但是,她們的囂張和她不同,那是一種含蓄的,委婉的冷漠,從不會過分張揚。就如她們的美,雖然花一般,但是,是冰封之後的假花,一點也沒有活色生香。
事實上,過分漫長的仙家歲月,讓所有的男神女神,統統都已經喪失了七情六慾的心思,每個人,哪怕寂寞得發狂,也總是端莊嚴肅地兜着,久而久之,所有的寂寞,反倒升級成了真正的修煉。
至於其他的凡夫俗子,他們倒是七情六慾,活色生香,可是,他們總是鄙視弱者景仰強者,永遠匍匐在大神們的腳下,頂禮膜拜,祈求各種各樣的好處,小到讓自己生一個兒子,大到讓自己發一筆大財或者取得一次大勝或者登上王位等等……
哪裡像眼前的這個人兒?
她既不是大神,可是,能在大神的目光下,也不融化;
她也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因爲她是個女王,而且,從來不跪拜在大神的腳下祈禱任何好處。
於是,這活色生香,變成了世間罕有。
別說過去的七十萬年,就算過去的幾百萬年,他也從來沒有見過。
“百里大人,快點啦,你把這個世界變成藍色吧……”
就連催促也是軟軟的,嬌滴滴的。
然後,她乾脆拉住了他的手,輕輕搖晃:“百里大人……”
他稍稍遲疑,還是隨手一揮。
灑落叢林的月光,忽然變成了寶石一般的藍色,然後,是蔚藍色的天空,藍色的雲彩。
叢林裡,也是深深淺淺的藍:藍色的樹木,藍色的花草,藍色的螢火蟲,就連偶爾跳躍的麋鹿,也換上了一身藍色的皮毛,兩隻藍色的鹿角也在夜空裡閃閃發光……
鳧風初蕾極目遠眺,所有的藍,盡收眼底。
旁邊,有一大叢鮮花,本來是什麼品種已經分不清楚了,只看到碗口般大小的花,通體寶藍色,就連花蕊也藍得透明一般。
她呵呵笑起來,喃喃自語:“是百里大人……真的是百里大人……”
她忽然跳起來,一把就摟住了他的脖子:“百里大人……百里大人……謝謝你……謝謝你……”
他本能反手將她擁抱,也許是受這夜色的感染,竟然有一種奇異的興奮,彷彿這樣討好她,能令自己也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歡樂。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她的頭完全埋在他的懷裡,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是那個人就行了。
至於他的頭髮,至於他的冷淡……這些都不是問題了。
除了百里行暮,誰還能這樣呢?
她忽然鬆開他,跑了。
他很意外,還是跟了過去。
她跑得不遠,蹲在夜色下面,一直在尋找什麼。
他看了好久,沒忍住:“初蕾,你找什麼?”
“藍色絲草……奇怪,這裡怎麼沒有藍色絲草呢?”
“你幹嘛要找藍色絲草?”
“百里大人,你忘了嗎?就是周山的那種藍色絲草啊。每到了夜晚,就會閃閃發亮,有的還會隨風發出一種美妙的樂曲,就像是鳴沙山上的那種樂曲……”
她彎着腰,一邊尋找,一邊說:“我要找一根藍絲草,再給你編織一隻指環……唉,怎麼找不到呢?”
漫山遍野,野草許多,可是,都是粗枝大葉或者短小精悍,根本沒有周山上那種藍色絲草。
那是銀絲一般的長長的莖稈,隨手便可以繞成美麗的指環,多了,甚至可以編織成美麗的花冠。
可是,這裡,一根藍絲草都沒有。
她很失望:“怎會沒有呢?唉,這裡什麼東西都沒有……”
她慢慢站起來,忽然抓住他的手:“百里大人,我送你的指環呢?”
“……”
“我在周山之巔送你的指環呢?說好了是定情物,你說了永遠也不會丟棄的,現在,你怎麼丟了?”
她忽然生氣了,這個百里行暮,竟然把自己送給他的禮物扔掉了。
“百里大人,你這樣可不好,你送我的東西,我全都保管着呢,爲何我送的,你就扔了?哼……”
嬌嗔少女,完全是在心上人面前肆無忌憚的那種撒嬌愛戀。
那得是以前多麼受寵,纔會養成這樣的理所當然?
他忽然很不舒服,那個百里行暮!
那個窩囊廢!
可能一生的歲月,全部用於談情說愛了!
一陣風來,漫山遍野深深淺淺的藍,不經意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有一個聲音在耳畔提醒自己: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予取予求,和事情的初衷越來越違背了,不是嗎?
於是,他冷冷地:“我不是百里行暮!我根本沒見過什麼藍色絲草!鳧風初蕾,你不要再一直裝傻了!認錯人了你也不知道嗎?”
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他大步就走了。
他白衣如雪的背影,分明就是在怒火熊熊。
九黎木樓裡,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更多了。每天都有人精挑細選地送來,堆積在一層一層精緻的木架上面。
有一顆雞蛋般大小的紅色珍珠,每每捏在手裡,便能感覺到溫潤的力量在周身遊走,常常令鳧風初蕾想起自己當初鑲嵌在蜀王王冠上的紅珍珠。
那珍珠,也沒有這麼大。
這顆珍珠,是上等的療傷神藥,也是她唯一覺得有點意義的珍寶。
她經常把紅色珍珠貼在胸口,很自然地吸收着那特殊物質放射出來的能量,能清晰地感覺傷口在一點一點復原。
蜀錦華服,也每天都有新的送來。
清一色白底紅花,偶爾,也有白底藍色的花朵,清新,美麗。
還有鮮果美味,異樣之花。
只是,他已經甚少露面。
他更不再主動去探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