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當然能感覺到蛇的氣息。
可是，地上，毫無冷血味道，全是青草的味道，活生生的，草根都是白色褐色的，而絕非之前的綠色，甚至有細小的腳爪。
鳧風初蕾還是不敢大意，雙足踩在金杖之上，這才慢慢走了過去。
有熊女的哭聲，十分淒厲。
她低着頭，伏在巨石上，直哭得撕心裂肺。
鳧風初蕾試着道：“有熊姑娘，有熊姑娘……”
有熊女不答，卻哭得更加淒厲。
一陣風來，她滿頭綠色的頭髮忽然飄飛起來，鳧風初蕾看得分明，失聲道：“天啦……”
委蛇也勃然變色：“天啦……有熊姑娘的頭上全是草蛇……”
幾千年的蟒蛇，自然一下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再一看，根本不是有熊女的頭上全是草蛇，而是她全部的頭髮，都變成了草蛇，每一根細細髮絲的末梢，都有蛇的細細爪子，完全跟上次所見的青草蛇一模一樣。
此時，風一起，這些青草蛇，便如萬千的髮絲，一起在風中飛舞，發出嘶嘶的聲音，彷彿要掙脫她的頭皮似的。
鳧風初蕾屢遭意外，哪怕遇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至於驚慌失措，可是，看到有熊女這樣，竟然呆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委蛇也六神無主：“天啦……天啦……有熊姑娘怎麼變成這樣了？”
“是誰把有熊姑娘害成了這樣？”
這也是鳧風初蕾的疑惑。
這麼毒辣的手法，到底是誰所爲？
委蛇乾脆大叫：“有熊姑娘，喂，有熊姑娘，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父親呢？你父親在哪裡？到底是什麼人將你變成了這樣？你快說啊……”
有熊女，慢慢停止了哭聲。然後，慢慢擡起頭來。
鳧風初蕾心裡一震，驀然後退一步，倉促之間，差點從金杖上摔下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眼睛。
有熊女，根本就沒有眼睛了——兩隻空空的大眼眶，因爲沒有眼珠子，便顯得特別的空洞和猙獰。
可是，仔細一看，那空空的眼眶裡，又是綠色的，彷彿無數細小的青草蛇躲在其中涌動。
這些綠色的小蛇，抱團，組成了她的眼珠子。
因此，她一瞪眼，眼眶裡就綠波盪漾，很快，一些綠色的小蛇竟然慢慢地從她的眼眶裡爭先恐後地涌出來，深深淺淺，嘶嘶鳴叫。
委蛇也被這駭人的情景嚇得後退一步，一時間，竟然發不出聲來。
有熊女，忽然站起來。
她的速度很快，她的滿頭綠色的頭髮——無數髮絲一般的青草蛇就像無數的武器，空氣裡頓時有了一股濃郁的腥臭氣味。
千真萬確是青草蛇！
她咯咯笑着，伸出雙手，便向鳧風初蕾抓來。
她的十個手指甲很長，也全是綠色的，彷彿裡面也裝滿了青草蛇。
儘管鳧風初蕾早有準備，可也差點未能避開她迅疾如風的出手，僥倖躲過了她的第一次攻擊，她滿頭的青草蛇又嘶嘶叫着，竟然在風中自行生長，慢慢地，變成一根根長長綠色繩子似的，幾乎纏上了鳧風初蕾的脖子。
金杖砰的一聲巨響，有熊女被遠遠彈開去。
漫天的長長青草蛇，也暫時避開了一個空間。
鳧風初蕾退後，厲聲道：“委蛇，小心！”
委蛇，早已識得厲害。
第一次來時，這些青草蛇都是固定不動的，而且，不過一尺多長。可是，現在這些青草蛇，居然可以迎風生長，短短長長，在半空中就像一把把長長的蔓草。
這就難對付多了。
因爲，這些自行生長的傢伙，隨時會勒住你的脖子，然後，用它們劇毒的牙齒，撕開你的喉頭，很快，你便會也通體翠綠而死。
委蛇自然不怕蛇毒，可是，這些可不是一般的同類，它竟然覺得這些蛇，分明不是一般的蛇，反而齜牙咧嘴的時候，就像一大羣被控制了靈魂的人，被人驅使着，不管不顧，一羣羣上來送死。
鳧風初蕾當然不如委蛇對同類那麼瞭解，可是，也覺得這鋪天蓋地的青草蛇十分詭異，根本不如一般的蛇，而是一羣滿腹怨恨的幽靈似的。
它們追逐着目標，彷彿發動全力，要將這忽然闖入的不速之客徹底驅逐，或者吞噬，將他們也變成自己的同類……
金杖，再次揮舞。
這一次，簡單的擊打，變成了硫磺和火焰的味道。
鳧風初蕾，早有準備。
地上裂開了一個大坑，漫卷的綠色青草忽然一起發出嘶嘶的叫聲，一瞬間竟然全部從草變成了蛇。
只見對面的各種巨石上的青苔也開始蠢蠢欲動，所有的青草蛇，全部復活。
本來是躲在一邊的有熊女，竟然趁着這勢頭，又伸了尖尖的十指衝了過來。
有熊女，本是個粗豪女漢子，委蛇都記得第一面見她，她十指光禿禿的，怎會忽然留了這麼長的指甲？
可是，它顧不得，只是大叫：“少主小心……”
有熊女的指甲，奔着鳧風初蕾的面孔，生生的，就是要抓破她的面孔——用她指甲裡無數的青草蛇，全部灌注入鳧風初蕾的臉上。
鳧風初蕾的金杖再次掃出，劈頭蓋臉就砸向有熊女，有熊女識得厲害，轉身就跑，鳧風初蕾豈容她逃過？又是一仗掃下去，這一下，正好砸在了有熊女的背心。
有熊女往後就倒，滿頭的青草蛇忽然停止了蠕動，很快便紛紛鑽入土裡。
接着，她眼眶中的綠色也褪去，指甲中的綠色也瞬間消失。
地上，只剩下一具早已高度腐爛的屍體，兩隻深陷的眼眶表明，臨死之前，她的一雙眼珠子已經被人活活挖掉或者吃掉了。
就連她長長的綠色指甲也全部脫落了——一個腐爛很久的屍體，又怎會有指甲呢？
那根本不是她的指甲。
有熊女的死亡時間，起碼在半年之上了，甚至，很可能是在她們父女剛剛消失之後，便遭遇了不測。
有熊女尚且如此，有熊氏看來也很難倖免了。
委蛇失聲道：“是誰把有熊姑娘害得這麼慘？”
鳧風初蕾顧不得悲痛，內心被一股巨大的憤怒之火徹底點燃，她揮舞了金杖，厲聲道：“有熊姑娘，你安息吧，無論如何，我必定斬殺害你之人，替你報仇雪恨……”
“咯咯，你這小賤人吹什麼大氣？”
罵聲很惡毒，笑聲卻很輕很媚，就像春風沉醉的夜晚，青樓裡的小調。
縱然是在這麼可怕的環境之下，也令人不由得筋骨酥軟。
可是，鳧風初蕾知道，這是一種媚功，一種極其可怕的旁門左道，若是男人，早就倒下去了，可是，她偏偏站得穩穩地，面不改色。
這個敵人，終於還是現身了。
“涯草！果然是你裝神弄鬼！”
“咯咯，小賤人，你盼着我早死是嗎？只可惜啊，我不生不滅，永不死亡，你能奈何我？”
百里行暮說，涯草受到東井星人的指點，寄生在鏡子上之後，又吸附了西北沙漠上萬士兵的鮮血，所以，功力勝過以往百倍。
可是，鳧風初蕾上次在防風國絕殺她時，並沒發現她有預估的那麼厲害。遺憾的是，那一次，也被她逃走。
可這一次，鳧風初蕾決定無論如何也不再給她機會了。
金杖下去，周圍的草蛇都遭了秧，又是三丈多遠的青草蛇被連根拔起，嘶鳴着被徹底消滅。
無形的涯草，左躲右閃。
空氣裡，是她看不見的逃亡。
逃亡，每一次都這樣，她根本還不具備和鳧風初蕾正面作戰的本領——哪怕是她蟄伏几年之後，依舊無濟於事。
鳧風初蕾仔細辯聽着聲音的方向，“涯草，你滾出來受死吧。別以爲你弄幾條蛇就能嚇唬人，很快，我便會將整個廣場上的蛇，全部燒死，永絕後患……”
“咯咯……小賤人，你殺死這些青草蛇吧，全部殺死吧……咯咯，你可知道這些青草蛇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委蛇忽然道：“這些青草蛇是什麼？”
鳧風初蕾不由得迎着風的方向，低頭看着滿地連綿起伏的青草蛇，它們昂着頭，嘶嘶的吐着細長的信子，有的蛇足已經脫離地面，在空氣中很快成了一條條令人噁心的綠色屍體，有的被硫磺的火焰浸溼，成了一團團可怕的焦炭；而更多的則昂着通體翠綠的身子，在風中搖曳，只等涯草一聲令下，便蓄勢待發。
不知怎地，鳧風初蕾忽然想起槐樹居下竄出來的那條一丈多長的綠色長蛇，繩子一般。
這些青草蛇，最長的也不過三尺來長，而且，非常非常細，遠遠不如那條青草蛇那麼大。
心裡，忽然一陣陣的戰慄。
彷彿一個可怕的陷阱，一個可怕的陰謀，一腳已經踏入了一片滿是黑暗和毒液的陰森地獄。
她只是擡起頭，看着涯草聲音的風向。
“咯咯，老蛇奴，你倒是猜猜，這些青草蛇都是些什麼玩意？”
聲音裡，滿是得意。
委蛇，竟然不敢開口再問了。
它蛇的靈敏嗅覺，比主人更強，那恐懼之心，就比主人更加深濃。
“咯咯，老蛇奴，你猜不到是吧？不過，也可以理解，你就是一條蛇而已，本質上和這些青草蛇沒兩樣，都是低智商的低等生物而已，咯咯，猜不到是正常的。可是，小賤人，你怎麼不猜一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