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王沿途用狼牙棒划着積雪。
和那些中原人不同,他自小在西北的冰天雪地長大,根本不在乎這封山的大雪。
可是,縱然是他這個行獵行家也看出,有熊山林根本沒有別的活口——而且,絕對不是因爲大雪封山的緣故,是很久以來就沒有活口了。
他忽然想起曾經見過的有熊氏父女,不由得道:“有熊氏一族好歹也是黃帝的後裔,怎麼生活在這麼一個鬼地方?這不合情理啊……”
驀然想起有熊氏父女已經在金沙王城無故失蹤了,這一驚嚇,幾乎跳起來。
天啦,是不是他們一離開有熊山林,有熊山林便被蛇妖給毀掉了?
如果有熊氏一族十幾萬人都對付不了蛇妖,那麼,自己憑什麼又可以?
他表面粗豪,大大咧咧,實則極其小心翼翼,每每關鍵時刻,但見風頭不對了,立即就會轉向,哪怕暫時認輸,暫時投降,都無所謂,反正,匍匐之後,待有機會,立即翻臉,捲土重來就行了。
在他的人生信條裡,根本沒有任何原則可言,實在要說唯一的原則的話:那就是生命至上,權利至上。
爲着這兩點,其他一切都可以拋棄。
所以,他一感到了真切的危險,立即就顧不得豐厚的賞賜,轉身就要下山去了。
他拖着狼牙棒,原路返回。
走到半途時,又停下來。
老遠就看到那隻殭屍的手,一直伸在路上,就像要阻攔去路似的。
明明白雪皚皚,可這灰白色依舊顯得很醒目。
他總覺得有點奇怪。
整個有熊廣場,沒有任何一個活口,也沒有任何一具完整的屍體,爲何這具殭屍還是完整的?
他心裡一動,幾步走過去,伸出狼牙棒,隨意翻了一下那隻伸出的手,確認那手一動不動,千真萬確是已經死了很久了。
又用點力氣,敲了一棒,重重啐一口:“真他孃的晦氣,蛇妖沒有找到,反而看到一具殭屍……罷了罷了,我也真是蠢透了,居然還去相信姬真那臭娘們,真是白跑一趟了……”
他收起狼牙棒,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腳步忽然一踉蹌。
低頭一看,只見雪地上居然是一幅蟒蛇的骨架,而蟒蛇的頭部,分明是兩個脖子兩個頭。
他失聲道:“雙頭蛇?莫非是委蛇?”
可是,隨即便大大搖頭:“這不可能是委蛇。老蛇奴那麼牛比,怎會死在這裡?就算死,也會死在九黎吧?”
可還是用狼牙棒翻了翻蛇骨架,只見這蛇骨架一小半露在地上,而一大半已經陷入了地下不知多深,可見死時一定經歷了極爲痛苦的掙扎,竟然生生徑直埋入了土中大半截。
他試着用狼牙棒拖一下骨架,但覺十分沉重,骨架根本紋絲不動,如定格在堅硬的泥土中一般。
他不再徒勞無功,順手收起狼牙棒,總覺得那兩個蛇頭十分刺目。這天下除了委蛇,還會有別的雙頭蛇嗎?
心裡,一直咯噔。
總覺得這地方很邪門,於是,再也不想多呆片刻了。
本要一走了之,可轉念一想,還是回身,狼牙棒重重地在堅硬的泥土裡扒拉出一個小坑,將雙頭蛇的兩個骷髏用積雪厚厚的掩埋了。
“委蛇啊委蛇……我不管你是不是委蛇……反正我已經掩埋了你的頭顱,以後,你可別找我報仇……”
他嘀嘀咕咕,轉身就走。
路過那殭屍旁邊時,但見那隻灰白色的手依舊橫在原地,就像傳說中的攔路鬼似的。他白跑一趟,一無所獲,本就十分沮喪,如今見這手攤開,更是憤怒,大叫:“他孃的,蛇妖找不到,反而看到這麼多屍骨。也罷,我就把這殭屍的頭顱砍下來,好歹拿回去交差……”
他本是這麼隨口一說,可心裡卻一動,立即閉嘴,狼牙棒揮舞,將殭屍整個扒拉出來了——
蛇妖可不是蛇——而是一個妖,一個人!
從身形來看,這分明就是一個女人。
姬真的話響在耳邊:“小狼王,你可記住了,你要帶回來的是一個人頭,而不是蛇頭……”
可是,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姬真也沒說,問她,她只說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傳說中的蛇妖,不往往都是女人嗎?
美女蛇,美女蛇,可從來沒有人說過美男蛇。
這不是蛇妖是誰?
他忽然大喜過望,莫非真是天助我也?
莫非蛇妖真的就是這個人頭?
一念至此,小心翼翼,立即便用了狼牙棒,先是重重敲打了一下那殭屍的手背,然後,輪起來,低聲道:“蛇妖啊蛇妖,我割下你的頭顱只是爲了拿回去領賞,你可別怪我……”
狼牙棒的利刃探出,重重地便切割下去了。
可是,想象中的頭顱,並未掉下來。
那殭屍,忽然不見了。
僵硬的手臂,可怕的腦袋,完整的女殭屍,就這麼一下消失了。
小狼王驚得跳起來,可哪裡肯罷休?
他揉揉眼睛,以爲自己花了眼睛,可是,無論怎麼看,那殭屍居然真的就這麼活生生從自己眼前消失了。
“媽呀,有鬼……”
他嚇傻了,拖了狼牙棒就跑。
跌跌撞撞一直跑出有熊廣場,才停下來。
回頭一看,不看則已,一看,就更是心生寒意:這片累累白骨的死亡世界,簡直就像一個地獄似的。
冤魂出沒也是正常之極。
他想到那忽然消失的殭屍,嚇得渾身發抖:“他孃的,我真是瘋了才跑到這麼一個可怕的地方!”
他拖了狼牙棒,轉身就跑,絲毫也沒注意到身後傳來的低微的絕望的悲慘呼救聲。
鳧風初蕾,絕望得一塌糊塗。
儘管麻木的神經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可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狼牙棒的尖刃割在自己脖子上那種冷冷的死亡之感。
只差一點點,就被小狼王這廝割下了頭顱。
竟然跟當日夢中情形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當日夢中,自己的眼眶裡飛進去無數的眼珠子,而現實是,自己的眼眶裡差點飛進無數的青草蛇。
只是,青草蛇的陰謀被阻止,自己也變成了殭屍一般,誰都認不出自己了。
所有求救的門路,也被徹底阻斷。
她絕望地縮在青銅神樹裡,慢慢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只有呆在這神樹裡等死,然後,變成一具真正的殭屍和白骨。
小狼王下山的速度慢了起來。
因爲冰雪路滑,也因爲內心極大的恐懼之情,畢竟,他經歷戰爭無數,也從未一次性見過這麼多堆積如山的白骨。
尤其,在他的記憶之中,近十年來,有熊山林從未發生過戰爭。甚至近百年來,有熊部族都沒有經歷過大戰。
可是,從這些白骨來看,這裡的死亡,當在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之前了,因爲,許多骨頭都已經風化了。
小狼王疑心自己走錯了地方。
忽然,聽得吵嚷聲。
他十分警惕,急忙躲在一塊巨大的石頭後面。
東邊的山路上,一羣莽漢呼嘯而來。
爲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黑大漢,手裡提着一把長長的砍刀,大聲武氣:“大家找仔細點,只要找到了蛇妖,我們就發財了……”
“這麼大的雪,能找到蛇妖嗎?”
“是啊,據說之前來了好幾波老手,但是,都徒勞無功,根本沒有發現蛇妖的影子,會不會是有人耍我們?”
黑大漢厲聲道:“定金都給我們了,怎會有人耍我們?之前那些蠢貨沒找到,不代表我們也找不到。蛇妖也是蛇,只要是蛇,就冬眠,大家仔細找,用雄黃薰,無論多厲害的蛇妖都會被薰出來……”
小狼王這才知道,原來,在自己之前,已經有好幾撥人馬已經來搜索過了,但是,所有人無一例外,都是空手而歸。
可是,這也提醒了他:怎麼忘了帶雄黃呢。
蛇,可是最怕雄黃的。
而且,他還想起那一具奇異的殭屍,總覺得這殭屍纔是事情的關鍵。
他本要離開,可見了這羣人卻臨時改了主意,悄然躲在大石後面,心想,自己不妨坐收漁翁之利,只等這羣莽漢薰出來蛇妖,自己便把他們全部殺掉,帶走蛇妖的頭顱。
那羣黑大漢,每個人都提着一隻大皮袋,皮袋裡裝滿了雄黃酒,但凡見到可疑的地方,便灑下雄黃酒,爲首的黑大漢,甚至一把一把地抓出雄黃粉末,沿途拋灑,很快,雪地裡便騰起一股濃郁的雄黃味道。
可是,折騰了半天,別說是蛇妖了,就連一條小蛇也沒有被薰出來,整個有熊山林,彷彿根本沒有任何的活口。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這羣莽漢都沉不住氣了,就連盤踞在正中一塊大石上閒坐的黑大漢也坐不住了。
幾個小嘍囉跑過來:“老大,這裡別說蛇妖了,鬼都沒有一個啊……”
“是啊,我們找了這麼久,一條蛇都沒找到……”
“別說蛇了,哪怕蟲子都沒有活着的……老大,我們是不是上當了?”
黑大漢恨恨地,“難道我們真的被騙了?”
“被騙也不太可能,人家定金都給我們了,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騙我們。再說,你們也都看到了,這有熊山林沒有一個活口,估計正是全部被蛇妖吃掉了……”
“不是吧?這麼多骨頭,難道蛇妖吃人還要吐骨頭?”
“這……”
躲在暗處的小狼王本也以爲那些人都被蛇妖吃掉了,可聽了這話又覺得沒有道理:蛇妖吃了人還把骨頭給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