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臺之戰後,她和委蛇去了有熊山林。事後,她告訴我,記憶中,來去不過兩三天,可她從山林中出來時,已經是半年之後了……”
小狼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說什麼?有熊山中一天,是外面的半年?”
“也可能是兩三天是外面的半年!”
小狼王失聲道:“天啦,鳧風初蕾還真的在有熊山林中遭遇什麼不測了?”
姒啓沉聲道:“因着黃帝的原因,有熊部族,自來受到華夏百姓尊崇。他們聚居的地方,何來的蛇妖?小狼王,你不覺得這個謠傳很奇怪嗎?”
小狼王一直就覺得這個謠傳很不可思議,可是,從他掌握的情況來看,又千真萬確是“神蹟”的體現。可是,有關姬真和“神蹟”,他又萬萬不可告訴姒啓,只轉移了話題:“我之前看到一副蛇骨,很像是委蛇的骸骨,會不會那老蛇奴真的死在這裡了?”
姒啓面色劇變:“委蛇的骸骨?在哪裡?”
小狼王好生意外:“你真沒看到?不就在有熊廣場的那顆枯樹旁邊嗎?”
“你說那些悍匪曾經挖掘的那副巨大蛇骨架?那怎麼可能是委蛇?”
“怎麼就不可能是委蛇了?這天下,除了委蛇,我還真沒見過別的雙頭蛇?”
姒啓面色劇變:“雙頭蛇?”
“你去的時候,不是看到一羣悍匪正在挖掘蟒蛇骨架嗎?幸好我早掩埋了委蛇的雙頭。否則,這老蛇奴的頭都要被人家拿去賣了。唉,也算是相識一場,只可惜,我不是那麼多悍匪的對手,沒法將老蛇奴的骨架一起掩埋,只好任其露在外面,看吧,等我們走後,別的悍匪遲早會來將這蛇骨架挖去賣了……”
姒啓面色忽然白了。
小狼王試探性的:“對了,蛇骨的對面,有一具殭屍,一直橫着一隻手,簡直太嚇人了……你看到了嗎?”
“殭屍?你說那具殭屍?”
小狼王幾乎跳起來:“你還真的看到了?天啦!那殭屍果然邪門,而且是個女的,我本要切下她的頭顱時,她忽然消失了,就像一隻鬼似的,具有隨時隱身的能量,喂,姒啓,那殭屍還在原地吧?我懷疑她就是我們要找的蛇妖……”
姒啓沒聽他說完,轉身就跑。
一路跑,一路戰慄。
腳步輕飄飄的,整個人彷彿靈魂出竅一般。
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犯下了多麼可怕的錯誤——蛇骨!自己竟然沒有看到雙頭蛇的頭骨。
可是,他分明是看到那伸出的殭屍一般的手臂——然後,還有風中吹來的細微的祈求:救我,救我……
彼時,以爲是錯覺,現在,方醒悟,那是真的。
委蛇的蛇骨旁邊,還會有別的誰人?
而且,誰人會向自己呼救?
他徑直往有熊廣場奔去。
大雪,又慢慢飄落下來,通往有熊廣場的山路,變得特別漫長,崎嶇,加上滑溜溜的冰塊,好像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了。
姒啓一再加快腳步,因爲心慌意亂,中途腳一滑,重重地便摔了下去。
追上來的小狼王措手不及,被他這麼一滾,二人一起滾了下去。
待得醒來,幾乎摔得七暈八素。
小狼王坐在雪地上,揉着幾乎快被凍僵的腦袋,破口大罵:“姒啓你真是個卑鄙小人,一聽有蛇妖,你立即就想去搶功勞。你別做夢了,那殭屍可是個鬼魂,沒有我的幫忙,你根本不會找到……”
姒啓飛快地爬起來,可是,腦袋上一大塊淤青,已經恐懼得連和小狼王爭吵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轉身又掙扎着往山上爬去。
彼時,杜宇正停留在一顆枯樹下面。
一陣風來,吹動積雪,枯樹和後面的石屋都發出簌簌綴雪的聲音。然後,他看到一截灰白的手臂。
手臂上面灑滿了雪花,可依稀還能分辨出來。
很細很細,近乎骷髏,可又不是純粹的白骨,彷彿一個飢餓了很久很久的人,就這麼窮盡一身鮮血乾涸死在了這裡。
這令他想起大熊貓匍匐在地的那張乾涸的羊皮。
很顯然,那羊是被餓狼吃掉了。
此時,這隻手,也好像被餓狼啃光了的骨架。
щщщ●TTKдN●C〇
他的長劍伸出,小心翼翼地將這隻手周圍的積雪全部扒開,因怕傷着了這手臂,便伸出手,將手臂上的積雪也掃開。
一個人影,徹底浮現在眼前。
縱然是昏暗的月色下,也可以看出,那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腦袋鮮血淋漓,沒有頭髮,渾身傷痕累累,臉上也全是傷痕。
那是一具女屍。
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殘破不堪。
那不是一個人,那是一個殭屍,可能因爲臨死時遭遇了什麼不公,胸口的怨氣無法從靈魂裡溢出,便久久也不腐爛,就這麼不甘不願地躺在這裡。
他仔仔細細,看不出任何異常。
也壓根不能想象這就是少主——甚至連念頭都沒這麼轉動。
兩名侍衛也看着這具殭屍,大氣也不敢出。
杜宇生怕驚擾了這具屍體,正要再將積雪復原,將其徹底掩埋,可是,心裡一動,便將手放在了那屍體的鼻端。
鼻端,完全冰冷。
他長嘆一聲,正要起身,卻失聲道:“少主……少主……”
那已經不是正常人能發出的聲音,比半山腰大熊貓偶爾發出的長嚎更加淒厲、悲慘,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少主……少主……是少主……”
兩名侍衛嚇傻了,不但沒上前,反而後退一步,茫然地看着杜宇,均想,這殭屍一般的人,怎會是少主呢?
可是,杜宇顫抖的雙手已經將屍體抱起來。
六神無主中,他只是本能脫下身上的大氅,緊緊將她所包裹。
屍體很輕,他的全身卻如失去了力氣一般,腳步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在屍體移動的地方,赫然便是那顆青銅樹——只有老魚鳧王的書房裡纔有的青銅樹。
這是魚鳧國的嫡系子民才知道的秘密。
無論是小狼王還是塗山侯人,都不知道,也沒看到。
可是,他看到這顆青銅神樹。
正因此,才驚懼得五內俱焚,泣不成聲:“少主……少主……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可是,懷裡的屍體,已經徹底冰涼。
就像已經死去了很久很久一般。
那是個沒有朝陽的早晨。
自從進入冬季之後,有熊山林裡再也沒有出現過太陽。
無邊無際的風雪又開始肆虐,翻飛的雪花偶爾帶起無數的白骨,可一瞬間,更多的雪花飄落下來,又將所有的白骨全部覆蓋。
杜宇等人不敢有任何的停留,只隨着大熊貓往前跑。
他雖然抱着一個人,可是,速度也不慢。
那個人——已經不能稱其爲人了,分明就是一具骨架而已,輕飄飄的,只包裹了外面的一層皮。
任何人但凡看一眼,都會被嚇壞。
可是,他滿腹的恐懼卻絕非因爲被少主的這樣子所嚇倒,而是察覺少主真的已經沒有任何的氣息了——跟重傷相比,死亡,何其可怕!
慌不擇路,他根本不知道大熊貓跑到了哪裡,甚至忘記了等待別的侍衛們,只是看着大熊貓停下,自己也停下。
那是一片淺淺的河灘。
河灘上,終於消失了漫天的大雪。
大熊貓可能是跑累了,停下來,也不嗷叫,只是躺臥在地,一動不動。
這是一片背風的地方,所有的冰封霜雪到此已經全部被阻擋,氣溫也比半山暖和了不少。
杜宇也停下來。
他渾身無力,只是將少主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緊一點。
兩名侍衛手忙腳亂,臨時搭建了一個簡易帳篷,又生了火堆。
大熊貓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盯着火堆旁邊的“屍體”,嘴裡不再發出任何的嗷叫,只是滿眼的恐懼之情還是沒有任何減弱。
好幾次,它輕輕伸出熊爪,放在主人的頭上,如撫摸一般,非常非常的傷心——動物,比人更能認識人。
壓根不需要青銅神樹,它第一眼就認出少主來。
它認出少主身上的氣息。
杜宇呆呆地看着那大熊貓眼裡豆大的淚珠,又看看少主的臉,腦海中就如麻痹一般,完全沒了清醒的意識。
怎麼會這樣?
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
少主,到底經歷了什麼可怕的遭遇?
那頭臉,真的已經不是人類的臉了。
就像被人徹底斬碎了的一堆肉,又重新組合,完全只靠着冰雪的封凍暫時融合在一起而已。
也許,一個天晴,溫度升高,那碎肉便會立即解凍,融化,再也無法凝聚成完整的人形。
他只是更緊地抱住她,彷彿唯有如此,這屍體纔不會被冰雪所消融。
兩名在一邊忙碌的侍衛從未見過這麼可怕的屍體,嚇得都不敢多看一眼,只紛紛暗忖:杜將軍爲何一直抱着這個死人?
先別說,這死人根本無法判斷是不是少主,就算真的是少主,也無法救活了。
縱然大羅神仙也沒辦法了。
可是,杜宇並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他只是一直死死抱着那具可怕的殭屍,六神無主。
他本是一個十分謹慎之人,親歷了老魚鳧王時代的覆滅,然後,走南闖北,從跟隨厚普大將軍見識西北妖魔,再到和東夷大軍決戰,孤身闖入“落頭族”的老巢……幾乎不知見識了多少的大風大浪。
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可現在,他卻徹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