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躺在牀上的鳧風初蕾,雖然睜不開眼皮,卻能感覺到一陣一陣寒氣迫來,反覆在自己的臉上,脖子上,手臂上晃盪。
恍如殺機。
她避無可避,怎麼退縮都在小屋的範圍之內。
隱隱地,有熊山林的一幕恍如眼前飄忽,神秘的敵人無心無體,卻無所不在,發動了青草蛇一陣一陣攻向自己。
她在徒勞無功地躲避裡,發出一聲尖叫,劈手就往一條長長的青草蛇抓去……
正要轉身離開的白衣天尊聽得這聲慘叫驀然回頭,只見鳧風初蕾猛地躍起,兩隻手拼命抓扯自己的頭皮,臉頰……原本已經開始結疤的傷痕,瞬間被全部碎裂,鮮血淋漓,慘不忍睹,而她卻絲毫不覺,還拼了命一個勁地抓扯,十指尖尖要鑽進頭皮拉出什麼東西似的……
“滾開……滾……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她亡命地刺向自己的臉龐,就像在肆無忌憚跟敵人搏鬥,一心要徹底毀掉自己這張好容易血肉才結疤的臉。
白衣天尊大吃一驚,一伸手,鳧風初蕾便重重倒下去,重新陷入了昏迷不醒之中。
雪白的錦被和枕頭上,全是鮮血。
震驚,難以言喻。
因爲他忽然發現,鳧風初蕾的傷勢絕非敵人所爲——而是她自己所爲!是她親手將自己的頭皮,臉,全部抓爛,抓碎——
從她剛剛的舉動來看,分明是企圖從自己的皮肉裡扯出什麼可怕的毒蟲猛獸似的。
天啦!
她到底想要從自己的皮肉裡抓出什麼可怕的玩意?
一念至此,他立即俯身下去,非常仔細地再次檢查她面上的傷痕。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她面上,頭皮上,血淋漓的傷痕,全部跟她的十指吻合,千真萬確是她自己重傷了自己。
果然,地球上根本沒有別的人是她的對手。
唯有她自己纔可能重傷自己。
可是,鳧風初蕾絕對不是一個瘋子,沒有可能無緣無故忽然就瘋癲了。
他好奇到了極點,恨不得馬上問問她,可是,一時三刻,她又哪裡能醒得過來?
這一年,九黎迎來了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個春天。
不過三月初,紅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而更令人矚目的則是漫山遍野的桃花,開成了一片紅色的連綿起伏的海洋。
整個九黎,變成了桃花世界。
廣泛意義上的九黎很大,整個九黎河以西的全部土地,都屬於九黎。幾十萬年之前,那些地方還不是海洋,也沒有沙漠,全是紅花盛開,綠草如茵。單單一個九黎,比大夏的範圍還大。
現在,九黎的版圖已經大大縮減。
沙漠,海洋,橫亙的戈壁沙丘,將這片神奇的土地圍困成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但是,作爲一個帝國的都城,也足夠了。
至少,它比整個陽城至少大了一百倍。
彼時,遠方的半神人,已經陸續開始抵達。
九黎碉樓之外幾百裡,已經有了專門迎接各位半神人的雕樑畫棟。
每一個半神人,氣派都很大,有的喜歡安靜,有的喜歡熱鬧,有的要獨居,有的卻願意早早地在九黎碉樓宴飲歡樂。
上元夫人不負衆望,也儘快送來了酒釀。
各種各樣的酒釀從小婢們的芊芊玉手中遞來——專門爲西王母一族駕車的四條金龍拉着天空馬車,一日萬里,運載的酒香傳遍了整整三十萬公里的人間天堂。
縱然那些猶豫不決的大神,嗅到這酒香,也紛紛蠢蠢欲動,再也沒有任何猶豫。
此時,上元夫人放眼望去,但見滿世界的桃花,就分外高興。
九黎的桃花種類也特別多,從河邊到田野,從平原到山林,一時間,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粉紅色的一片。
“我一直以爲天穆之野的桃花已經冠絕天下,不料九黎更是花中海洋。”
白衣天尊笑起來。
西王母一族獨愛桃花,世人皆知。
上元夫人對這一片美景情有獨鍾,當然是看出來,白衣天尊,分明是爲了回報自己的一番後意。
自己的心意得到了呼應,她心裡的喜悅之情可想而知,聲音,也溫柔得出奇:“天尊可知道,我們西王母一族爲何獨愛桃花?”
“爲何?”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地球上能結果實,同時又能開出美麗花朵的,唯有桃花……”
世界上的水果種類很多:梨子、杏子、李子、蘋果、葡萄、橘子、西瓜、草莓……數百種水果,可是,它們無一例外,無論果實多麼碩大甜美,但是花朵都是白色黃色或者其他寡淡的顏色,也不能成爲風景,更不能形成豔麗的景觀。
李花梨花,蒼白無力。
石榴櫻桃,紅得不正,也不成氣候。
唯有桃花。
紅色的桃子已經是豔麗多姿,而其花朵更是美豔不可方物,每到春天,陽光之下,落英繽紛,令人沉醉。
天下其餘水果,再沒有任何能比得上。
“天穆之野獨愛桃花,年年等待蟠桃的盛開,可是,因爲水土的原因,總要三十萬年才輪迴一次,至於桃花,幾乎要九十萬年才輪迴一次,比起九黎卻是遠遠不如。九黎,可真是一個洞天福地……”
“以前,我總希望能讓桃花每年一開,每年結果,可是,大家都不同意……唉……”
“每年一開每年一謝也沒什麼好的。阿環你可別忘了,你們的桃花一開就是三十萬年……”
“三十萬年紅花似錦,再美的景緻也看得厭煩了。就不如九黎這樣,日新月異,所以,我常常覺得天穆之野也很無趣……”
所謂風景,便是陌生人來到你所習以爲常的地方。
今日,上元夫人穿青色裙裳,頭戴九雲金冠,聲音清脆,容貌豔麗,比起一般古板平靜的女神,她簡直就是女神中的少女。
容貌,當然也是首屈一指的。
十萬玉女之首,自然名不虛傳。
尤其,今日她盛裝打扮,在青色的雲錦裙裳上,加了一圈淡紅色的腰帶,明如桃花,更添嫵媚。
她手裡的桃花酒釀也在玉瓶蓋子揭下來的一剎那,散發出甜蜜的香味,一如她嫣然一笑時的明媚。
“天尊,嚐嚐這桃花鮮釀如何?這是上一個90萬年剩下來的,也是我親手釀製。當年,我也給天尊留了一瓶,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邀請天尊品嚐……”
桃花鮮釀,盛在白色玉杯裡,紅紅的,煞是好看。
天尊舉杯,一飲而盡,大讚:“阿環真是好手藝。這桃花酒天下罕有。”
她的笑容更加甜蜜:“天尊若是喜歡,我下次再多帶一些來。”
“足以!本尊不好飲酒。”
閒話之間,她舉杯到脣邊,但並不滿飲,她的十指纖細,瑩白如玉,美麗得就像是春天的第一截嫩蔥。
“下個月,萬神大會就要在九黎召開了,少數大神也已經趕到或者在趕來的路上了,天尊是否會陸續設宴招待他們?”
他搖頭:“暫且先讓他們安頓賓客之地吧。”
她有點意外,卻還是盡心盡力提醒他:“老朋友們可都是爲了給天尊捧場,遠道而來。他們中不少人性子古怪,也不好得罪,若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怠慢,只恐今後對天尊的影響不是那麼好……”
這是事實。
每一個半神人都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需要受到高度的尊敬和重視,但凡不經意之間得罪了誰,那就不是請來一個客人,而是替自己招來了一個仇人。
白衣天尊雖不至於忌憚別的半神人,可是,無故得罪客人,總是不太好。
上元夫人非常熱心:“我可以陪着天尊招待客人,儘量讓萬神大會更加熱鬧一點,畢竟,地球上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盛會了,就連上一次的蟠桃宴,也因爲蟠桃欠收,只請了少數大神……”
白衣天尊還是搖頭:“我暫時真沒空。”
她慢慢放下酒杯:“我怎麼覺得天尊對這場盛會不是那麼熱心?”
這場盛會,某種意義上,是九黎和大炎帝國重新進入中央天庭核心的標誌和轉折點,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當她察覺白衣天尊對這場盛會居然不是那麼熱衷時,就真的有點意外了。
白衣天尊也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只搖搖頭,眉宇之間,有淡淡的憂慮。
她試探性:“天尊可是還在擔心鳧風初蕾?”
“我只是一直奇怪,這地球上到底誰能有那麼大的本領?如果不揪出此人,真乃寢食難安……”
“難道天尊這段時間一直追查不出兇手的下落?”
他的神色很奇怪:“說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我查了很久,發現重傷鳧風初蕾的,居然是她自己!”
上元夫人大吃一驚:“她自己?”
“沒錯!我仔細檢查了她的傷口,以及她受傷的程度,發現她身上的指紋,傷痕的力道,全是出自她自身的反彈,也就是說,她幾乎是自殘一般,將自己徹底毀滅成了那樣……”
“天啦,真是不可想象。”
“唉,可不是嗎?就因此,我才分外不安。如果真是她自殘也就好了,可若是她受到了某種實力的控制,身不由己,或者,某種巨大的力量造成一種假象,縱然傷害了她,還能僞裝成她自殘的假象,那就非常非常可怕了……阿環,實不相瞞,我自問都做不到這一點……”
上元夫人聽得很仔細,神色也微微不安:“天尊的意思是,真有這麼厲害的人物存在?可是,鳧風初蕾到底有多少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