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大喜過望:“鳧風初蕾,你真的可以動彈了……哈哈,真的可以了……看來,你很快便會好起來了……起來,快站起來,讓我看看……”
雖然只有一隻手能動彈,可是,她分明覺得渾身的元氣在順暢遊走,整個人慢慢具有了實行,而不是之前靈魂一直在飄忽的狀態。
“初蕾……鳧風初蕾……”
有一股元氣,從他的掌心,慢慢滲透到自己的頭頂,她靠在他懷裡,覺得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不由得便笑起來,“呵,百里行暮……百里行暮……”
聲音很小很小,可是,他分明聽得清清楚楚,就更是小心翼翼:“初蕾……初蕾……是你在講話?”
她忽然糊塗了:“你……你是誰?”
他竟不知該怎麼回答,生怕萬一說錯了,又刺激了她。
她更加糊塗,死死盯着他一身的白衣,又看看窗外滿眼的紅色,但覺那紅色在搖曳,轉變,很快就成了一片青青的綠色。
青草蛇!
全部是青草蛇!
恍如此刻還身在有熊廣場,從來沒有離開。
眼前,一道綠色忽然飄過,只見一條細長的草蛇忽然從窗櫺中悄然鑽進來。她轉眼,看得分明,整個人立即僵了,慘呼:“救命……救命……”
她掙脫束縛,急於逃跑。
白色身影忽然不見了,只剩下那可怕的草綠色,旁若無人一般,從窗櫺竄到地上,然後,迅速來到牀前,昂起頭,伸着信子,猙獰地望着自己。
鳧風初蕾也盯着它。
那是兩隻很小很小的綠色蛇眼。
它慢慢地伸着細長的頭,草繩一般細小,忽然迅疾地就纏住了她的脖子,然後,長長的頭便竄到了她的眼眶邊上。
鳧風初蕾幾乎快嚇傻了,可是,她揮舞的手卻偏偏無法動彈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條極長極細的草蛇就像一條青色的繩子,一點點從自己的脖子蔓延,往下,然後,一圈一圈纏住了自己的身子,雙臂。
“救命……救命……快救我……”
“父王……父王……”
“委蛇,救我啊……”
“百里大人,救救我……百里大人……”
呼聲很大,卻只能自己聽到。
她張大嘴巴,眼睜睜地看着那條細長的草蛇鑽進自己喉頭,然後,舌頭已經無法伸展,全身變得麻木,要想抓出那令人噁心的東西,已經不可能了。
草蛇,穿破喉頭,彎曲盤旋,爬上了頭頂。
一瞬間,整個頭皮全部變成了綠色的草蛇——就像整個人的頭髮變成了一把綠色的海藻,迎風招展,嘶嘶作響,可是,仔細一看,全部都是可怕的草蛇。
“救命……救命啊……快救救我……”
草蛇漫卷到喉頭,她的呼救也全被徹底淹沒。
她的雙手,伸向眼眶。
眼眶裡,有綠色一股一股冒出,就像那些肆無忌憚的毒蛇在眼眶裡盪鞦韆似的。
她一把抓下去,幾乎生生將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
“哈哈哈……”
熟悉的笑聲,比青草蛇更令人恐懼。
鳧風初蕾勉強瞪大眼睛,這下,將來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門口,白衣如雪。
他甚至不再佩戴金色的面具,而是以本來面目面對她。
整個宇宙,最英俊的一張臉。
她卻嚇得瑟瑟發抖。
他一步一步走近,聲音溫柔,和煦,如三月春風吹過柳梢:“鳧風初蕾,你還記得有熊山林上我對你說過的話嗎?從此,你將變成一條青草蛇,世界上最長的一條青草蛇,永生永世,跪在九黎的門口,成爲九黎最忠實的奴僕,將任何膽敢擅闖九黎的敵人全部毒死……”
“呵,現在,該是你立功的時候了!”
“萬神大會即將開始,你的任務便是駐守在九黎碉樓門口,向每一個前來參加的半神們鞠躬行禮。你要這樣說,我是鳧風初蕾,顓頊的女兒,現在,我是白衣天尊最忠實的僕人……記住了嗎?”
“不……不要這樣……求你了……百里大人……”
他伸出手,很輕鬆地抓住她的脖領子,就像抓住一條蛇一般,隨手便扔了出去。
她的身子越過窗櫺,重重地摔倒在一片碗口般大的紅花從中。
那紅花,她認得。
那是充滿劇毒的九黎守護者之一,而此時,倒在紅花從中的自己,蜿蜒着爬起來,伸長脖子,成爲萬紅之中的一抹綠色。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徹底陷入泥土之中……她用了很大力氣才能低下頭,分明看到自己的雙腿已經不見了,變成了一條長長的蛇尾,然後,一直一直向土裡蔓延,生根發芽,從此,被固定在這裡……
紅花叢中的一條毒蛇。
一條慢慢膨脹變大,幾乎委蛇一般大小的蟒蛇。
只是全身青綠。
可是,不能動彈,半截身子已經生長在土裡,就像滿世界紅花的陪襯物。
紅花叢中,有一面巨大的招牌,端端地懸掛於自己的脖子之上——顓頊之女,黃帝之孫,白衣天尊之奴!
多可怕!
一個念頭在腦海裡拼命叫囂:死了吧,讓我死了吧!
快讓我死了吧!
她已經不再呼救,她一意要自殺。
她最後的一點力氣,拼命地伸向眼眶,想先拉出眼眶裡的毒蛇,然後,再砍斷自己那條可怕的綠色的蛇尾……
“父王,快幫幫我……委蛇,快殺了我……快……求求你們了……”
白衣天尊本來已經走到門口,卻驀然轉身。
只見竹牀的人影,忽然一陣風似的飛了出去,重重跌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他大吃一驚,急忙回身,只見鳧風初蕾整個人匍匐在地,滿頭滿臉全是鮮血,嘴裡還在發出嘶嘶的慘叫:“殺我……快殺了我……求求你了,快點吧……”
他不由得伸出手一把抱住她,失聲道:“怎麼了?初蕾,你怎麼了?”
她的一隻手,再次伸向眼眶,力氣,竟然大得驚人。
他不假思索劈手便打開她的手,她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他緊緊抱住她,分明察覺她鼻端的熱氣在慢慢溜走,就連自己之前輸送給她的元氣也在慢慢消散,好像她剛剛發瘋似的一陣折騰,自動將這股元氣全部抵消了。
整個人,也徹底癱軟。
慘白的臉,慘白的手,軟弱得就像是這個世界上一片無聲無息的落葉。
他心裡一震,也不知怎地,忽然非常難受。
“初蕾……初蕾……你這是怎麼了?”
她的眼皮上,也是新的傷痕,唯有一雙長長的睫毛,就像瀕死的蝴蝶,翅膀都被折斷了,再也飛不起來了。
那已經是她渾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地方了。
他探了探她的脈息,發現她的全身筋脈已經徹底紊亂,就像一個驚恐過度,導致神經錯亂之人。
好不容易纔恢復的一點生機,又功虧一簣。
他擡起頭,四周看了看。
心裡的震驚,難以言喻: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一直在阻止她的清醒和復原。
殺傷她的敵人生怕她活着透露了真相這也就罷了,問題是,他發現,縱然自己也無法判斷這股力量的來源,甚至,根本不知道這究竟是真實的存在,還是僅僅只屬於自己的錯覺?
他忽然怒從心起,反手便將她徹底抱在懷裡,自言自語道:“鳧風初蕾,你放心,我無論如何要治好你。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那麼厲害,居然一直暗中裝神弄鬼?”
人生最輕鬆愜意的事情,莫過於一直甜蜜的酣睡。
鳧風初蕾覺得自己好渴望一睡不起——好像從西北沙漠回到金沙王城的第一天起,她便渴望這麼好好睡一覺了,只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機會。
尋寶,登基,治國,戰爭……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每一天,都有各種各樣的焦慮。
神說:不要爲明天的事情焦慮,明天自有明天的焦慮。
可是,凡夫俗子做不到。
她總是焦慮。
金沙王城,九黎之戰,生靈塗炭,無法置身事外的魚鳧國……直到現在,她忽然發現,做一個國王其實是全世界最辛苦的事情。
現在好了,自己終於睡着了。
每一個國王睡着之後,世界也並沒有因此而崩塌。
沒有幻覺,沒有噩夢,就如累到了極點,閉着眼睛便無法再醒過來似的。
就連青草蛇,也再也不曾入夢了。
睡夢中,一切已經發生的事情,彷彿全部成爲了過去。
某一天,她睜開眼睛,竟然看到窗外桃花滿枝。
紅!
鋪天蓋地的粉紅,深紅,淺紅……各種的紅。
紅花,青草。
多可怕!
她吃一驚,立即坐起來。
真的是大片桃花,落英繽紛,一陣風來,片片粉紅的花瓣便從開着的小軒窗裡吹進來,灑落了自己一頭一臉。
她忽然躍起來,大叫:“來人,快來人……”
有白色人影應聲而來:“初蕾,你醒了?”
她跳起來,衝到窗邊,嘶聲道:“快砍了這些桃樹……快……不要它落在我的身上,快,快點啊……”
她拼命拍打自己身上的花瓣,重重地跺腳,將地上的花瓣踩得稀爛,氣喘吁吁:“快砍掉這些桃樹……快……”
他驚訝:“爲什麼?”
她勃然大怒:“快,快點啊……不許讓這些桃花出現在我的面前……快砍掉,全部都砍掉……”
憤怒,慢慢地變成了悲哀,她的眼中,珠淚滾滾,“我怕……我害怕……砍掉,快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