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灌氏立即道:“就這麼說定了!我一定先抓住小狼王。”
大費大笑着點點頭:“如此甚好。”
羣臣瓜分賞賜,大禹王對這些財寶美人卻毫無興趣,他只是再次看看兒子那空着的位置,嘆息一聲,拖着一隻已經瘸了腿進了書房。
書房裡,絲帛竹簡等書寫的奏摺堆積如山。
奏摺,絕大部分是關於萬國大會的。
他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額頭,但覺頭昏腦漲,心浮氣躁,他按了按右腿,風溼老毛病又發作了,儘管用了許多良藥才暫時阻止了半身偏癱的可能,但是,走路時已經跛足得越來越明顯了。
連續幾天朝會,臣子們的問題多如牛毛,一切都是圍繞萬國大會展開,他每每提出意見,總遭到無數人的質疑,好幾天下來,他已經煩躁不已,憤憤地想,這些老傢伙怎麼一個個意見都那麼多?
更令他心煩意亂的便是自己之後,王位繼承人選問題。
因爲好幾次在朝會上舊疾發作,臣下們暗暗擔心他的身體健康,便一個個開始催促王位繼承人的問題。
很簡單,自堯帝開始,天下便是禪讓制,簡單地說,王位並非家傳也不是父傳子,而是選擇天下最有才能和德望的那個人。
至於候選人的資格審覈,則由八人議會制來審覈。
舜帝末期,大禹因爲治水成功,放眼天下,沒有任何足以比肩者,所以早早地便被八人議會制確定了王位繼承人的身份。
現在,又到了大禹王的末期,大臣們當然會隨時關心此事。
大禹王唯一的兒子姒啓聲名狼藉,自然不是王位理想人選,因此,兩年之前,八人議會制的長老們便陸續推舉了幾個名聲和功勞都很大的賢者。
其中,呼聲最高的便是皋陶的兒子大費。
尤其,大費挾着一年滅三國的盛大威望,軍功在手,八長老更是一致認爲,他已經是唯一的王位候選人,想當然地,大禹王非將王位禪讓給他不可。
他們時常肆無忌憚地在大禹王面前談論這個問題,大禹王對此非常厭惡,因爲,那令他常常有英雄遲暮之感。
可是,又不得不面對。
他把連篇累牘對大費歌功頌德的竹簡扔在一邊,覺得自己的風溼更加嚴重了,陰寒之氣已經滲透了五臟六腑,以至於右腿幾乎擡不起來了。
有腳步聲,是塗山侯人站在門口。
他擡起頭,眉頭微皺,很是不悅:“啓兒,怎麼這麼晚纔回來?爲什麼不參加今晚的慶功宴?我不是說了嗎,你早已成年了,應該在大臣們面前露露臉,多刷刷你的存在感,否則,那些老傢伙都快忘了還有你這個啓王子了……”
塗山侯人淡淡的:“我去塗山祭拜了。”
大禹王面色變了,他指着兒子的額頭,本要大怒,可是,乾咳幾聲,強笑道:“你已經三年沒回陽城了,可不能一回來就任性妄爲……”
“你也說我三年沒祭拜母親了,這可是不孝之極!而且,我回來後,幾乎被你關押了半年才能外出。”
“啓兒,這時候,你可不能給我添亂。”
“祭拜母親,豈是添亂?”
大禹王長嘆一聲,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這些年來,我也一直懷念你母親。爲此,我甚至沒有再立任何別的女子爲元妃……”
塗山侯人似笑非笑:“那雲華夫人算是怎麼回事呢?”
大禹王勃然大怒:“父親之事,豈容兒子多嘴?”
塗山侯人垂手:“所以,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演戲?”
言畢,轉身就走。
大禹王在他身後厲聲道:“這次之後,你再也不許踏足塗山。”
“萬國大會也不去嗎?”
大禹王被噎得上氣不接下氣,捶胸頓足:“孽障,真是孽障……”
一雙手,輕輕按在大禹王的太陽穴上,溫柔,細膩,細心,他癱坐在王位上,閉着眼睛,非常享受。
“大王何必動怒?”
他餘怒未消:“若不是看在他是我唯一兒子的份上,豈容他如此囂張跋扈?真真是目無君父,不肖之子……”
從小到大,這個兒子滿滿地叛逆。
你說東,他偏要往西,你說西,他又往北去了,從不遵守任何規矩,也不聽任何安排,稍微大一點,便長年累月在外流浪。
大禹王爲此操碎了心,卻又無可奈何,無數次,他也氣得咬牙切齒,乾脆放棄這孽障算了,任他自生自滅,或者乾脆將他處死。
但是,他沒法。
他功成名就,一統九州,成爲天下美女眼中的大英雄,幾十年來,不凡美女繞身,倚紅偎翠,可是,他再也沒有過兒子。
任何女人都沒有再爲他懷孕。
塗山嬌的詛咒,將他侵蝕,此生此世,他再也不會有別的兒子。
所以,無論兒子多麼叛逆,多麼可惡,他也沒法痛下辣手。
他恨恨地:“這個孽障,真是氣死我了。”
雲華夫人柔聲道:“孩子小,不懂事,大王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男子二十行冠禮,他早已成年,哪裡還小?這孽障就是故意跟我作對,你知道他今天去了哪裡嗎?他居然又去塗山祭拜那九尾狐……”
雲華夫人靜靜聽着,也不接嘴,她知道,這件事一直是大禹王心頭最大的秘密,他盛怒之下可以發泄,但是,別人切切不要多言多語。
她只是微笑:“我給大王彈一首曲子吧。”
“有勞夫人了。”
侍女童綠搬來瑤琴,她素手輕揮,靡靡之音便在大夏的王宮裡低迴婉轉,大禹王的雙腳輕輕點着,踏着拍子,煩亂的心情慢慢地便平復下來。
雲華夫人,是在他身邊呆得最久的女子,這麼多年了,她的容顏絲毫也沒有改變,雲錦霞帔,雍容繁盛,美貌一如初初相見。
她是天穆之野的西王母一族的小姐,身份尊貴,本領超羣。當年大禹王爲了治水,奔走於萬水千山,因在舜帝面前立下了軍令狀,治水不成,唯有死路一條。
平定大河的水患之後,大禹王率領治水大軍來到巫山,江水湍急,惡龍擋道,大禹王措手無策,碰巧遇到路過的雲華夫人。
雲華夫人拿出西王母一族驅神役鬼的符策之書,又於母族中召來幾位能人,終於幫助大禹王開山鑿石,疏通江道,從此,治水成功。
雲華夫人還告訴他,興與廢的氣數,貴與賤的地位,尊與卑的次序,吉與兇的感應,不得志與得志的期限,都稟承於道,掌握在天,而由聖人管理。
自然,這聖人便是大禹王自己。
從此,大禹王用城廓來聚集百姓,用器械來保衛大衆,用車馬服飾來表示貴賤,用五穀來備荒年。
雲華夫人還拿出一隻極品紅玉製成的玄圭,從此,大禹王接見朝臣時,總是拿着這隻玄圭,成了立威的標誌。
大夏初興,已經超越於三皇五帝之上。
雲華夫人,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妃嬪,她對他的貢獻遠遠在其他朝臣之上,毫不誇張地說,她分明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沒有她,大禹王便不會有今天。
再忠誠的大臣也可能野心勃勃,唯有這枕邊人,不會篡位謀逆,她是大禹王絕對信任之人,也是他唯一可以永遠共謀之人。
更何況,她是這樣的美貌。
這種美貌,絕不同於一般的小家碧玉,當然也不是大家閨秀——是遠遠超越這二者之上的富貴優雅,和她西王母一族的天潢貴胄血統相得益彰。
大禹王,便無數次沉溺於她美貌的溫柔鄉里,真真是寵愛不絕。
但是,再多的寵幸,她也始終從不懷孕。
儘管如此,只要她願意,大禹王隨時樂意立她爲元妃。
大禹王也無數次表達過這樣的殷勤。
但是,她居然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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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大禹王,她隨時可能迴歸族羣,而不是留在這裡做什麼元妃。
大禹王無可奈何,只能作罷。
雲華夫人的素手,已經在琴絃上游走。
優美的旋律,來自九重星,昭示着她華貴不凡的王族血統,大禹王聽得如癡如醉,這是他於繁忙的政事之外,唯一的嗜好。
音樂嫋嫋裡,大禹王眼睛半閉,愜意享受,不知怎地,眼前忽然浮現塗山氏那張哀怨瘦削的臉龐,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此外,無一可取之處。她很矮小,懷孕的時候簡直就像一個幹扁的奇怪圓球,又因爲天天在塗山等待他的歸期,風吹日曬,變得非常黑瘦,簡直就是一隻放大版的狐狸,也因此,他從來不想多看她一眼。
甚至於她每天哼唱的那首曲子:候人兮,猗!
四個字,反反覆覆,嘔啞嘲哳,毫無美感可言,久而久之,整個塗山都知道他是個負心漢:天天都不歸家。
事實上,他是根本不想看到她。
當年,他孤立無援,需要塗山一族的支持,才勉強娶了相貌平平的她。
做上門女婿也就罷了,可是,她的生活裡只有一個他,以他爲天爲地,恨不得每天12個時辰都跟他朝夕相伴,此外,於他的事業卻沒有任何幫助。
這平庸的女人,平庸的日子,令他深感人生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