鳧風初蕾隨手摘下一朵白色的姜花,手一鬆,花瓣便紛紛灑落江水。
風一吹,水落花沉,再無蹤跡。
她忽然渾身發冷,一如當晚在這條棧道上的死裡逃生。
那一次,他其實是專門趕來毀滅父王的屍骨的。
掌劈槐樹居的萬年古槐樹,便是他毀滅的第一步。
那古老的槐樹,實質上是顓頊留在地球上的唯一的護身符——也是他留給女兒的護身符。
老槐樹一倒下,一切遮蔽便煙消雲散了。
隨後,纔有有熊氏父女的死亡,委蛇的死亡,以及自己的“死亡”——就算暫時還活着,也算去掉了大半條性命了。
他復出七十萬年,便是爲了復仇。
那三十里芙蓉花道,那十里刺桐大道,統統將他刺激,以至於他發了狂,幾乎將她也擊斃於掌下。
他說:假的,假的,這一切其實全部都是假的。
這一切都是幻象。真實的金沙王城七十萬年之前便已經徹底沉沒了。
後來的很長時間,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假的。
或者,現在的這一切纔是假的?
微風吹來,有絲絲寒意,她的一隻手輕輕撫在臉上,不知道是掌心冰了臉,還是臉冰了手。
那麼冷。
她斷然加快了腳步,三幾下便跑過了長長的棧道。
當千年古棧道終於徹底被拋在身後時,她才停下來。
竟暗暗鬆了一口氣。
幾年大戰,幾年駐軍,動輒幾萬的大軍對壘,砍伐在所難免。許多參天古木都被砍倒,昔日密密匝匝的灌木叢也都變得稀疏,就連野草也被踐踏,很難在短時間內重新生長。
杜宇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少主爲何會返回褒斜,可是,他很清楚,少主既然執意要來,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昔日熱鬧非凡,駐紮了幾萬大軍的褒斜軍營早已空空蕩蕩。
一排排的軍營早已成了邊境居民的宿舍,而不過一兩年的時間,厚重古樸的圍牆便露出衰敗殘頹之相。
再好的圍牆,也保證不了戰爭的勝利。
在九黎盛大的軍火攻擊之下,圍牆只是一個過時的笑話而已。
不過,這也讓褒斜外面的視野更加寬闊了。
鳧風初蕾站在高崗,極目遠眺,但見羣山起伏,紅葉璀璨,一派風景如畫,彷彿再也不會有戰爭這麼可怕的字眼。
某種程度上,白衣天尊一統天下是好事。
白衣天尊唯我獨尊的勢力也是好事。
各國各地域的差距已經慢慢消失,因爲他無與倫比的力量和威懾,可以肯定,很長一段時間,人類的野心家們不敢再輕舉妄動,畢竟,人力是無法違抗神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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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是在神蹟的力量徹底消失之後,野心家們纔會重新蠢蠢欲動,鋌而走險,規劃出新的勢力範圍。
而現在,一切纔剛剛開始。
某種程度上,現在是人類最安分守己的時候——經歷了極度的暴力和高壓之後,他們學會了徹徹底底的順從,每天除了向虛無縹緲的大神們祈禱敬拜之外,他們已經對權利失去了追逐的力量。
現階段的地球人,只求財。
商業,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速發展階段。
也因此,就不再那麼需要軍隊了。
褒斜道,也必將很長很長時間不用駐紮軍隊了。
她想,這真是一件大好事。
她繼續往前走。
杜宇也只好跟着。
那是褒斜的最外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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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這裡,便是以前大夏的地界。
一望無垠的漢中、南中,偏南一隅的大夏軍隊,統統隨着塗山侯人的離開而徹底離開。
天高雲淡,隱隱地,甚至可以極目遠眺秦嶺的方向。
這時候的魚鳧國,已經徹徹底底和外界聯通,再也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一如金沙王城裡雨後春筍般出現的妓館,鬥毆的醉漢,可以預料,很快,很多的惡性事件便會興起,殺人放火,坑蒙拐騙,統統都會出現。
天府之國,很快就將成爲過去。
鳧風初蕾,也許會成爲歷史上的第一個亡國之君。
後來的史學家可能會記載:自小魚鳧王時代開始,便禮崩樂壞,人心不古,魚鳧國,從此進入衰亡和崩潰的時代。
她不願意揹負這個名聲。
那意味着父王最後信錯了人,也傳錯了人。
可是,要如何才能拯救這即將衰朽的魚鳧國呢?
她站了很久,這才慢慢拿出青銅神樹。
杜宇一見青銅神樹,臉色就變了。
身爲蜀中嫡系子民,他對神秘的青銅神樹當然不會是一無所知,可是,這神樹到底能幹什麼,或者怎麼啓動,那便是他無法接觸的天大秘密了。
實際上,他第一次親眼目睹青銅神樹,還是在有熊山林,在少主的“屍體”面前。
而在這之前,他只在十幾年前的一次盛大祭祀上遠遠地看過一次。那還是老魚鳧王在的時候,至於到底是祭祀什麼他已經忘記了,只記得金沙王城搭建了一個極大的高臺,而這顆青銅神樹就端端正正的擺放在高臺之上。
普通人是根本無法上高臺的,只能仰頭往上看,所以,具體的細節根本看不真切。
展覽只有一天,老魚鳧王就令人收起了神樹。
這是神物,一般人根本不敢輕易覬覦。
而且,據說,這顆神樹的用途,只有歷代蜀王在臨終之時,纔會告知自己選定的下一代蜀王,如今,少主竟然當着自己的面啓動神樹。
他本能地後退一步,卻聽得少主沉聲道:“杜宇,你留步。”
鳧風初蕾沒有回頭,聲音卻更加嚴肅了:“杜宇,你仔細看好每一個細節。以後,你才能運用自如。”
他只好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再開口,甚至不敢辯解,因爲,他覺得少主的這句話很令人不安。
可是,少主已經不再講話了。
她靜靜地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青銅神樹。
全身的力道,已經匯聚成一點。
以杜宇現在的功力當然不知道少主究竟在幹什麼,可是,他分明察覺,少主整個人彷彿入定了似的。
而她對面的青銅神樹,竟然慢慢地開始變大。
最初,是一尺長的小樹變成兩尺來長,緊接着,便成了兩米多高的一顆樹木。只見這樹木一共分爲三層,被一條黑龍所馱着,而樹木的枝幹頂端全是隨風轉動的鋒利的刀刃。
樹冠上,則站着一隻金烏。
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因爲青銅神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他鬆一口氣。
可是,很快,他的眼神就變了。
因爲,那顆神樹居然在膨脹。
慢慢地,從兩米多高變得比前面的大樹還高。
慢慢地,竟然膨脹成無邊無際的參天大樹。
不但變高,還在變長便寬。
最初是一顆,後來,便成了樹林。
那是一望無際的樹林。
明明一棵樹,卻不知怎地居然成了一片樹林。
再細看時,青銅神樹竟然徹底消失了。
光線也徹底昏暗了。
藍天白雲已經消失,如置身萬年洪荒的原始叢林。
四周,全是參天的古木,但是,你看不清楚樹幹,卻看到無數粗大的樹根縱橫交錯,樹根下,沒有落葉,沒有動物,也沒有野花,甚至沒有任何腐爛的氣息,只有黃色和灰色的泥土。
那泥土也是乾涸而均勻的,就像是一層假的行道。
杜宇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這一瞬間就被密密匝匝的原始叢林所包圍的世界——視線內,已經分不清楚褒斜和外界的區別了。
褒斜,好像徹底消失了似的。
慢慢地,他彷彿明白了什麼。
一轉眼,只見少主的臉色最初是蒼白的,就像是蜀中最上等的花箋白紙,慢慢地,這蒼白就變成了血紅,然後,變成了一片青灰色。
那是死亡的顏色。
好幾次,少主的身子搖搖欲墜,彷彿馬上就要倒下去,可是,她始終穩穩站着,就連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攙扶,也總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遠遠迫開。
他根本無法靠近。
他完全被隔絕在一股巨大的氣瘴之外。
他驚呆了。
可是,那叢林還在蔓延。
一直蔓延到千里萬里之外。
不知過了多久,整個天地全部變成了綠色。
從諾大的褒斜道往外看去,遠處莽莽蒼蒼的秦嶺已經徹底消失了。
通往外界之路,徹底被阻隔。
那些參天古木和蒼莽叢林,將褒斜、靈耳熊關一帶再到漢中南苑以及汶山,岷山,連成了一條無懈可擊的羣山走廊,別說一般人,縱然飛鳥猛獸也難以逾越。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原來如此。
鳧風初蕾也看着這蒼莽叢林。
所謂封印,真的只是一種障眼法。
這障眼法,也只是上古大神們的隨手一揮。
慢慢地,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身爲魚鳧王,我終於做到了。
儘管做得不夠好,可是,終究還是勉強完成這任務了。
她慢慢地擡起頭,看了看頭頂。
頭頂也是一片墨綠色,縱橫交錯的枝條樹葉,哪怕是遇到一場大雨也不見得會穿透。
這不僅是一般的封印,也是一種廕庇。
每當有巨大災難的時候,古蜀人民便可以躲藏在這漫漫叢林之中,不但能躲過洪水、乾旱、地震、海嘯,甚至能躲過敵人的攻擊,猛獸的侵襲。
湔山之戰的老魚鳧王,因爲太平歲月過久了,完全失去了戒備心,所以,才導致一敗塗地。
如果當時他帶上了這顆神樹,結果會不會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