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厚普時代,魚鳧王的護衛隊長才換了人。
可是,許多老年人都知道,那並非是老魚鳧王對杜宇家族失去了信任,而是那時候杜宇太小了,不過幾歲而已。
杜宇的爺爺死後,按理說,該他的父親繼任隊長,但他的父親早逝,他年齡幼小,所以,當時老魚鳧王曾有命令,待得杜宇成年,便可以進宮繼任家族世襲的王家護衛隊隊長。
只是湔山之戰後,老魚鳧王駕崩,這個規矩便煙消雲散了。
可鱉靈等老臣對這一切,是一清二楚的。
“杜宇家族歷來蒙受老魚鳧王的寵愛。據說,他本人三歲起便在王殿出入,五歲時,老魚鳧王便賞賜他一把寶劍,也就是他現在的佩劍。到他十三歲起,便被老魚鳧王特許自由出入王殿,及至十八歲時,已經升爲魚鳧國的商隊首領。他也是魚鳧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商隊首領,在魚鳧國的地位,僅次於厚普大將軍之下……”
可以說,杜宇雖然年輕,但資歷比鱉靈等人卻老得多。
到小魚鳧王的時代時,又恰好遇到大將軍厚普戰死沙場,杜宇便順理成章升級爲魚鳧國第一大將軍,全權統領魚鳧國軍隊,並且經歷大大小小上百戰,很少有敗績。
尤其是褒斜道對抗東夷聯軍之後,杜宇的威望已經達到了頂點,成爲魚鳧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英雄。
昔日,鱉靈每每見了他都是客客氣氣,十分尊重。哪怕他在外浪蕩一兩年才重返金沙王城,鱉靈也立即前去拜訪他,並告知魚鳧國的大小事情。
現在,要讓他公然下令驅逐杜宇出魚鳧國,這怎麼開得了口?
他臉上,非常爲難:“絕非是我有意違背重離大人的命令,實則是杜宇情況特殊,我真的沒有資格下這個命令啊……”
重離再次端起酒杯:“這麼說來,鱉靈大人是執意不肯趕走杜宇了?”
鱉靈苦笑一聲:“我和杜宇是平級,根本沒有資格趕走杜宇,還請大人多多包涵……”
“平級?鱉靈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可是大炎帝國任命的魚鳧侯,也是魚鳧國實際上的第一掌權人,而杜宇這是一個無名小卒而已,他算什麼?你連這樣一個無名小卒都不能驅趕?”
事實上,鱉靈是鳧風初蕾認命的魚鳧侯,在九黎時,白衣天尊從來就沒召見過他。可現在,重離口口聲聲將他和大炎帝國掛鉤,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鱉靈腦門上的冷汗已經變成了一顆一顆豆大的汗珠。
“鱉靈,看樣子,你是根本不把布布大將軍放在眼裡啊!”
重離語重心長:“是不是因爲白衣天尊沒有公然下令廢黜魚鳧王的稱號,這就給了你們錯覺,讓你們誤以爲可以公然對抗布布大將軍?”
“重離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請你包涵包涵吧……”
“包涵?怎麼包涵?我看,你是真的不想給我這個面子是吧?你可以不給我這個面子,但是,你不能不給大將軍這個面子,否則的話,我回到九黎,就不知道該如何向布布大將軍交代了……”
鱉靈急得幾乎要哭起來了,重離卻使了個眼色,大炎帝國商隊的全體人員立即站起身。
“你們這餞別酒,我們是喝不起了,以後,你們這金沙王城,我們也不敢再來了……”
滿頭大汗的鱉靈正示意屬下們說說好話,可是,屬下們還沒開口,就聽到一個聲音:“不敢來,那就別來了!”
衆人都愣了一下。
重離立即轉身看向門口,他滿臉怒容,想看看到底是哪個傢伙如此不知好歹。
所有目光都看向門口。
門口,站着一個女子。
她一身蜀錦王服,縱然瘦得一陣風似的,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她身上的那股強大的氣場。
那是一個王者的氣派。
那是魚鳧王。
在她身後,正是一身戎裝,佩戴寶劍的杜宇。
杜宇旁邊,則是一頭懶洋洋的大熊貓。
鱉靈震動,也不管重離憤怒而疑惑的眼神,立即衝上去,跪地行大禮:“參見我王……”
一衆魚鳧國的官員也本能地衝上去,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參見我王……”
重離等人站在原地,訕訕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是,他臉上的囂張之色已經大爲收斂了——儘管他看不出這瘦弱的少女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但是,他很清楚地看到那頭大熊貓目中的精光——那一丈多長的猛獸,縱然是在猛獸出沒的九黎也十分罕見。
此時,它正懶洋洋地盯着這一羣耀武揚威的大炎帝國商人。
重離迎着它的目光時,忽然有點不寒而慄,因爲,那猛獸的目光竟然會說話似的,表達得異常清楚:你們要是不想成爲我的腹中之物,那就趕緊滾蛋吧。
重離立即收回目光,心中七上八下。
可是,他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一干隨從,立即定定神,再次看向魚鳧王。
他雖然沒有見過魚鳧王,可是,早年已經不知聽說過多少魚鳧王的傳說。
江湖傳說,魚鳧王一拳就能砸死一個巨人;魚鳧王曾經一句話喝退了秦嶺山中的落頭族。魚鳧王還有一條巨大無比的雙頭蟒蛇。
現在,雙頭蟒蛇雖然不見了,可是,魚鳧王還是魚鳧王。
就連白衣天尊也不曾下令廢黜的魚鳧王。
再看鱉靈等人,雖然對杜宇已經滿不在乎,可是,忽然見了魚鳧王,積威之下,竟然立即跪下去行大禮,重離便明白,自己等人今天無法在這裡討得好處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
走纔是上策。
可是,他又很好奇。
傳說中的魚鳧王那麼厲害,所以,他難免和常人一樣,總把她想象成一個五大三粗,威風凜凜的女魔頭。
可眼前的這個少女,瘦弱得就像一陣風似的。
而且,她很美。
她有一種極其孱弱的美麗。
這孱弱的美麗之中又有一股無上的威嚴,他覺得奇怪,所以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就忍不住開口了:“你就是魚鳧王?”
“滾!”
他還沒做聲,他旁邊的一名隨從忍不住了,冷笑一聲:“你就是魚鳧王?就算你是魚鳧王你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無非是白衣天尊的手下敗將而已,嘚瑟什麼呢?之前你亡命在外也就罷了,正好現在回來了,那就先聽聽我們大炎帝國的規矩吧……”
“滾!”
“哈,你這女人,瘦得猴子似的,竟敢如此囂張……”
張字,再也沒有出口的機會了。
他眼前白光一閃,根本來不及看清楚熊掌,便被一股颶風一般的力量扔了出去。
倒下去之後,他再也沒有能夠站起來,甚至連最後的悶哼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
重離也驚呆了。
他原本好奇的目光已經滿是恐懼,再也不敢落在魚鳧王身上,其花白的鬍鬚也因爲極度的恐懼而微微顫抖——這個重離,便是當日在妓館門口,大言不慚號稱20歲以上的老女人都該去死的那個老頭。
他本人今年已經65歲了。
他在金沙王城新娶了幾個小妾,每一個小妾都是十三四歲年齡。
此時,他側身一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想要行禮吧,又不甘心,想這麼離開,卻又不敢。
半晌,他硬着頭皮:“我乃大炎帝國商隊首領重離……”
鳧風初蕾的目光躍過亂七八糟的酒桌,但見桌上的清酒罈子已經空空如也,可大盤大盤的雞鴨魚肉尚原封未動。
這些人吃的並不是酒宴,而是一種排場。
最令人意外的是桌上的一溜碧玉盤子——那是最後上的一道菜——依照商隊職位的高低有序擺放。
盤子裡並不是什麼山珍海味,而是各色珠寶黃金。
重離面前的盤子最大最豪華,裡面盛的東西也最多:那是兩顆寶石,一對翡翠鐲子,每一樣,皆是價值連城之物。
重離以下的盤子,則分別是寶石,黃金以及白銀。
這最後的一道菜,是鱉靈等對他們最大的討好。
鳧風初蕾只是很詫異:素日看起來老實憨厚的鱉靈,怎會想出如此別出心裁的討好方式?
重離等見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盤子上時,就更加惴惴不安了,就連鱉靈等人心裡也七上八下。
她再次開口:“重離,你就是大炎帝國的商隊首領?”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可是,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重離硬着頭皮:“正是。”
“是你在金沙王城開設了一片富人區?是你在金沙王城開設了第一家妓館?是你在金沙王城開設第一家當鋪?是你在金沙王城開設了第一家賭場?”
“這……”
重離忽然大聲道:“是我又如何?”
鳧風初蕾看他一眼。
重離乾脆笑起來。
這個骨瘦如柴的黃毛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