鱉靈走出城門,在僻靜處聽得一陣腳步聲。
只見張冰等幕僚竟然紛紛等在一邊,十分緊張地看着他。
他當然知道這般幕僚的心思,只緩緩地:“大王對我並無任何責備。今後,大家只需要一心一意爲金沙王城效命就行了。”
“可是……”
“我已經辭去了丞相的職位。但是,你們並不受到任何的牽連。魚鳧王也不會對你們有任何責備,你們放心好了。”
張冰等情知不妙,卻再也不敢多話,只領命退下。
一夜之間,金沙王城就變了風向。
先是芙蓉大街上的幾家妓館無聲無息地關了門,緊接着,旁邊的賭場紛紛被關閉。
當金沙王城的男人們一大早習慣性地往兩個銷魂窟奔去的時候,但見這兩個玩意居然不見了,其驚訝的程度可想而知。
可是,更令他們震驚的在後面。
賭場的廣場門口,懸掛着一排屍體。
全是大炎帝國商隊的屍體。
爲首的,正是重離。
這些屍體全部穿戴良好,沒有經受任何拷打損壞,所以,一個個都保存了完整的面容。
尤其是重離,他還穿着他生前最喜歡的那件奢華的蜀錦袍子。
要知道,重離在整個大炎帝國縱談不上數一數二,至少也是前幾名的人物,位高權重,在金沙王城更是橫着走。
可現在,他的屍體被公然懸掛在這裡。
他可不是被暗殺的。
屍體旁邊,有碩大的佈告,旁邊還有宣讀的官員,一目瞭然地寫清楚了他的罪孽,以及爲何會被處死。
頒發者,自然是魚鳧王。
一時間,天下震撼。
縱然那些不甘心看到妓館和賭場關門的男人,也被這一排屍體所震駭,嚇得灰溜溜的全部跑了。
反倒是當鋪,非常平靜。
相比妓館和賭場,當鋪在街頭的最下端,也是最不起眼的位置。
但是,很大。
雖然沒有公開的招牌,但是,剛在門口,你就能感受到那當的氣勢——黑漆漆的裝修風格,令人壓抑的暗沉色調,令但凡靠近之人都會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好像一靠近這裡,你的膽氣就喪了一截。
這是有原因的。
但凡典當之人,無不是遭遇了急難,或者賭鬼缺錢,或者嫖客意亂,他們一進來,就急吼吼的巴不得拿錢就走。
快錢之下,當然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老闆也非常熟諳他們的這種心理,所以,往往趁機壓價,以至於原本價值千金的東西到了這裡,可能也立即卑微到了白菜價。
開當鋪的老闆,也因此賺得盆滿鉢滿。
那是鳧風初蕾第一次進入當鋪。
魚鳧國是從來沒有當鋪的,但是,她也並非沒有見過當鋪。只是,當親自走進去,目睹這些琳琅滿目的東西時,還是大開眼界。
令她驚奇的並不是大炎帝國膽大妄爲,沒有許可便私下開設,而是這當鋪的生意——爲何短短几個月時間便會匯聚這麼多東西?
各種玉石、珠寶、金銀首飾等也就罷了,抵押物還有各種各樣的貂皮、蜀錦、甚至被子、椅子等家裡常用之物。
她看到一排零散的首飾,都是婦女的裝飾品:髮簪、手鐲、耳環、玉佩等等。可見那些男子爲了籌得錢財,已經不惜一切代價。
更令人意外的居然還有一摞地契。
不是一張,而是一摞。
要知道,金沙王城貧富差距不大,百姓都很富足,平素豐衣足食,根本不可能到了必須典當家業甚至妻兒首飾的地步。
到底是幹什麼,才需要花這麼多錢?
當她走到隔壁的賭場時,立即就明白原因了。
賭場也是大炎帝國的商隊開設的。
這裡,居然擁有十種以上各種賭博的工具,大廳足以容納幾百人。可見幾百賭徒在這裡熙熙攘攘賭博時的盛況,他們揮汗如雨,激動不已,每一次都覺得自己快要贏了,卻輸得一塌糊塗。
輸紅了眼,就想翻本,可是,這世界上,幾乎很少有能翻本的賭徒。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輸得一無所有,錢都讓開賭場的人掙去了。
賭場過一條街,則是妓館。
大炎帝國的商隊果然是善於經營的高手。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賭博和嫖費錢更厲害的了。
他們顯熟諳人們的心理——當古老的金沙王城,第一次接觸大規模的賭博和妓館時,淳樸的百姓壓根就沒有任何防守之力,馬上就繳械投降了。
他們不是小賭,全是大賭。
而更多的男人則臊眉耷眼地徘徊在妓館門口,被那些花枝招展,奇裝異服的風情女子迷得魂飛魄散,很快,便敗光了家業。
當鋪裡的地契、房契就是這麼來的。
隔着一條街,還能聽到前面的妓館各種嘈雜喧囂聲:那是老鴇們的哭聲、罵聲。因爲金沙王城沒有先例,所以,老鴇們都是從九黎廣場來的。她們來的時候帶了一些姑娘,又在當地招募了一些姑娘。
如他們所料,這無本生意一開張便門庭若市,賺得盆滿鉢滿。
那些沒有見過世面的當地鄉巴佬,一看到這些風情萬種的風塵女郎,一個個腿都邁不動了,無不乖乖地掏出錢來。
正因此,妓館被解散後,老鴇們在痛不欲生的情況下,更遇到一個嚴重的問題:當地姑娘倒是被遣散就行了,可老鴇和她帶來的姑娘們則必須離開金沙王城。
“該死的鱉靈,不要臉的老烏龜,花館開放後,他可沒少來享受,現在卻一夜之間就變了天,趕我們走,不要臉,鱉靈呢?叫他來給個說法……”
“全世界到處都有妓館,憑什麼這裡不能有?就算你們要收稅,說一聲我們繳稅還不行嗎?爲什麼就這樣給我們關了?還有王法嗎?我一定要告你們,我回九黎廣場之後,一定要找布布大將軍告你們……”
“大炎帝國的商隊呢?重離首領呢?爲何他不見了?難道他們早就離開了?”
……不止老鴇大哭大罵,就連圍觀的百姓也指指點點。
“多好的花館啊,關了幹嘛呢?”
“就是啊,金沙王城好不容易變得這麼熱鬧,爲什麼要關了?這以後,我們去哪裡逍遙快活去?難道又讓我們像以前那樣無知無覺地活着嗎?”
“沒錯!難怪人家稱我們爲蜀耗子,罵我們蜀犬吠日。除了沒見過太陽,我們更沒見識,從來不知道原來那些中原人這麼享受,這麼風光。這幾個月,我才知道一個男人原來可以過得這麼爽,這以後怎麼辦?花館沒有了,難道我們又要行屍走肉一般活着嗎?”
“也不知道鱉靈大人到底發了什麼瘋,早前不是好好的嗎?爲何他忽然就翻臉了?”
有人壓低了聲音:“據說是因爲魚鳧王回來了……”
有驚呼聲:“魚鳧王回來了?魚鳧王不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嗎?”
“怎麼可能死在外面?要是死了,鱉靈大人不宣佈駕崩發喪之類的嗎?就因爲她一直沒死,所以鱉靈大人一直是鱉靈大人,而不是鱉靈大王。這你也不懂?”
“快別說了,真要是魚鳧王回來了,那就完蛋了……唉,這花館真的保不住了……”
“何止花館?賭場,當鋪那些全都被取締了,就連許多酒館也被整治了,醉漢們都要被懲罰……”
“不但醉漢們被懲罰,懶漢們也逃不過……”
“你們看,對面那兩個小姑娘好可憐。聽說她們都是外地人,必須離開。唉,她們走後,就再也看不到這麼迷人的姑娘了吧……”
“你要捨不得,你就花錢納妾唄。”
“別扯了,鱉靈大人早已下令,她們必須離開,誰敢接手豈不是公然作對?想挨鞭打嗎?”
“唉,以前也不覺得這些規矩有什麼不好。現在才覺得,這些規矩都要不得啊。你想,要不要種地,要不要喝醉,要不要賭錢或者要不要找姑娘喝花酒,這都是我們的自由。這關魚鳧王什麼事情呢?她爲什麼要禁止呢?唉……”
“唉,誰叫人家是魚鳧王呢……”
“唉,以前歷代魚鳧王都是這規矩,我們竟然還覺得好。其實,現在想來,還不如鱉靈大人好……”
……
一羣男人口沫橫飛,竟然怨聲載道。
杜宇在一邊聽得大怒,“這些蠢貨真是不知好歹。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會傾家蕩產?”
鳧風初蕾一伸手,阻止了他。
不過短短几個月的時間,金沙王城便走向了另一個九黎廣場。
要淨化一個人心,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要敗壞一個城市,卻只需要短短几個月。
她想,可能是人類骨子裡的驕奢淫逸和劣根性一直被封閉着,但凡遇到合適的機會立即就會徹底爆發。
金沙王城,也不例外。
那些已經見識過妓館、賭場、當鋪等敗家營生勾當的百姓,只怕從此再也不肯安分了。
就算驅逐了大炎帝國商隊,處死了重離,但是,一切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她很沮喪。
甚至很惶然。
但覺自己這個魚鳧王很失敗。
杜宇但見她的神情,這才徹底明白她爲何非要封印整個魚鳧國了。
在她重傷之下,本是不適合封印的,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否則,金沙王城會在墮落的深淵裡,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