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力氣掙扎,也忘記了掙扎。
甚至伸出手,本能地緊緊將他擁抱。
一切都是熟悉的。
他的聲音,他的氣味,他的心跳,甚至他擁抱時那種幾乎入骨的力度——除了百里行暮,這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別的人了。
就是那個人。
哪怕他改名換姓,哪怕他拒不相認,哪怕他曾經對自己冷嘲熱諷百般奚落,可是,她很清楚,一直都是那個人。
是他。
絕對不是別人。
我們不可能連相愛已久的人都認不出來了。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擁抱的溫暖……她忽然覺得很可愛,很安全,就像一個迷失很久很久的小孩,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同伴。
從有熊山林之戰後,她從未有真正輕鬆的一天,每一天都被那神秘的敵人所困擾和恐懼,卻苦無任何的盟友和援助。
每一個人,都需要盟友,團隊。
可是,她面對那神秘敵人時,卻永遠只能單打獨鬥。
塗山侯人、小狼王等早已無法指望,到委蛇死後,這種孤苦淒涼就更加可怕了。
她覺得全世界再也找不到一個援手。
縱然是杜宇,她也從未指望將他當成盟友。
在那神秘敵人面前,昔日的親友都沒有任何對抗的本領。
她也不願意將他們捲入這種無端端的死亡遊戲裡,那分明就是白白犧牲。
一個人,在絕望和死亡的陰影裡掙扎了很久很久。
直到此刻,直到現在。
忽然覺得自己不是孤獨的。
有一雙臂膀,一直有力地陪伴着自己。
於是,她更緊更緊地擁抱他,恨不得就這麼抱住了,再也不要鬆手了。
夜色,慢慢降臨了。
她埋在那白衣如雪裡,全是黑暗。
她忽然希望這天再也不要亮了。
她忽然希望這黑暗一直一直持續下去。
就像這個擁抱,一直一直持續下去。
哪怕是一場夢,也盡力讓這夢境更加真實,更加恆久。
最好,一夢不醒。
他分明感覺到了那小人兒用力的擁抱。
他也一直緊緊抱着她。
他想,這小人兒可真小啊,小得自己的手臂幾乎可以環繞她兩圈了。
她實在是太孱弱了。
從他見她第一面起,就想:這世界上怎有如此孱弱之人?
可是,她身上的味道那麼香甜,她心跳的頻率和自己一致,甚至她慟哭的聲音也成了這夜色下最動人的一曲樂章。
他忽然很歡樂。
一種悲傷的歡樂。
一種初相逢就註定了要悲劇的歡樂。
這歡樂,如潮水一般將他徹底覆蓋。
就如此刻體內即將蓬勃而出的那種衝動之情。
這是不請自來的崩潰。
這是血衝頭頂的失控。
那是九重天聯盟對半神人三申五令的禁忌——違令者,必將遭受聯盟最嚴厲的懲罰。
以前,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有破壞這法令的想法。
以前,他更是三番五次自我約束,甚至對別的犯下錯誤的半神人十分鄙視——怎麼可能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那些庸俗不堪的凡夫俗子有什麼可愛的?
他們根本就是一堆堆面目可憎的皮囊而已。
尤其,當他看到世界各地雨後春筍一般涌出的祭祀臺前,各種祈禱,各種期待,各種匪夷所思的慾望和奢求時,他便覺得可笑。
這些一身銅臭的凡夫俗子。
這些被權欲和貪婪徹底矇蔽了心靈的凡夫俗子。
他們朝生暮死,他們還洋洋自得。
他和許多大神一樣:把這些無聊的傢伙當做蜉蝣一般——一羣比奴隸還不如的傢伙。
至於凡間的女子,就更不用說了。
稍有幾分姿色的,不是趾高氣昂就是自甘下賤淪爲風塵,而且,她們的姿色也很短暫,青春期就那麼幾年,稍縱即逝,一到中年便面目可憎,算計多多,就像死去的魚眼睛。
所以,許多半神人都不能理解,爲何還有大神還會看上地球上的女子。
不過,這幾十萬年以來,已經很少有大神犯下這樣的錯誤了。
就連大神們,也對地球上的少女失去興趣了。
他當然更不例外。
他看不出那些女子有什麼可愛的地方。
直到她的出現。
直到他看到她。
直到她飛身躍起,輕飄飄地摘下他的面具。
直到她仗劍而立,倔強地在他手下走了三招。
一個凡人,居然能生生地接了他三招。
直到他這樣將她緊緊摟抱。
直到他享受地呼吸她髮梢、身上自然而然滲透出的那種淡淡少女的香味。
呵,她多美!
她多美!
他在夕陽的剪影裡,一次次驚歎她的絕美——整個宇宙也沒有這樣的美麗。
他漫長的歲月裡,從來無法想象的美麗。
他甚至徹底忘記了,這少女,已經不是初相見的少女了。
這少女的容貌復原不足兩成。
甚至,以後也無法復原了。
絕美,只是他自己的想象和感受而已。
偏偏他覺得她比以前更美更美。
比任何時候都美。
這美,將他徹底誘惑。
種種禁忌和約束,就像即將泄洪的閘門。
忽然就想:罷了罷了,這禁忌算得什麼?
就算違禁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低下頭,本能循着香甜尋覓她的嘴脣。
那是他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
她在逃離的時候,剛好被他禁錮。
那是火山爆發般的熱量。
那是即將摧毀一切的熱量。
鳧風初蕾駭然瞪大眼睛,可是,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道,她驚奇地看着他,但覺那張俊美無比的臉龐就像火山爆發中一塊燃燒的玫瑰石,帶着摧毀一切的熱度,呼嘯着席捲而過,要摧毀一切,包括她,也包括他自己。
她忽然很恐懼。
這熱度,是陌生的。
這是百里行暮身上罕有的。
自從被小狼王下毒後,百里行暮用了他絕世無雙的能量拯救自己之後,他的心臟就碎裂只剩下一點點了。
那一點點碎裂之心,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在男女之間的衝動,否則,便會立即加速他的死亡。
也因此,無論是在白旗鎮還是在茫茫大漠,無論是在飛行器還是周山之巔,就算她多次熱情如火,他也很少迴應——曾經一度,她還以爲是他的拒絕和冷漠,傷心得一塌糊塗。
後來才明白,是他有心無力了。
垂垂待死的百里行暮,已經無法完成她想要的一切。
直到他死亡的最後一刻。
直到她吻住他冰冷的嘴脣。
他和她,從未完成任何相愛之事。
而現在,這擁抱的臂膀,這激烈的呼吸,這狂熱的親吻,這忽然鋪天蓋地席捲的熱量……她覺得自己被一股大火所包圍。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燃燒殆盡了。
她覺得自己渾身都開始冒煙了。
她甚至忘記了這是不對的,一切都不該在這裡開始,更不該在這裡結束——而且,這個人到底是誰自己都還沒弄明白。
既然不是百里行暮,又何必和他糾纏不清?
既然他是百里行暮,又何必跟他糾纏不清?
可是,她已經無能爲力。
她無力拒絕他的懷抱。
她無力拒絕那好不容易感覺到的一點安全。
她已經徹底軟在他的懷裡,任憑他爲所欲爲。
她甚至無法逃離無法反抗,因爲,他的嘴脣從未離開她的嘴脣,唯有她快要窒息時纔給她一絲氣息,然後,又再次將她覆蓋。
她已經成爲他懷中的禁臠。
他甚至有了一個大膽而衝動的想法:讓這忘川之地的天空,徹底黑暗下來。
讓自己和她的這一場相愛,延續無盡的時光。
縱然沉溺在死亡的溫柔裡,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並不知道他大膽而瘋狂的想法。
更沒意識到他在走向自毀之路。
他一揮手,天空便慢慢地黑暗了。
夕陽,星辰,月色,統統不見了。
他也希望,這天永遠不要亮了。
他希望,這黑暗最好延續幾百年。
黑暗中,方可以肆無忌憚。
她還是毫無意識。
因爲,那麼激烈的擁抱,那一聲聲熟悉的“初蕾”,那幻變之時的溫柔旖旎,在他掌心上看出去的一個新的世界,已經令她的理智徹底散失了。
堅強的體魄纔有堅強的意志。
現在,她的殘破之軀很容易被突如其來的誘惑所摧毀,而不管是不是在不恰當的時候。
甚至不管他是不是百里行暮了。
他,同樣如此。
這一刻,他忘記了一切的禁忌,一切的禁令,哪怕爲此身敗名裂,身首異處,也在所不辭。
忘川之地的上空,已經被一陣燃燒的荷爾蒙所徹底主宰。
幾百萬年的半神人的元氣,全部化爲了一種忘情的激烈,叫囂着要肆無忌憚地摧毀這個世界。
就算自我犧牲,也在所不惜。
黑暗的天空下,微風吹動了金色的蘆葦。
潔白的沙土就像世界上最最柔軟的牀榻。
她倒下去。
他俯身看了她一眼。
她因爲緊張,微微閉着眼睛。
這不同於新婚之夜的恐懼——那時候,她是因爲懼怕死亡的到來,所以,緊張得沒話找話。
可這次,她的緊張截然不同,甚至無法沒話找話了。
她輕輕抿着嘴脣,紅色的嘴脣一如紅色的玫瑰。
他分明看到了這嬌柔的羞澀。
呵,黯淡的光芒下,她就像是一朵溫柔綻放的白色的玫瑰,儘管孱弱淒涼,卻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