鳧風初蕾沉吟半晌,淡淡地:“這一趟,其實也不算白跑。我想,問題就出在那吞噬靈魂的黑洞。黑洞,阻攔了有熊氏的亡靈,自動將其銷燬,也因此瞞過了禹京……”
委蛇不以爲然:“以禹京那糊塗樣子,就算亡靈沒被銷燬,主動跑去傾訴,他也會以爲人家是誣陷……”
在禹京看來,很可能任何膽敢說他女神壞話的人,都是誣陷。
鳧風初蕾苦笑,自言自語道:“看來,找人幫忙這事情,真不靠譜。委蛇,凡事都得靠我們自己啊。”
報仇雪恨,當然得靠自己。
可委蛇還是憤憤不平:“禹京大人這種態度我就很反感,好歹他也是有熊氏後裔,可他聽了那麼多人慘死,居然沒事人的樣子。”
鳧風初蕾啞然失笑:“你讓一個掌管亡靈的人爲死人而悲哀?那他還做什麼鬼王?”
雙頭蛇氣呼呼的:“我們也真是倒黴透頂,好不容易以爲有個幫手,結果,是敵人的幫手……”
“哈哈,其實,就算我們證明了兇手的身份,那又能如何?我們現在也無法打倒她啊。其實,禹京幫不幫我們,都沒啥實質性的意義。委蛇,你這麼一想,是不是就心平氣和了?”
“唉,好吧。”
她索性閉上眼睛躺着,什麼都不想。
風,從海面上吹來。
臉上有一種淡淡的鹽的味道。
這鹹味令人很舒服,於是,她輕輕鬆鬆地睡了一覺。
睜開眼睛,打個呵欠,懶洋洋地坐起來,卻見委蛇滿臉委屈,兩張孩兒面上還有沒有消失的怒容。
她奇道:“委蛇,你還在生氣?”
“可不是嗎?我就想不通,爲何白衣天尊要送那女人十萬噸黃金?這分明是打我們的臉!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難道以後我們真的就拿那敵人毫無辦法嗎?”
鳧風初蕾哈哈大笑:“委蛇,我們的運氣其實已經夠好了。”
“……”
“你看,我們不但知道了敵人是誰,而且,一路上也有人相助。比如我,好幾次都要死了,可是,有云陽救我,有麗麗絲幫我。你還記得十二個夜的王國吧?那女祿娘娘居然也出手相助,這運氣,你還能說不好嗎?”
委蛇:“……”
“對了,女祿娘娘還叫我們返回的時候,再去一趟夜的王國。”
委蛇無精打采:“我們真的要重返那夜的王國?”
鳧風初蕾興致勃勃:“當然要去!我很想看看女祿娘娘長什麼模樣。”
“可是,她不是說她不是女祿娘娘嗎?”
“但是,她也沒說她到底是誰啊。我們就姑且當她是女祿娘娘好了。哈哈,我覺得女祿娘娘可是個高手啊。而且,我還挺喜歡她的。走,我們馬上啓程,我忽然很想快點見到女祿娘娘了……”
二人說走就走。
返回的路,就順利多了。
一路上,再也沒有任何障礙。
直到重新站在十二個夜的王國。
黑暗,全部消失。
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死火山,以及周圍密密匝匝的暗黑森林。
沉寂萬萬年的火山灰,已經變成了堅固的火山岩。
地面上,沒有任何建築物。
鳧風初蕾奇道:“她們莫非離開此地了?”
委蛇忽然道:“少主,你看……”
火山岩的下面,隱隱露出巖洞。
建築物,居然全部在地底。
鳧風初蕾恍然大悟,顯然是那些已經在黯黑裡度過了七十萬年的幽靈們,縱然重新見到陽光也已經不適應了。
她們無法直視陽光,更無法直接面對陽光。
於是,她們重新回到了地底——並非是回到了黑暗,而是回到了不直接被太陽照射的陰涼處。
也不知道要多久過去,她們才能真正適應外界的環境。
一念至此,鳧風初蕾悄然走了過去。
一人一蛇,居高臨下。
那不是簡單的巖洞,那是一座座從火山岩裡開墾出來的房屋,方方正正,十分整齊。
想那些火山岩,也是十分堅硬的,一羣女人要修造這麼多屋子,談何容易?
可是,短短時間,她們便做到了。
可是,令鳧風初蕾震驚的並不是這些屋子,而是岩層裡的那條林蔭大道,以及林蔭大道上行走的女人。
女人們,全是黑衣白髮,無一例外。
再看那些女人的側臉,也全是一片雪白——不是正常的白,而是白化病那種可怕的白。
她如夢初醒——原來,這纔是她們不走出去的原因。
七十萬年的黑暗生涯,令她們都得了病。
她們已經和外人有了很大的差異。
她忽然很同情這些女人。
整整七十萬年的監獄生涯,她們的青春、活力、容顏、甚至健康,都已經統統被摧毀了。
就算現在活下來,也只是一羣再也無法走出去的幽靈而已。
一人一蛇,悄然躍下去。
沿途的行人都是可怕的蒼白,而且,沉默寡言,很少很少有人開口。
也許,重見天日,並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相反,她們在光線中看清楚了自己的模樣,反而一個個嚇得魂不守舍。
這不是猜想。
當鳧風初蕾看到路上的行人很少注視彼此時,就明白了——大家都不想看到對方,不想因此觸及自己的絕望。
滿大街,全是莫氣沉沉的老嫗。
就算老嫗,也不過多停留,很快,便又返回各自的巖洞,然後,一閃閃的巖洞關閉。
林蔭道上,空無一人。
彼時,纔剛剛夕陽西斜。
一人一蛇站在孤零零的大道上,但覺身上一陣一陣的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有聲音傳來,“是魚鳧王嗎?”
她驀然回頭,只見身後一個白髮如雪的老嫗,老嫗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是雪白的。
“我家主人有請……”
“謝謝。”
老嫗看了看委蛇:“我家主人只見魚鳧王一人。”
鳧風初蕾有點意外,卻還是點點頭。
委蛇立即退在了一邊:“少主,我等你。”
老嫗道:“魚鳧王跟我來吧。”
她點點頭,“那就有勞了。”
別的巖洞都在林蔭下,這地洞卻在地層之下。
往下走了約莫一丈來深,鳧風初蕾纔跟着領路的老嫗停下腳步。
四周光線暗淡,模糊不清。
依稀,屋子很大,四壁都是石頭。
除了那道門,也沒有任何窗戶。
雖然是大白天,光線也爲冰冷的岩石所阻止,畢竟又是一丈多深的地下,竟然完全看不清楚。
老嫗垂首:“夫人,魚鳧王來了”。
鳧風初蕾四周看了看,可是,黑茫茫的也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只是垂手行禮:“見過女祿娘娘……”
黑暗中,一個人影。
畢竟,這不是真的夜的王國。
漸漸熟悉了黑暗的眼睛,能隱隱看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冰冷的石板上,坐着一個人。
看不出她的歲數,也看不出她的容貌,只看到那個身影筆挺,嚴肅,端莊,任何時候都保持着氣派。
鳧風初蕾一路所見,別的女子都已經老了,蹣跚了,頹廢了,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唯有此人,居然松柏一般挺立。
一個在黑暗歲月裡七十萬年的人,居然還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氣派!
鳧風初蕾頓時肅然起敬。
她再次道:“見過女祿娘娘!也謝謝女祿娘娘。”
道謝,是因爲她上次臨別時給的莫大的好處。
正因爲這元氣的劇增,自己才能平安無恙地往返於幽都之山。
“初蕾……是初蕾吧?”
“是我。”
“請原諒,我已經無法適應地面上的陽光了,所以,沒法在光明處和你見面!”
嘆息聲,幽幽的。
“這七十萬年來,我們一直渴望光明,渴望陽光,渴望重見天日。我們也無數次想象,若是重見光明,那該是何等激動人心的場景啊……爲此,我們無數次詛咒黑暗,憎恨黑暗,巴不得將黑暗永遠驅散……可是,我們都忘記了……我們都忘記了歲月的流逝……那過去的七十萬年,已經把我們變成了真正的幽靈……幽靈,怎麼能走到陽光下呢?我們,已經無法真正走到光明的中央!甚至無法直接接受陽光的照射了……”
鳧風初蕾忽然很悲哀。
就像女祿娘娘語氣裡的那種悲哀。
那是受了很大很大的痛苦,經受了極大極大的絕望之後,纔有的坦然和平靜。
哀而不傷。
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也說不出什麼話,只低低的:“女祿娘娘,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不是你!”
“可是,這一切都是我父王的錯誤……”
“這跟你無關。”
女祿的聲音非常溫和:“其實,我們還應該感謝你。正因爲你的到來,才解除了七十萬年的封印,否則,我們再過七十萬年也出不來那黑暗之地……”
鳧風初蕾茫然:“封印?”
“沒錯。當年顓頊老賊追我們到了這裡,被火山阻隔,於是,他便在這裡下了封印。否則,就算他斷絕了我們的陽光照射,我們也不至於一直走不出來。七十萬年了!直到你來,才徹底解除了這個封印……”
鳧風初蕾恍然大悟。
就說嘛,夜的王國沒有陽光,難道她們自己不知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