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末,青草又深又長,風一吹,竟然隱隱地現出了成羣的牛羊。
別說三身國了,就連曾經橫亙綿延的千里湖泊竟然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來就沒出現過似的。
鳧風初蕾哪裡肯罷休?繼續往前,又飛了一天一夜,終於看到了草原的盡頭——那是一座小鎮,適逢趕集,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一路上竟然全是中原的口音。
別說那麼巨大的湖泊了,沿途就連小湖小河都很少見到。
直到這裡。
集市旁邊就有很長的一條河流,彎彎曲曲,不知流向多長多遠,從半空望去,但見九曲十八彎,河面上也是黃浪滾滾。
塗山侯人叫道:“這不是有很長一條河嗎……”
委蛇,俯衝下去。
這不是一條“小河”,這是黃河。
黃浪滾滾,是因爲正經歷了夏季的雨季,泥沙沖刷,一路東流去。
居然是黃河。
二人目瞪口呆。
尤其是委蛇,它簡直不敢置信:“我明明把方向記得清清楚楚,怎麼會飛到黃河來了?而且,你們都看到了,我的確是一路往西邊在返回……”
從司幽國往西而行,飛行六七天後,到了黃河最北端。
別說無邊無際湖泊環繞的三蛛洞了,就連三身國、無啓國等等沿途的國家也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可真是邪門了,怎麼就突然消失了呢?三身國和無啓國雖然很小,可是,三蛛洞並不小啊,三蛛洞的那片湖泊就算比不上司幽國,可是,也不會比司幽國的面積小多少,怎麼就憑空消失了?”
鳧風初蕾是個很細心的人,她自從遊歷山川開始就有沿途記載地形地貌的習慣。根據常識,三蛛洞的那片湖泊,面積當和司幽國差不多。這麼巨大的湖泊,就算是繞道也不見得能輕易繞開,可是,偏偏專門返回去時,便怎麼都看不到了。
她手裡還有一份麗麗絲特意贈送的西北部地形圖。
那是北方之王和西方之王共同繪製的地形圖。
在他們的地形圖上,無論是西方還是北方,的的確確都沒有三身國,也沒有那片巨大無比的三蛛洞湖泊。
她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犯下了多麼巨大的錯誤!
應該在三身國時立即就返回三蛛洞。
很顯然,有人知道自己路過了三身國,所以,立即就將三蛛洞和三身國以及周圍的地形封印了。
自己元氣不足,尚且可以封印古蜀國,讓外界的凡夫俗子根本闖不進去,更何況大神出手。
大神們的元氣當在自己千倍萬倍或者幾十萬倍以上。
他們要封印一個地方就比自己更容易多了。
三蛛洞裡的秘密,肯定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得多,不然,誰會這麼快這麼速度下手呢?
她沮喪得一塌糊塗。
姒啓小心翼翼:“初蕾,要不,我們再回去找找?”
她搖頭。
“會不會萬一弄錯了方向?”
她還是搖頭。
委蛇卻嘆道:“啓王子,也是是你和我們同行所以三蛛洞才徹底消失了……”
塗山侯人奇道:“此話怎講?”
鳧風初蕾嘆道:“塗山侯人,你還記得那次和我們一起去有熊山林的情景嗎?”
“當然記得。”
“其實,在這之前,就是鈞臺之戰後我和委蛇去了有熊山林。那一次,我們困在山中自以爲是一天一夜,出來已經是半年之後了……可是,第二次,你和我們一起去時,就一切正常了……”
“不止如此,我們第一次去,自始至終夕陽都在半空,直到離開,夕陽還在,可你一去,這情形就變了……”
塗山侯人忽然問:“是不是你第一次去就已經看到了青草蛇?”
“對。我第一次去就被青草蛇圍攻,差點脫不了身。但是,那時候我沒料到這些青草蛇全是有熊氏變的……”
塗山侯人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有熊氏那麼特殊的一個族羣,竟然在那麼早就被變成了青草蛇。
按照鳧風初蕾的說法,就是他們族羣集體中了青草蛇病毒。
他忽然道:“在九黎的時候,白衣天尊曾經找我求證過這個問題。當時,他認爲是你出現了幻覺,我也認爲是你出現了幻覺……”
可現在,他才知道,這絕非幻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他駭然:“莫非是因爲我和你們同行,所以纔看不到那怪像?”
鳧風初蕾笑起來:“也許吧。”
“這豈不是我連累了你們?”
“反過來,也是你救了我們。怪物們看到你便自動隱匿了。”
這當然是安慰之詞。
姒啓驚問:“爲何我和你們一起,那些怪像便自動消失了?”
她緩緩地:“也許因爲你是大鯀的孫子的原因吧。按照遺傳規律,你體內應該還有很強大的半神人血統,不然,你也去不成九重星聯盟了。”
“可是,你也是顓頊之女!按理說,半神人的血統比我更強大。”
“也許因爲他們要對付的只是我,而不是你!所以,自動排除了你的參與,免得多惹是非。”
這解釋不合理,可是,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姒啓從少年時代起便經歷了無數的怪事,可是,那些事情加起來也不及這怪異的萬一。
反倒是鳧風初蕾很快釋然:“罷了,罷了,既然回不去三蛛洞,那我們就不必再去打擾三個人臉蜘蛛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這並不一定是壞事。”
“初蕾,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她忽然笑起來:“回九黎唄。既然我已經時日無多,那就真不必浪費時間了,趕緊回九黎享受一下萬王之王的滋味纔是王道。”
委蛇立即道:“嘿嘿,一想到少主即將掌握百萬大軍,全世界的諸侯都必須臣服於少主,想一想這個場面,我都覺得很激動……”
“哈哈,你不說還好,一說,我真恨不得馬上就去到九黎。”
塗山侯人也笑起來。
鳧風初蕾還是笑眯眯的:“你也看到了,我們已經回了中原,接下來就是去九黎,一路上不會再有任何別的意外和危險了,你可以迴音樂林了。”
接下來的九黎,是她一個人的九黎。
迎接她的不再是什麼艱難險阻,而是盛大王冠。
可是,他還是搖頭。
她微微意外:“塗山侯人,你真的不必爲我耽誤時間了。雖然天后允許你一段假期,可是,你也說了,等天后壽辰,你必須完美無誤地獻上九韶華章。三萬人的團隊,要想做到萬無一失,必須是無比的勤學苦練,你再耽誤下去,很可能就完不成任務了……”
委蛇也勸道:“啓王子也看到了,我家少主現在絕不會再有什麼危險了。你儘管放心迴音樂林好了。”
他還是搖頭。
“塗山侯人……”
這一次,是他打斷她:“初蕾,也許我幫不上你什麼忙,可是,這一次,我至少可以留在九黎……至少可以留在九黎一年的時光……剩下的一年再去音樂林已經足夠了!”
她只得一年的期限,這一年中,他無論如何也不肯離去。
他態度堅決:“我自知本領不如你,可是,初蕾,你相信我,必要的時候,我絕不會拖後腿。”
“可是……”
“初蕾,我心意已決!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那就請你不要再拒絕了!”
她想起他劈天斧墜地的那一刻,忽然很心酸。
他凝視她:“少年時代,我曾以爲自己有許多朋友。到我父親病逝那天起,我發現自己只有一個朋友。直到現在,很可能直到未來,我還是隻得你一個朋友!初蕾,我不能明明知道你時日無多,卻裝不知道的樣子。我也無法明明知道你可能隨時死去還心安理得地去音樂林演奏九韶華章……”
《九韶》的精髓在於一心一意。
《九韶》的精髓更在於盛大、華麗、輕鬆甚至是恬淡的心態……如果一個人整天憂心忡忡,無比擔憂,他還怎能彈奏出那恬淡高遠的極致境界?
鳧風初蕾很後悔。
她覺得當時不該把真相告訴塗山侯人,至少,不應該在他面前顯示黑蜘蛛病毒——當初顯示這病毒,本是想在他面前顯示最醜陋的一面,好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他反而堅定了留下來的決心。
她沉默,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反倒是委蛇嘆道:“也許是我自私了,其實,我也希望啓王子留下。畢竟九黎十分複雜,我家少主初到九黎根基不穩,也算是勢單力薄,沒有任何自己人,一下就坐上萬王之王的寶座可能許多人不服氣也會暗中使壞,這時候,若有啓王子助陣可能要好得多……”
他哈哈大笑,揮舞了一下劈天斧:“可不是嗎?至少,我還能替你掠陣呢。初蕾,別趕我走了,我是堅決不會走的!”
回九黎的方向就明確多了。
從黃河的最北到九黎,那簡直就是一段坦途了。
一路上,委蛇和鳧風初蕾談笑風生,如遊覽一段大好的風景。
塗山侯人聽得有趣時,也不時哈哈大笑。
偶爾,他會不經意地看看旁邊的女子,但見夕陽下,月色中,她嫺靜安寧,面帶微笑,就像晨露初曉的一朵紅花。
明知已經遭到了那麼可怕的病毒,明知時日無多,她居然還能笑成那樣。
是不是因爲打擊太多了,反而已經徹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