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每每看到熟悉的人,便指指點點,大聲叫好:“打得好,打得好,早該打他了……”
“哈哈啊,以前我們沒力氣打他,也不敢,誰都招惹不起,現在好了,被這麼揍一頓,看他們以後老實一點不……”
“他們敢不老實嗎?告示上不是說了嗎?每三個月會集中處理一批這種無賴漢,他們若不老實,又得被抓起來打……”
……
新王登基,一件事情都沒做,一件傷筋動骨的變革也沒提,甚至沒有頒佈過任何大的像樣的法令以顯示其存在。
可不過區區半個月,整個九黎的方向就變了。
如果說之前的賭場,妓館老闆還心懷怨憤,可現在的這一場公開鞭打,他們才真的膽戰心驚了——新王對九黎的理解,真的是遠遠超出衆人的預料。
先別說其他,單單就這批廣場上的無賴漢,那麼精準那麼大批量的被集中起來,幾乎沒有任何一個是被冤枉的——你就知道新王的屬下效率有多麼高了。
新王對九黎的掌控,遠遠超越了衆人的想象。
尤其,這一頓鞭打下去,對於接下來即將推行的各項法令的行動力就可想而知了——各方面的阻力,便會不知不覺小很多很多。
可是,你卻找不到任何漏洞。
你不能說新王針對了哪一個羣體。
花柳病謠言四起,妓館人人自危,這能怪新王?
賭場輸不起賠不起,你能怪新王?
至於鞭打這些無懶漢,就更不用說了——以前布布大將軍沒有鞭打他們,是他失職。
他們早就該被鞭打了。
他們自己的家屬都慶幸他們被打了,有人管教他們了,你能說什麼別的?
縱然有些家屬心懷不滿,覺得自己的寶貝兒子不該被打,可是,聽得周圍輿論如此,哪裡好意思多說別的?一個個都只好夾着尾巴不吭聲了,好像爲自己的兒子多辯解一句,別說衆人要鄙視自己,就連自己都該鄙視自己了。
白衣天尊走完一趟九黎,他承認,自己很意外。
他這時候才明白,鳧風初蕾,遠遠超出自己的期待。
她不是一個呆子,也不照搬金沙王城的辦法——她隨機應變,她根據九黎的特色改變方法。
她很瞭解人心人性,既然要和九黎的那般老狐狸鬥下去,那麼,她就會讓他們明白什麼纔是真正的掌控者。
他甚至肯定,這樣層出不窮的對付那些老狐狸的辦法,她還有一萬種。
這些都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真正的目的是利用這些手段剷除障礙,接下去完成她真正想要完成的理想。
鳧風初蕾登基之後,見的第一名外臣是白志藝。
白志藝來得很早。
白志藝也很恭敬。
身爲新王登基之後委任的第一名重臣,他負責九黎全部的稅收和教育。稅收也就罷了,九黎的大部分賭場和商隊,他都是大股東,也是他的老本行,只要他自己不徇私舞弊,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這半個月之內,他親眼目睹全城的妓館賭場,幾乎是雪崩式的倒下去,他就明白了,最好不要和新王作對。
以前準備的一切套路都不頂用了。
你根本沒有找理由的機會——你沒有直接和新王交手的資格。
新王可沒削減你任何的利益,也沒損害你任何的稅收——迄今爲止,新王登基之後的許多開支都是自掏腰包,她甚至連國庫都不曾動用。
新王找白志藝,也不是爲了談稅收什麼的。
她找白志藝談教育。
她只談這一件事情。
這一點,在白志藝接到命令的時候就已經被告知了。
正因爲這太簡單了,反而令他很狐疑。
按理說,新王登基怎麼着也該先談稅收吧——萬事以錢爲基礎,國庫如果收不上來,就算她有再多再高尚的理想,你總不可能一直自掏腰包吧?
那是一個國家,而不是私人,你私人也負擔不起。
再者,白志藝對於教育也不瞭解,
他無從下手。
作爲一個對九黎十分了解的老大臣來說,他對這項計劃雖然談不上茫然不解,至少也有點摸不着頭腦。
今天,他來覲見新王,爲的便是這個問題。
在來之前,一整夜他都失眠。
他怕新王藉故發難。
他怕新王另有什麼石破天驚的想法。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伴君如伴虎,而且是這麼厲害的新王,他凡事都很小心。
新王,在九黎碉樓第一層的臨時行宮裡見了他。
他畢恭畢敬行大禮。
新王倒也客客氣氣:“白將軍不必多禮。”
新王並不像登基的當天那樣精緻華美,氣派非凡,她今天只是一身便裝,沒有在自己的容貌上有任何的修飾。
事實上,除非登基儀式這種必要的場合,她從不對自己的容貌做任何修飾。
白志藝在下首站了,硬着頭皮要開口,可新王卻拉家常似的,很隨意地和他聊了幾句,無非是最近九黎的情況,諸侯們的情況,大家有沒有遇到什麼難題之類的。
幾句之後,他白志藝沒那麼緊張了,聽得新王這才轉入了正題。
新王的命令非常簡單:你白將軍這段時間全力以赴整個九黎的教育問題,包括如何興建學堂,如何讓學生就學,當然,技術性的問題有專門從金沙王城來的官員幫助你,你只需要負責修建選址以及排除阻力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
白志藝卻頭大如鬥。
可是,他無法反駁。
他找不到任何一點反駁的理由。
學堂是個好事,全九黎的孩子都受惠,而且,啓動資金全部是新王自己墊付的,那七十萬兩黃金,初步估算,能支撐各項措施兩年時間。
至於兩年之後怎麼辦呢?
新王也說了,這不是有商隊嗎?
商隊兩年的盈利難道還跟不上這麼一筆開支?
新王沒向諸侯們化緣,也沒侵犯諸侯的利益,而且目的明確,出於公心——白志藝雖然覺得新王的行事處處出人意料,可他真的覺得無從反駁。
但凡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無從反駁。
白志藝只好領命而去。
他走出去好遠,纔想起幕後那些下屬朋友們對自己的千般叮囑——一定要探探新王的口風,看看她是不是要整治我們。
他忘了。
他完全忘了。
他忽然發現,新王壓根就沒提什麼整治大家,好像也不屑。
他茫然了。
他覺得新王和布布大將軍截然不同,你根本無法瞭解她。
他甚至慢慢覺得,自己等人根本不配做新王的對手,所以,打探那些東西,純屬多餘。
白衣天尊目睹白志藝離開,才悄然現身。
彼時,鳧風初蕾剛剛從厚厚的一堆奏摺裡擡起頭。
她看到他,立即跳起來,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脖子,咯咯大笑:“百里大人,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他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這小人兒。
這柔情似水又俏皮無比的小人兒,她簡直就是一個小小的精靈。
如果你沒有親眼所見,你根本無法將她和九黎廣場上那一番見聞聯繫起來——那個大臣們玩兒陰的,我就比你更陰的人聯繫來。
你無法等同。
她笑容甜蜜,天真無邪,大眼睛裡全是不諳世事。
她哪裡懂得什麼治國之道?她簡直就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嘛。
他笑着撫摸她的頭髮:“我去九黎廣場走了一轉,但見整個九黎廣場都變天了啊……”
她揚起眉毛,神秘一笑:“嘖,百里大人,你這是出去暗暗地考察我了?”
他一本正經:“沒錯。是我任命你做萬王之王,我當然要看看你是否合格。”
“那我合格了嗎?”
“纔開始,還看不出什麼,得以觀後效。”
“我要是不合格,是不是會撤掉我啊?”
“當然。”
她咯咯大笑:“那我可要更努力更小心了。嘖嘖嘖,這個萬王之王壓力好大,天天和那些老傢伙們鬥智鬥勇。”
他也笑起來。
她拉着他的手,指着案几上的一大堆資料:“你看,這是我清理出來的九黎的大體情況,以及後面的具體措施……”
他看得很仔細。
他看完了全部。
他這才轉向她:“你的整個設計都很好,也具有可行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其中的許多措施是需要經費支撐的,你拿得出那麼龐大的經費嗎?”
她一本正經:“你看,這是九黎的全部財務狀況。這些經費看似龐大,可真的動用國庫的力量,根本不成問題……事實上,我研究過金沙王城和大夏當年的國庫情況,我發現,無論是小國寡民還是當年大夏這樣的大國,只要真正集中了全部的資源,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遺憾的是,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資源都掌握在了少數人手中,他們用不完也不知道怎麼用,縱然天天醉生夢死,揮霍無度,也根本用不完,可是,只要這些資源一平均分配,整個社會的資源其實並不缺乏的,絕對沒有諸侯們哭訴的那麼貧困……”
“可是,你無法動員諸侯們,富豪們拿出自己的財富。他們即使用不着用不完,他們也不會交給你,你總不能一個個把他們殺了威逼他們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