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108米二人一馬

坑深108米 二人一馬

一路上,主僕三人興高采烈,可去了御史臺獄才曉得白跑了一趟。

金瑞殿上,至化帝雖說令人將謝忱下了大獄,卻也未曾將蕭乾等人無罪釋放。整個案件仍在審理階段,一切證人證言都有待覈實,也便說是,整個案件合併一起來查,蕭六郎還得繼續蹲大獄,而御史臺的守衛,仍然不讓墨九入內探監。

墨九沒找着上次那個沈牢頭,與這些人也說不通理,只得悻悻出來。

不管古今,辦事總得靠些人情,她沒有與獄卒置氣,繞道便去找辜二。

這辜二也是個有本事的角色,不過短短几個月,便高升了好幾級,與在招信時早已不可同日而語。現下的他,已是殿前司副指揮使、從三品的歸德將軍。墨九去殿前司託人帶了話,還使了點銀子給門房,方纔見着了辜二的人。

他急匆匆出來,似乎有什麼要事待辦,都沒顧上平素的禮儀,只把墨九帶到無人處。

“九姑娘找辜某有事?”

墨九也不拐彎,“辜家郎君,幫我個小忙。”

辜二狐疑地點點頭,可聽他竟然又要去御史臺獄見蕭乾,當即黑了臉。

“這是小忙嗎?不行。”

這些日子的多次“巧遇”下來,墨九與他也算熟悉了,看他大高個子虎着臉的樣子,她也不怕,“不行也得行。你就再幫我這一次,成不?”

辜二低頭瞄她,“今日一次,明日一次,後日還得一次……”

墨九一怔,正視着他,“知音啊!你也太瞭解我了。”說罷她挑了挑眉,又彎脣笑起:“不要這麼嚴肅嘛。你看謝忱那老匹夫如今都快完蛋了,你還怕誰,還受誰掣肘?便是御史臺獄,想必也是允許探視的了,只不過我不認識人,人家不肯放我進去罷了。有了你辜將軍出馬,一個頂倆,肯定會有人恭恭敬敬來迎着我們進去的啦。”

這馬屁拍得響,可辜二卻不領受。

他皺着眉頭道:“今日不成,辜某還有旁事,九姑娘看明日可好?”

“明日我也有事。”墨九看他臉色又沉幾分,突地覺得這辜二也是個有趣的人……當然,她對這個無數次緊急關頭出現幫他的辜二,其實也有很多的好奇。默了默,她見四下無人,湊過臉去,在辜二耳側低語幾句,又笑道:“這般可以了嗎?”

辜二凝重着臉,不可思議地瞅她。

墨九笑眯眯地道:“那辜將軍若不反對,我們就算約好了?”

定定看她好半晌,辜二無奈一嘆,“九姑娘好歹毒的心腸。”

“辜將軍過獎了過獎了!”墨九擺了擺手,又正色道:“那咱們晚上,老地方見!”

用上次的事威脅了辜二,得了他的允諾,墨九愉快地出了殿前司,上車往怡然居趕。她準備學着上次的法子,先回家給蕭六郎準備些吃的帶去,一來先把他的胃俘虜了,再俘虜人。二來要向他打探消息,有了美食開路,也會事半功倍。

哼着小曲入怡然居,墨九與往常一樣,先去織孃的屋子給她請安,隨便看看她的身子,可這回剛進織娘居住的院子,便聽見房間裡有笑聲傳來。

“誰來了?”墨九問丫頭巧月。

“回九姑娘,是方姑娘來了。”巧月答道。

墨九走近一聽,笑聲果然是織孃的。

對方姬然這個失散多年的大女兒,織娘心底是有愧的,這一點墨九大概能從她平素的言行中感受出來。可方姬然自從上次離開,就再未回來怡然居看織娘。織娘雖然每次提到她,都只道她過得好就好,可墨九曉得,她心底也是惦念着方姬然的,也會像普天下的娘一樣,盼着姑娘回來看看。

可方姬然顯然不喜歡回來。

若不然,也不會這麼久了纔來第二次。

墨九曉得她孃的心思,打簾子入內的時候,已是堆滿了笑,還未上前便道:“今兒刮的什麼風,把姐姐給吹回來了,看把咱娘給高興得,都合不攏嘴了。”

這麼久了,這是墨九第一次吐出“姐姐”二字。

方姬然微微一愕,回頭瞥她一眼,似是知曉了她的意圖,也極是親近地起身讓開位置,主動拿了張椅子擺在織孃的牀前,讓墨九先坐下,方纔繼續道:“在說我小時候做過的那些傻事,可娘卻說你小時候比我還傻……”

“哪個傻了?”墨九佯裝惱意地瞪織娘,“哪有做孃的說自家閨女傻的?你這娘做得,纔是真真的傻。”

兩個姑娘都在牀前,織娘滿臉喜色。

“娘有你們兩個,這輩子也算傻人傻福了。”

娘仨說說笑笑着,氣氛很是輕鬆,便連那紅旺旺的爐火,似乎也在笑。可方姬然似乎還有旁的事情,說了不一會兒話,便有些心在不焉,臉上神思不屬。織娘察覺,捋了捋被枕頭壓得凌亂的半白頭髮,笑道:“大姑娘可是有什麼事?”

方姬然滯了滯,似是找不到什麼要說的,抿了抿脣,“不瞞娘說,我是有件事想問。”

織娘笑着,清和地道:“都是自家人,有事便問吧?”

方姬然考慮一瞬,微微低頭,“我想問問,我的親爹……是誰?”

當年方姬然是織娘未婚之前生下來的女兒,這才送給了方家,而墨九卻是織娘後來招的上門女婿所生,織娘後來婚配的那個男人婚後不足一年就過世了。從此之後,織娘再未嫁過人——這件事墨九聽說過,因爲與自己無關,也就沒有多在意。不過,方姬然尋到了親孃,對親爹感興趣卻也正常。

當然,墨九也好奇。

對方姬然的親爹,她比對自己的親爹還好奇。

要知道,時下女子將貞節看得極重。是什麼樣的男子讓當年貌若天仙的織娘不顧名節,不僅以身相許,還執意生下了他的孩子?

方姬然盯着織娘,織娘也看着方姬然。

娘倆互相看着,久久未語。

這般寂靜下來,便只聽得屋外的北風呼呼在刮,情緒霎時低落。

久久,方聽織娘嘆息一聲,“他…沒了。”

也不知是避重就輕,還是不想提及傷心的往事,織娘未說那個男人是誰,只一句“沒了”算是交代。

墨九抿脣看她,方姬然卻是一愣,“沒了,是他……過世了?”

織娘點點頭,幽幽苦笑道:“大姑娘想必也聽過墨家寡婦的名聲吧?但凡與我們墨家女子有染的男人,沒一個好下場,都死於非命了。”

這事兒方姬然自然聽過。

可以前她從來不曾真的信過。

想了想,她問織娘:“那我算墨家姑娘嗎?”

織娘一愣,又笑了,“你當然算墨家姑娘,娘是跟你外祖母姓的,九兒也是隨我姓的。可這個墨家寡婦的說法,似乎也許管姓什麼,是咱們血脈相承的姑娘,便會……唉!”

慢悠悠“哦”一聲,方姬然有些走神。

其後,織娘又換了話題,“好了,不提那些事了,我讓巧月拿些瓜果來吃着。”

接下來的母女三人聊,方姬然始終不在狀態上,偶爾的笑意似乎也在敷衍,織娘似乎感受到了,吃了點果子,便稱自己累了,要躺下休息,讓她姐妹二人自去便是。

有這樣貼心的娘,墨九心頭不由唏噓,陪方姬然出來時,忍不住便問了。

“你在想什麼?看不出來她想和你好好說話嗎?”

方姬然看着她如花似玉的小臉,光滑、粉嫩,每一寸肌膚都有讓人觸摸的慾望,目光微微一澀,“我不是不想和她好好說話,是心裡太堵了。九兒,你說上天給我們家的姑娘這般美豔的容貌,到底是幸,還是不幸?美則美,卻美不到一輩子。不僅二十失顏,還會剋夫,姻緣也不能和順。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做一生醜女,安安順順到老。”

墨九凝視她,“你想得恐怕不是這個吧?”

方姬然微微一怔,“你以爲我想的哪一個?”

墨九淡淡抿脣,不答,反而盯住她隨風微微拂動的面紗,換了個問題,“我有個私人問題,與天寡之命有關,你可以選擇不回答,但最好可以如實回答。”

聽她說得嚴肅,方姬然默了默,方問:“什麼事?”

墨九道:“你與蕭大郎,可曾有過肌膚之親?”

她聲音甫落,方姬然身子便微微一僵,墨九觀之,又補充道:“娘說,但凡與墨家女子有染的男子都會死於非命,可蕭大郎不還好好活着麼?若你們有過那什麼……這個預言便可以不攻自破了。因爲在這之前,無人知曉你是墨家女子,所以蕭大郎活着。而那些死於非命的,也許並非被剋死,而是人爲。”

這個推論很有說服力。

可方姬然面紗下的面孔,她看不清。

大抵想到蕭大郎是墨九的夫婿,這層關係多少有些尷尬,她沉默了好久,方纔緩緩問:“什麼樣叫有染?”

……這個問題讓墨九很爲難。

關於男女之間尺度的問題,她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想了想,她想到了後世的衡量標準,咳嗽一聲道:“脖子以下的部位,有沒有過親密接觸?”

方姬然身子再次凝滯。

寒風從院外鑽入屋內,她似是有些冷,肩膀瑟縮一下,終是幽幽道出一個字。

“有。”

如此墨九就明白了。

她偶爾也迷信風水,但風水大多可以從科學角度得到論證,就連蠱毒都可以用苗疆的神秘巫蠱術來解釋,包括她們家族奇怪的失顏之症,都可以想象得到與遺傳有關,偏生這個天寡之命,實在很難讓她相信。但從她與織娘、還有織孃的娘來看,雖然都生得國色天香,但也不過一個弱女子,若是人爲,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非幹這樣的事不可,動機又是什麼?想想,這照樣沒有邏輯支持。

見她發愣,方姬然又道:“可大郎雖活着,不也是從鬼門關撿回來的命麼?若無六郎,又哪還有他?”

這倒也是。墨九腦子亂了亂,“你又去找過蕭大郎嗎?”

方姬然搖了搖頭,似是心緒不佳。不過看墨九的樣子,並不是追責,更沒有蕭大郎其實是她夫婿的半分在意,她也從容了不少,只是聲音比先前更爲沙啞,“找又有何用?當年是我執意離他而去,害得他差點丟了性命,他恨我,不願見我也是應當。再說我如今這鬼樣子……”頓了頓,她突地撩開面紗,用那張佈滿了皺紋的臉直面着墨九,“九兒你說,我是不是賤?”

“這……”墨九搖頭。

放下面紗,方姬然道:“我去看他,也只想曉得他好是不好,若說與他再續前緣,怕是不能了。三年光陰,改變了我,也改變了他。呵,他恐怕見到我如今的樣子,多看一眼都不會肯了罷?”

“這……”墨九再搖頭。

她搖頭,不代表“不”,是代表自己不知道。古人的情感她不知,但現代人的感情她卻知道,像是一層紙包着的火,不管燃燒得有多熾烈,紙一穿,便化爲灰燼,莫說三年不見,便是半年不見,你的那個郎,也有可以變成別人的新郎。海誓山盟轉眼就可以是一個笑話,她覺得刻骨銘心這種東西,只適合小說。

但她不想打擊方姬然。

“你今兒留在這吃飯吧?”

方姬然看着她,不言不語,墨九又勾起一笑,“我親自做。”

這樣的墨九,絕美的顏,溫和的笑,旁人很難拒絕。

方姬然道了一聲“好”,喉嚨卻有些鯁。想她也曾和墨九一般,美得比花更嬌豔,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引來無數男子側目,爲此,三年前的蕭大郎沒少吃醋,便是墨九說的那個“脖子以下的親密接觸”,第一次也是因爲他醋意氾濫。

過往入腦,徒然惱人。

方姬然見墨九離去了,獨自回身坐下,摸過泛着熱氣的茶盞,顫抖着手遮開蓋子,卻覺得渾身冰冷,狠狠喝了兩大口熱茶,方纔壓住心底那一陣狂亂的心緒,安靜地坐下來,慢慢看着屋內懸掛的字畫打發時間。

這些字畫,都是名家真跡。

方姬然微微愕然……

一個怡然居而已,蕭六郎竟然這麼捨得下血本?

只不知若有一天,她也變成自己這般容貌,那蕭六郎又當如何?

思緒悠悠,方姬然微微一笑:“世間男子,又豈有不薄情之人?”

這一天算是家庭的小團聚,墨九是高高興興下廚的。她喜歡吃,心情好時,也喜歡做。有了廚娘幫忙,不過大半個時辰,一桌精緻的食物便準備好了。可織娘一見這些菜,再聽說是墨九親自做的,差點沒嗆死。她渾濁的眼看着墨九,許久不轉眼,雖然沒有問,那眼神裡卻分明寫着“你還是我閨女墨九兒嗎?”

墨九習慣了這種懷疑的眼光,隨口道:“在蕭家學的。”

想到她在蕭家吃過苦,織娘也不知真信了沒有,點點頭,幽幽一嘆,“你們姐妹兩個都不容易,也是做孃的沒本事,才害你們如此……但今日我們娘仨難得一桌吃飯,有些話,娘便想囑咐一下。”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墨九覺得她掃視的光芒有些晶亮,有些凝重,還有些意味深長。可仔細一看,卻又一切如常,“你姐妹二人皆由我出,將來不論發生何事,娘都希望你們少爭少鬥,互助互愛,平平安安到老。”

“噗”一聲,墨九笑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們要打架似的。”

方姬然也笑,“娘說得對,我與九兒都記下了。”

織孃的目光在方姬然臉上停停,又在墨九臉上停停,似是滿意了。

她點點頭,再次拿起筷子,給她倆一人夾了個肉丸子,“開飯吧。”

這餐飯吃得很是和睦,笑聲不斷,可方姬然還是在飯後離開了,織娘留她下來歇息,她也未肯,上馬車去了臨雲山莊,臨走之前,墨九爲她帶了些小點心,那事事周全的樣子,讓織娘不住點頭,只嘆閨女真的懂事了。

冬季天,格外的冷。

等着天黑的時間,更冷,也更漫長。

下午墨九正竈上忙活探監食物,薛昉便從蕭家過來了。

他不僅來了,還給墨九帶來了一個震撼的消息。

原來至化帝賊心不死……哦不,招駙馬之心不死。今日在金瑞殿沒有出言放蕭六郎的原因,不僅是案件沒有審結,還因爲他私心裡想讓蕭六郎娶了他最愛的女兒玉嘉公主。聽薛昉的意思,這件事情先前至化帝便暗示過蕭六郎了,蕭六郎也未置可否。

後來發生了荊棘園的事,再上墨家大會,便一拖再拖,直到蕭乾入獄。但今兒晌午,宮裡的大太監李公公來了國公府,給蕭運長下了話,說陛下有意結蕭家這門親事,把玉嘉公主下嫁給蕭乾。但若是皇帝下旨賜婚,恐會讓宋妍郡主不高興,又哭鬧不休,誠王那裡也不好解釋。不過,若是蕭運長親自向陛下請旨,爲六郎求娶玉嘉公主,又另當別論了。

這步棋到是精妙。

他不能做的事,卻讓別人幹,或說威脅別人非幹不可。

如今蕭乾人在獄裡,要生要死,不都由皇帝說了算麼?

李公公話裡話外的意思,若結了親,便是一家人,大事化小也就容易了。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蕭家數百年門楣,娶了公主,尊榮不斷,不娶公主,恐會斷於他手。

而且認真說來,蕭乾年歲也不小了,玉嘉公主更是過了婚配年歲,兩個人也算是郎才女貌,這樣的選擇題擺在面前,不需要考慮,蕭運長也懂得如何選擇最有利於蕭家。

薛昉說,他過來怡然居之前,國公爺已經草擬了婚書,去仙椿院給老夫人過目了,然後準備在明兒上朝之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陛下求娶玉嘉公主。

墨九壓下心底一掠而過的驚亂,笑問薛昉,“你告訴我是什麼意思哩?”

薛昉一怔。

愣愣地看着墨九,他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叨叨道:“你與使君兩個,不是相好嗎?”

相好嗎?僅僅只是相好嗎?

凝視他片刻,墨九終於點頭:“是,相好的。”

薛昉沒坐一會兒就回去了,他似乎也很忙,雖然墨九不曉得他在忙什麼。

待他離去,墨九繼續去竈上忙活,情緒沒有任何異樣,就像薛昉從來沒有來過,她也從來沒有聽過那些話似的。做完吃食,好不容易等到入了夜,她把藍姑姑與沈心悅都叫去了織娘屋裡。這母女兩個,時常少根筋,論起來,玫兒雖小,卻極爲機靈,而且守得住嘴巴,墨九非常中意她,於是換了一身方便的男裝,帶着玫兒出了門。

爲了不讓辜二久等,墨九特地提前去的,可馬車剛鑽入上次見到辜二的小巷子,還未靠近御史臺獄的城樓,便見前面火光沖天,燃燒的烈焰,吞雲卷雪,幾乎點亮了半邊天。

“御史臺獄走水了!”

“快……快去救火!”

“哪裡哪裡?”

“御史臺獄,可不得了吶。”

“別愣着了,快去看看……”

巷子裡,有人驚叫,有人奔走,有人拎水桶,有人推水車,都往御史臺獄的方向擠,那震耳欲聾的嘈雜聲,讓本該寂靜的夜晚,喧鬧不堪。一陣陣驚呼聲入耳,墨九整顆心臟就像被繩子吊了起來。

蕭六郎還在獄中,今日謝忱也關了進去,怎會突然着了火?

她登時冷了聲音,“阿陳,快着些。”

“九爺,前方人多,馬車過不去了。”

坐在車轅上的阿陳大喊着,聲音也有些驚亂,“怎麼辦?左執事還在裡面。”

墨九沒有回答他,也來不及回答他,她猛地打開車門便跳了下去,與那些拎了水桶往城樓衝的百姓一起往前移動。

時下的建築都是木質結構,房屋極容易着火,哪怕更夫每天都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火災也成爲了當下危害性最大的一種災害,堪比後世的車禍。不過,時人雖然對火災畏如猛虎,可若是哪裡“走水”,便是老遠的街坊四鄰,也會主動拎水救火,救人也是救己。

墨九趕到城樓時,火勢比先前更大了。

沖天的烈焰,夾着滾滾的黑煙,猛獸似的籠罩在上空。

那驚心動魄的“噼剝”聲,那驚恐莫名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也讓這個夜晚,格外驚悚。

城樓離監舍有些距離,雖然城樓未燃,燃的只是裡面的監舍,但墨九站在城樓外面幾丈開外,也可以感覺到那沖天烈焰帶來的灼熱溫度,大冬天的,竟將她雙頰烤得通紅,可想而知,火勢到底有多麼兇猛。

“讓開,都讓開。”

“不要擠過來,都遠着點。”

“都不要命了,往裡面擠什麼?”

城樓的大門是洞開的,守衛們吆喝着百姓,堵了一層又一層。

裡裡外外亂成一團,漫天的大火籠罩了層層監舍。然而,守衛們這般攔在面前,救火的百姓進不去,也不知裡間到底燒成了什麼情況,不由議論紛紛。

就在這時,人羣外面有人騎馬衝過來。

“令——”

人羣讓開道來,此人騎馬衝到城樓門口,高聲吶喊。

“傳陛下令,關閉城樓,不許放走一個。”

衆人譁然。墨九脊背上都生出了冷汗。

監舍裡面都着火了,還關閉城門,這不是生生要了裡面那些人的性命嗎?一瞬間,想到蕭六郎還關在裡面,墨九心尖似是痛得蜷縮而起,她來不及考慮這突如其來的大火是不是人爲,只吆喝着百姓,衝着大門的方向就跑。

“大家快去救火啊,若等火勢大起來,整條街都保不住了。”

人都愛惜自己,她這般喊,便是爲了激起羣憤。

可御史臺獄又豈是那麼好闖的?一排排守衛衝了過來。

“做什麼?想造反吶,退出去!”

“都退出去,再不退,別怪爺們手狠了?”

尖銳的長矛抵在面前,墨九低頭看一眼,恨聲高喊,“都着火了,還攔着不讓人進,也不讓人出,你們想讓裡頭的人活活燒死嗎?就算他們犯了事,也是父母生養,罪不至此,豈能草菅人命?”

“是啊,這位小郎君說得有理。”

不管她吼什麼,守衛們依舊攔住她,也攔住了嘈雜的人羣。

墨九正待煽動百姓怒闖,一隻手臂便橫了過來,“兄弟,行個方便。”

聽見熟悉的聲音,墨九猛地側目,就望見辜二不動聲色的臉。

這一瞬間,她的內心幾乎是感動的,“辜二,快,他們要關城門。”

辜二看她一眼,並不多言,上前與守衛的頭目交涉。可有了陛下的口令在先,不管他說什麼,那人不讓他們進去,而且執意要關閉城門,“不瞞辜將軍,火勢太大,已然救不了。還有,大火燒燬監舍時,不見了好些犯人,包括……”他壓低了嗓子,“包括今日送來的謝丞相……”

謝忱不見了?是跑了,還是死了?

那蕭六郎跑了還是沒有跑?至少不會和謝忱一起跑。

想到蕭乾的死心眼,墨九咬脣望向火光處,卻聽辜二道:“我是奉命前來協助的。”

他的手上,有殿前司的腰牌。

既然是公事,那人便不好阻止了。

前面堵路的守衛,終於讓開,已然緊閉的城門也“哐哐”拉開。可墨九與辜二還未入內,一騎飛馬便從火光漫天的監舍方向橫衝過來,速度如同閃電,快得驚人,不過轉瞬便衝到城樓處。他的身後是沖天的烈焰,他的長髮被北風吹得高高飛揚,他的面色冷峻如地獄的閻羅,他縱馬過來,以一種絕對的壓迫力騎馬高高躍過城門。

墨九瞪大眼睛,對上他的目光,心下狂跳不已。

他看見了她,小弧度的抿了抿脣,就在掠過她身側的瞬間,一手執僵,一手朝她伸來。

眼前黑馬呼地閃過,冷風颳面,墨九想都未想,搭上了他的手。

電光火石的一瞬,人羣都沒有看得太清楚,墨九已被蕭乾扯到馬上,放置在身前,只覺耳邊“嗖嗖”的寒風颳過,那神峻的馬兒已衝過人羣,往巷子深處奔了出去。

“剛纔過去的人……是誰?”

“蕭使君!”

“好像是蕭使君?”

“……完了!快追!”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兩人一騎速度極快,守衛們只一愣神,人就沒了。那個守衛頭目蒼白着臉看向辜二,一種似無奈又似的沮喪的心情,讓他幾乎快哭出來,“辜將軍,你看這事鬧得……你可得救救兄弟啊,沒了謝丞相已是飯碗不保,若也沒了蕭使君,兄弟吃飯的傢伙就保不住了。”

辜仇望着那遠去的馬兒,還有二人在風中獵獵翻飛的風氅,淡淡道:“蕭乾不會跑。你吃飯的傢伙,包在我身上。”說罷他三兩步衝出人羣,翻身上馬,疾風一般追趕了出去。

墨九被蕭乾攏在懷裡,疾馳老遠,都沒回過神來。

她雲裡霧裡,不明白的事太多,卻不知從何問起。

這個時候,街道上大亂,四處都是嘈雜聲,蕭乾似乎是在逃命,她自然不便相問,也不敢打擾。可隱隱的,她心裡卻有一種小竊喜,那種二人一起亡命天涯的興奮感,蓋過了恐懼與緊張,讓她身子依偎着她,手指小心抓住他的衣角,嗅着他身上的焦炭似的煙火味兒,動也不動。

“抓緊我!”頭頂突地傳來男人沉沉的吩咐。

“嗯。”墨九剛剛應完,便覺橫在她腰上的手,緊了一緊。

騎在馬上被冬日的風一刮,馬速又快,其實她雙頰都凍得痛了,渾身上下都透心的涼。可被他這麼一摟,墨九卻不再覺得冷,或者說,便是那冷,也成了某種點綴,她甚至想高聲吶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

“駕——”

蕭乾大喝一聲,黑馬便高高躍起。

而此時,外城的城門也正在徐徐關閉。

“來者何人?速速下馬!”

守城的禁軍,遠遠高喊着,便要攔截。可蕭乾操縱着身下的黑馬,卻驚龍出水,借勢疾奔一段距離,猛地掠起,直接從他的頭頂上躍過去,再一個縱身,馬兒便從尚未閉合的城門跳了出去,那門縫窄得只堪堪容下他們的身子。

“好險!”墨九呼口氣,回頭看城門再一次打開,有無數火把涌了過來,不由又吊起了心臟。但她沒有問,任由蕭六郎摟着她往城外飛奔,等身後的火光都沒了影子,方纔在呼呼而過的風聲中,拔高嗓子喊:“蕭六郎,咱們要去哪裡?”

背後的男人,聲音悠悠的,不回答,只是問她:“阿九怕不怕?”

“怕個屁啊!”耳邊的風聲太大,太冷。墨九捂了捂臉,怕他聽不見,又笑着喊道:“蕭六郎,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墨九啥時候怕個事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夜幕濃重,寒風呼嘯,她的聲音劃過耳際,蕭乾卻許久沒有回答,只把風氅脫下搭在她身上,想想又將風氅的帽子拉上去,緊緊捂住她的頭,再將她整個兒往身前一樓,“坐穩了!咱們逃命去!”

他身上剛上馬時被大火烤得火熱的胸膛,依舊帶着暖暖的溫度,墨九緊緊靠着他,覺得這一刻,竟是這麼久以來,兩個人最貼近的時候,有一種共患難的甜蜜。

來到異世,她的人生曾經無所依託。

不管遇到多少人,見到多少事,她都是孤獨的。

因爲沒有同類,她覺得整個世界,其實無人理解她。

但如今有了蕭六郎。

他也許同樣不理解她,但他卻可以縱容她。

這樣的縱容,這樣的溫柔,很美。

她正美美的想着,卻聽蕭乾又懶懶地問:“若是此一去,你將一無所有,甚至做不成你心心念唸的墨家鉅子,你也願意?”

墨九微微擡頭,“嗤”一聲,考都沒考慮,便道,“濁世繁華,財權名利,不過一縷青煙。人生在世,嘛,眨眼幾十年而已,我的目標是體驗生活。墨家鉅子我已經做過了,沒有什麼稀奇的。不要也罷。依我看,那方姬然也還行,讓給她了。”

蕭乾似是輕笑一聲。

墨九微微詫異,“好笑嗎?”

蕭乾道:“不好笑。”

墨九問:“那你還笑?”

蕭乾悶悶想了半天,冒出一句,“阿九,我高興。”

好吧,高興了所以笑。算他識趣,曉得用這樣的詞兒來討人喜歡。

墨九抿嘴樂着,戳了戳他的胸膛,感覺到他渾身僵硬,又忍不住埋頭在他懷裡悶笑。

可很快她便笑不出來了。因爲她發現,蕭乾並沒有要離開臨安府的意思,也沒有上官道繼續前行,而是帶着她去了樞密院位於城郊的一個京畿指揮大營。

遠遠的看見旗幡飄揚,大風颳得營前的風燈搖擺不停。

墨九似乎被冷風迷了雙眼,微微一闔,道:“蕭六郎,咱們不是要逃命嗎?”

蕭乾低頭,凝她半晌,大拇指慢慢撫上她的臉。

吹了這麼久的冷風,她的臉是冰冷的,可他的手卻是溫熱的,柔軟的。

“快說!”墨九眸子生輝,爍爍盯他。

“傻姑娘!”他喟嘆,把她攏入懷裡,“我逗你的。”

要知道,樞密院掌握着南榮的軍事機密及邊防等各項軍政要事,而南榮數量龐大的禁軍,一半駐京,一半駐外,身爲樞密使的蕭乾,擁有調動兵馬的權力,又怎會輕易束手就擒?

墨九怔了怔,心又慌了起來。

這個男人該不會真的想造丨反吧?

想來想去,什麼準備都沒有,這不像他的風格啊?

這麼擔憂着,墨九呆了呆,“不對啊,蕭六郎,你是要自投羅網,還是打算把如花似玉的我賣了換錢?”

蕭乾緊了緊她的腰,“對,不知豬肉幾個銀子一斤?”

墨九:“……”

馬兒馱着二人離營房越來越遠,旗幡翻飛的“嗖嗖”聲都清晰入耳,守衛的小校尉先是看見前方罩了風帽的墨九,盯着蹙眉瞧了半晌,終於看見了他身後的蕭乾。

雖然他不明白蕭乾爲什麼會和一個小郎君共騎,還是趕緊跑出來。

“蕭使君?!是蕭使君?”

蕭乾翻身下馬,順便拍了拍墨九的腰,示意她好生坐着。

可他掌心定位沒準,卻拍在了她臀上。

他一愣,墨九也無語瞪他。

二人正尷尬對視着,前方便跑出一隊披甲執銳的兵卒。

他們踏着整齊的腳步,還未走近,便齊齊單膝跪地。

“屬下等參見蕭使君。”

“蕭使君!蕭使君!”營裡的將領們也得了消息,紛紛奔了出來,這些人都是嗓音大的,個個震天雷似的吶喊,“哈哈,真的是蕭使君!兄弟們,蕭使君來了!”想來這些人也曉得蕭乾入獄的事,如今見他平安而來,激動的心情可想而起。一人一句蕭使君,十人也一句蕭使君,很快,那吶喊的聲浪便響徹了雲霄,蔓延在天際。

這樣的氛圍,很熱血,也讓墨九有些激動。

一個男人最帥最有魅力最吸引女人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在墨九看來,便是他立於無數男人前面都可以面不改色,顯示出駭人的氣迫,那恢宏的氣場強大得可以讓這些優秀的男人向他示弱,向他由衷的表達崇敬之意。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給女人最大的自信心與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比任何金錢或物質都來得重要。

蕭乾環視着拜倒在地的將領,慢慢擡了擡手。

人羣習慣了他的風格,曉得他有話要說,立馬安靜下來。

蕭乾緩緩道:“着令遲重率驍騎營兵馬前往艮山門,聽候本座調令。”

身材魁梧的遲重出列,抱拳道:“屬下得令!”

蕭乾頓了頓,又道:“着令白羽率虎翼左軍前往嘉會,聽候本座調令。”

白羽出例:“屬下得令!”

於是,一個一個將領受命離去,調派兵馬前往臨安府餘杭、東青、崇新、新開等各門各要塞,甚至運河口岸也有派兵駐紮。如此一來,整個臨安城都將被圍得水泄不通,被紮成一個大口袋,而蕭乾給將士的理由是“協助朝廷捉拿要犯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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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更啦,妹子們的掌聲在哪裡哩?

錯字等會兒修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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