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183米 二轉,猝不及防
南榮景昌元年正月十九,是一個讓汴京乃至天下人譁然的日子。
從正月十八入夜開始的珒、勐、榮三國之戰,以完顏修夜襲澗水河南榮大營的意外開始,震驚了世人,卻以一個讓所有人都意外的結果收場。
天亮時分,蓄勢已久的大決戰終於爆發,原本被北勐和珒人圍剿的蕭乾大軍,眼看落敗在即,卻突然來了個華麗大轉身。
誰也不曾料到,就在完顏修與蕭乾在澗水河打得難解難分,而原本冷靜觀戰的北勐四皇子扎布日領了一部分兵馬去圍堵墨九的同時,南榮大將遲重領左翼兵馬突襲了防衛森嚴的汴京城。
一個多時辰,天兒剛剛矇矇亮,久守城池不見援軍的珒國皇帝完顏敘,在遲重所帶火器的威懾之下,很快不敵南榮大軍。天亮時分,完顏敘召集衆臣於金鑾大殿,就戰事進行商議。結果,與武將烏之術言語不合,堂堂皇帝,竟然被大將烏之術在殿上一刀斃命。倉皇逃命的烏之術,爲求活命,竟然大開城門——
汴京本就只剩一座孤城,皇帝一死,全龍無首,衆臣無奈向南榮投降。
至此,汴京城破。遲重領兵入城,迅速佔領各大城門……
另外一方面,南榮大將古璃陽領南榮右翼兵馬,並未像衆人預料的那樣回援澗水河,而是夜襲了駐紮在採石坡的北勐後方大營。
在扎布日領兵前往澗水河之後,留守的北勐兵還在採石坡好吃好喝地等着前方的好消息,哪會料到蕭乾會派人端他們的老窩子?
倉促應戰的北勐騎兵,不敵古璃陽大軍。
天亮時分,茫然不知所措的北勐丞相納木罕領兵撤離採石坡,往北而去。
一個晚上發生的三場大戰,都有南榮兵的身影……
而這天晚上的戰役也被後世的軍事家們奉爲“以弱勝強”的經典戰例!
因爲,汴京城與採石坡的戰役結果,直接影響到了澗水河的大決戰。
可以說,是這兩場戰役的勝利,讓這一場大決戰發生了逆轉。
在澗水河與南榮大軍力戰的完顏修,得到兄長完顏敘以身殉國的消息時,一時間,萬念俱灰,分明勝券在握,卻以“天要亡我大珒,保存勢力爲要”這個充分的理由突然從澗水兵的戰場上撤兵,再領着珒國殘兵,沿五丈河往東北部潰逃而去……
完顏修這詭異的一“逃”,迷霧重重,令數百年來的歷史愛好者,衆說紛紜。
後世有史書家分析,汴京城一戰,以完顏敘爲代表的大珒國就此被宣佈了滅亡,也從此被掃入了歷史的塵埃。而完顏敘與大珒國的滅亡,完顏修不僅沒有落下半分罵名,還得了一個“不計前嫌,孤軍直入澗水河圍魏救趙,爲大珒國拼死力戰”的好名聲。
可事實上,這一無奈的“潰逃”,完顏修幾乎全身而退。他領着舊部,與汴京珒國殘餘大軍,潛往東北部,再另組政權,打上覆國的旗幟,很快就在哈拉巴成立了另一個與北勐、南榮分庭抗禮的珒國,自立爲帝。
歷史上將汴京之戰作爲世界格局的分水嶺,真正意義上的珒國也至此一戰滅亡。
完顏修的哈拉巴政權,史稱“後珒”。
此是後話,暫時不提。
只說墨九在回去的路上,得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幾乎是震驚的。
但有了浣水鎮那一個小插曲,她卻比常人明朗得多。
……仔細想來,除了一箭三雕的蕭乾,“潰逃”的完顏修,又何嘗不是這場戰爭的真正受益者?
他在奪儲之事上落敗於完顏敘,當初是從汴京大牢逃出去的。故而,不論他以什麼方式奪得珒國的皇帝之位,都有“名不正,言不而”的嫌棄,哪怕完顏修有那樣的實力,也不敢輕率爲之,落得弒殺親兄的千古罵名。但經過這血腥的一戰,事情卻變得完全不一樣。他以德報怨,力助完顏敘,是完顏敘自己不得力,死了與他何干?珒國的滅亡又與他何干?如此他的皇帝之位,不僅名正言順,還能完完全全得到完顏敘舊部的支持與愛戴?
名、利一起收,完顏修與蕭乾都是贏家,可以說是雙贏。
這個局,墨九不信與浣水鎮之約脫得了干係,而她牽涉其中,又何嘗不是一顆棋子?
不喜歡被人利用的感覺,她等不及入營,就黑了臉。
“蕭六郎,你不覺得欠我一個解釋嗎?”
似是想明白了一個天大的諷刺,她一臉的笑容,卻滿含譏誚,一句聽上很軟,很柔,可北風風一刮,幾乎是寒氣森森地灌入了蕭乾的耳朵裡,讓他身子微微一僵,再轉頭看她時,一雙眸子有着難以描述的無奈。
“阿九,我說我不管對你做什麼,都是爲你好,你信嗎?”
“得得得,先甭說好聽的。”墨九擡手阻止了他,放慢了馬步,“你說讓我幫個忙,領着塔塔敏離開,我就傻乎乎的信了,二話不說就走人。結果怎麼着?你不過是調虎離山,想借着塔塔敏引來扎布日,從此把北勐打得落花流水。”
慢幽幽擡起眼眸,她定定望住蕭乾,語氣比先前更軟,“六郎,我不喜歡被人利用。我以爲我需要你的解釋。”
“阿九……”蕭乾靜靜看她,幽暗的眸子裡有着深深的憐惜,“天亮之前,澗水河大營完全被包圍,我與遲重、古璃陽都無法聯絡,我不敢保證,一切都會如我所料,取得勝利。你當曉得,戰場上瞬息萬變,一旦有一個環節出了問題,便會滿盤皆輸。”
墨九微微眯眼,眼波瀲灩的看着他,遲疑一下,卻未吭聲。
喟嘆一聲,蕭乾又道:“世道之難,難在人心難測。我不敢自以爲是的認爲完顏修一定會遵守約定,事實上,完顏修突襲大營,可未留半分情面,他也一樣在等待汴京城的結果……若是完顏敘不死,汴京城不破,他就會真的與北勐圍剿於我,以期獲得最大的利息。你懂嗎?”
這一點,墨九之前沒有想到。
但蕭乾這麼一提醒,她大概也就瞭解了。
他們之間,本來就無敵友之分,有的只是利息而已。
輕輕一笑,墨九語氣帶了一絲無奈,“可這些,你應當早點告訴我的。”
蕭乾目光幽幽,望向天際無邊無垠的飛雪,“我來不及,也賭不起。”
說罷他往墨九涼涼的小臉兒看了一眼,眉頭微微一蹙,“我怕你知曉兇險,會留下來與我同生同死!”
“呸,你想得美!”墨九翻個白眼兒,手指輕撫馬背,“九爺我還沒活夠呢?這天地如此之大,怎會捨得陪你去死?繼續說吧,你算計扎布日也就算了,怎麼把我一起算計進去了?蕭六郎,我很討厭做人的棋子。”
聽她嬌嗔,蕭乾淺淺一笑,聲音已是鬆緩不少,“冤也冤也!阿九誤會我了。扎布日竟然會爲了塔塔敏領兵離開,這一點,我事先並不知情,又談何利用你?實際上,這一環本就不是我在意的。阿九應當知曉,古璃陽襲擊的是採石坡的北勐大營,是扎布日留下來的人,也是北勐的糧草重地。就算扎布日不領兵離開,只要完顏修一撤兵,北勐大營被襲,糧草被毀,扎布日又怎會是我對手?”
墨九想了想,點頭,眉梢揚起,“好像有點道理。好吧,我暫時信你一回。”
頓了頓,她聽出了興趣,又意猶未盡地問:“你說這一環不是你在意的,哪一環纔是你在意的呢?還有……你與北勐的關係,往後又當如何?”
談到這個,蕭乾淡然的面色微微一沉。
似乎考慮了一下,他才道:“我在意的是,扎布日此番行徑,是他個人行爲,還是大汗的意思。”
墨九心裡一窒。
這個問題在此之前她就曾有過考慮,對蕭乾來說,這個確實太重要,幾乎干係了他的政治生命。
若只是扎木日,那他這一戰,可以說勝得徹底,既向北勐大汗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也把有力的競爭者扎布日釘在了恥辱之柱上——不僅與七妹苟且,還擅自領兵破壞兩國聯盟,破壞北勐的大計,簡直可以說這輩子都再無翻身之地。
若扎木日的行爲是來自北勐大汗,那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念及此,墨九不免問:“那你證實了?”
蕭乾牽着馬繮繩的手微微一緊,面色有微微的變化,但姿態卻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
“不論是誰,如今都已是不重要了!勝者王,敗者寇。經了此番,扎布日再無可用的價值。”
一個戀妹癖,一個敗軍之將,必將聲譽掃地……那如今的扎布日在只重利益的皇帝看來,確實再無價值可言了,而本來就很難選擇接班人的北勐大汗,唯一有點成氣的兒子扎布日成了這德性,還能如何?
慢悠悠看向蕭乾冷峻的面色,墨九有些事情仍然不明白。
“那個爲遲重大開城門的烏之術,是你的人?”
蕭乾微怔一下,沒有反駁,只是衝她一笑。
這一笑,讓墨九以爲看見了魔鬼的微笑,雖然那麼豔美,卻讓她有一點發悚。
要知道,烏之術可是徹頭徹尾的珒人啊?
身爲珒國大將,他怎麼可能爲蕭乾所用,弒君禍國,引千古罵名?
她滿帶驚疑的樣子,顯得天真而單純,蕭乾抿抿脣,微微眯眸,淺笑道:“只要是人,就會有畏懼。在我面前,無人敢不懼。”
墨九“啊”一聲,沉思半晌兒,纔想起他“判官六”的綽號,也是這個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蕭乾是做什麼出身的。
低低抽一口氣,她搖了搖頭,凝重道:“蕭六郎,我突然發現,你太可怕了……”
微微眯一下眼,蕭乾淡淡看着他,“嗯”一聲,平靜地道:“故而阿九當慶幸,我喜歡你。”
墨九怔了怔,哭笑不得,“謝了,我怕死你了好不好?依我看啦,往後我得儘量離你遠一點,免得無端遭了橫禍……”
她話音還沒有落下,突見蕭乾輕輕揮了一下衣袖,她眼前一花,還沒有看明白到底揮了個什麼東西,只覺得一陣清香撲面,而她的馬兒竟像受驚似的,“嘶”一聲,撒開蹄子就往前衝了出去……等她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才感覺到了奇怪:她的馬兒跑了,她爲什麼還在原地?
激靈靈一下,她回頭看見蕭乾似笑非笑的臉,不由惱怒推他。
“討厭!幹什麼把我拎到你的馬上來?還趕走了我的馬?”
他笑而不答,只將她裹入自己的大披風裡,拉低她頭上的風雪帽,手一束,緊緊環住她的腰。
“坐好!”
“啪”一聲,青驄馬受了驚叫,突地騰空而起。
墨九嚇得趕緊抓住蕭乾的胳膊,“喂,你做什麼?”
蕭乾微微一笑,低頭深深望她一眼,黑瞳裡似劃過一抹薄煙般的瀲灩光彩,卻什麼都不說,也不理會她的掙扎,只把她緊緊圈在懷裡,然後在衆將士瞠目結舌的觀望裡,策馬衝入了漫天的風雪裡……
——
以北勐四皇子扎布日爲首的一衆北勐大將都被蕭乾抓獲,但北勐騎兵並沒有完全受制於蕭乾。
在古璃陽領兵前往北勐駐營的採石坡時,雖毀了北勐糧草,取得了戰爭的勝利,然而北勐騎馬主力卻在丞相納木罕的帶領下往北逃去,保存了勢力。就在蕭乾回到大營的時候,納木罕派遣的使者就到了澗水河。
使者帶了一封納木罕的私信。
信上,納木罕表示,扎布日帶兵與南榮發生衝突一事,他是事後得知的。
當然,北勐大汗對這邊的形勢還完全不知情,他如今已領兵退出了汴京地界,並且派人快馬加鞭將此事告之北勐大汗。在收到大汗旨意之前,北勐還會繼續維持與南榮的昔日盟約,絕不會輕易與南榮發生衝突,希望蕭乾也念及舊情,不與北勐爲難,並且善待北勐四皇子與七公主。否則,北勐二十萬騎兵,恐怕也只有拼死一戰了。
這封信措辭懇切,卻又不卑不亢,很像納木罕的風格。
蕭乾燒燬了信件,沒有再派人前往追擊北勐騎馬,而是盔甲未脫,便又開始整肅澗水河大營。
經了一場戰事,如今的澗水河大營,一切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空氣裡的硝煙味兒還在,蕭乾的大旗也還高揚在營門口的旗杆上,但營裡的氣氛明顯輕鬆了許多,不復往日的凝重。
沉寂許久的營地,因爲打了勝仗,蕭乾又抓了扎布日回來,而顯得熱鬧萬分。從將軍到士兵,一個個笑逐顏開,擊掌慶賀,向天狂吼,藉此抒發釋然放鬆的心情。這一天,大雪飄飄,一直未絕,可這一片寬敞的河岸上,卻歡聲笑語不斷,冷風裡,吹拂出來的是肉味與酒味兒,這些從生死線上僥倖活過來的將士們都興奮不已。除了當值的人,其餘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猜拳押骰,說着戰史,好不快活。
晚上會有一場盛大的慶功宴,蕭乾把事情交代了下去,又把將校們召集入大帳,對戰事做總結與未來的佈置。
然而,將校們都來齊了,他默默地環視一圈,卻發現好像少了一個人。
“小王爺呢?”
宋驁並不會每次議事都出現,缺席是常有的事兒,而且他行蹤飄忽,一般人也管不住他。
聽了蕭乾詢問,幾個部衆面面相覷,額額有聲,似乎都不知情。
這時,沈老將軍蹙了蹙眉頭,突然低頭出列,對蕭乾抱拳,嚴肅道:“回稟大帥,小王爺在你離開大營後,就領兵追擊完顏修了……”
什麼?!蕭乾淡然的面色,狠狠一變。
一瞬後,他拳心重重拍在案桌上,茶蓋掉落,在案桌上發出“錚錚”的響聲。
“誰允他去的?”
“這個……”沈老將軍不敢擡頭看他,語氣也略略遲疑,“大帥,王爺是皇子,又是監軍,他要去追,末將不敢阻擋。而且,而且……末將以爲,完顏修此次未宣而戰,突襲我軍大營,已是無恥,若非大帥運籌帷幄,早有對策,恐怕我軍這次將陷入萬劫不履之地。完顏修實在可恨,若是讓他跑了,不僅小王爺,末將也不甘心……再有,東北本是珒人的地方,完顏修一入東北,將會如虎添翼,屆時我等想要再收拾他,又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了。末將以爲,趁他潰敗逃離之機,羽翼未豐,一舉殲滅是再好不過的。”
沈老將軍這番分析一出口,引得帳裡衆將齊齊點頭。
“沈老將軍言之有理,果然深謀遠慮!”
“是啊,末將也作此想。”
“末將附議!”
幾個將校都紛紛點頭,言語都是褒讚,似乎宋驁已經提了完顏修的人頭回來了似的。
蕭乾冷冷掃他們一聲,鼻翼裡輕哼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
畢竟此時責怪什麼都沒有用了,宋驁都已經走了。
而且,他與完顏修的浣水之盟,除了他們二人,並無第三個人知曉。認真說來,沈老將軍的話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宋驁此番行爲也並非全是衝動。他們唯一的錯就錯在,太過低估完顏修了……
扶額沉思一瞬,蕭乾冷聲道:“薛昉,派人快馬追上小王爺,讓他馬上調頭回營。”
薛昉抱拳,毫不猶豫地稱“是”,轉身便要出去。
“大帥!”這時,一個侍衛汗涔涔的入得大帳,把一封拆好的信函呈上來,“這是小王爺臨行前留下的,請屬下務必交給大帥!”
這個宋驁!蕭乾眉頭跳了跳,冷不丁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拆開信封一看,果然是宋驁的字。
這封信也正如他這個人一般,風流不羈,字裡行間全是來自骨子裡的叛逆。
“長淵見字如晤:小爺身爲男兒,皇室子弟,自當策馬沙場,爲國建功,而非以聯姻這等拙劣的裙帶關係來穩定兩國聯盟,你等太小看爺了,卻以爲爺除了耍弄婦人,就再無本事乎?看着好了,此次不斬完顏修,小爺誓不還營……長淵不必爲我擔憂,若小爺僥倖勝了,請長淵務必在陛下面前爲我美言,取消與北勐的聯姻。若小爺敗了,折在完顏修手上,請長淵好好教導我的兒子,並告訴他,他的父王是一個錚錚丈夫,而非只懂得吃喝玩樂的紈絝王爺!”
“愚蠢!”
猛一把將信函捏在掌中,蕭乾冷峻的面孔,像浮上了萬年不化的冰川。
——
是夜,爲歡慶勝利,南榮將士齊聚澗水河畔的駐營地,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兵馬大元帥兼樞密使蕭乾親自出席了慶功宴,與將士們一起舉杯。從戰爭角度來說,不死就是勝利,只要活着的人,喝的那口酒就是甜,吃的那塊肉就是香。這種因爲逆轉而獲得性命的人,格外珍惜生命,那種由心而發的幸福感,也是可以感染人的。
墨九看着這樣一羣活蹦亂跳的人,看這一片肥沃的土地,感受着命運的神奇,不知不覺也就多喝了幾杯,小臉兒紅撲撲的,眸子也滿是快活。
“墨九,你說他能贏嗎?”
坐在她身邊的人,是彭欣。看她時不時發笑,不由蹙緊了眉頭。
“他?他是誰?”墨九斜眼過來,有一點懵,酡紅的面孔滿是不解。
“唉,還能有誰?”彭欣嗔怪地看她一眼。
“哦,我曉得了。”墨九嘻嘻笑着,把手肘掛在她的肩膀上,眸光灼灼生亮,“小王爺吧?你在擔心他?”
“嗯。”這一回,在她面前,彭欣沒有避諱。
若遇常事,她倒是可以無所謂,真正的無所謂。畢竟他是王爺,再怎麼樣,也不會活得不盡如人意。可戰爭不是兒戲,而且宋驁雖然跟隨蕭乾打了九個月的戰,但單獨領兵出戰卻是第一次,而且對手又是赫赫有名的完顏修,連蕭乾對陣他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就算帶着潰逃之兵,也不會那麼好對付,說不準就會出現意外……
這一點,彭欣知,墨九也知。
幽幽一嘆,墨九不好把自己猜測的蕭乾與完顏修“有染”之事告訴彭欣,更不好預測其實滿血的完顏修,發現宋驁這一隻小BOSS,會不會直接殺了他爆裝備。預測不了小王爺的命運,她只能含糊地安慰彭欣。
“吃你的東西,把身份養好是正經。小王爺也不算大奸大惡之人,想來不會有什麼事的。”
彭欣冷眼剜他,“不是大奸大惡?他還不奸不惡了?”
“唔,差不多吧!”墨九舉了舉酒盞,“好啦,吉人自有天相!你就不要擔心了。不管遇到什麼事情,當我們無能爲力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不是杞人憂天的擔心,而是照顧好自己,不讓別人擔心。”
也許是她這一碗“心靈雞湯”灌服了彭欣,此後她再沒有表現出什麼來,可從她偶爾微蹙的眉頭,墨九看得出來,她或許可以對宋驁放手,卻無法真正的放心。
今天晚上營裡的伙食豐富,但是竈上的伙頭兵做出來,味道對於墨九這張挑剔的嘴來說,就差了那麼一點。於是,她中途開了一個小竈,只邀了彭欣、玫兒、墨妄、擊西等幾個相好的人在私底下吃。這會兒聽彭欣談到了宋驁,墨九不知不覺就又想到了塔塔敏。
對於那個七公主,她很難提起惡感。
但如今事態未明,南榮與北勐已經幹了仗,蕭乾自然不能再像先前那樣禮數週全的對待北勐七公主。
這會兒,塔塔敏被軟禁在帳篷裡,有士兵看守着,沒有缺吃少喝,但不得隨意出入。
至於扎布日,待遇就比她慘得多了。他與他的幾個高級隨從一起,被薛昉關押在馬棚裡。
這樣天寒地凍的日子,馬棚四面透風,寒冷可想而知……
最緊要的是,他與塔塔敏,總歸也是見不上面的。
墨九嘆息一聲,想了想,讓擊西拿一個空碗來,親自把飯菜盛滿,又遞給他。
“去,給七公主拿去。”
擊西愕然的接過,“爲什麼?”
爲什麼?墨九也不太清楚。可能基於女人的同情心,可能基於塔塔敏之前給她準備的那隻烤羊,也有可能她覺得塔塔敏完全是無辜的。
歷史上的戰爭都叫女人走開,可總是與女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正如塔塔敏,她肯定不想讓扎布日亂來,可眼看她就要與南榮聯姻了,扎布日或者耐不住了,自己壓不住脾氣,終究是幹出了這件讓整個天下都津津樂道的蠢事來——
可從另一個層面上說,正如楊玉環、褒姒等背上黑鍋一樣,塔塔敏又何嘗不是?
男人總會在自己私慾的頭上,加上一個“重情重義”。
扎布日突然對蕭乾發難,其私心裡,難道真就沒有爲了那個北勐大汗之位?
畢竟北勐大汗中意他的外孫,並且有意栽培之事連丞相納木罕都知曉,扎布日這個北勐四皇子,身爲大汗之位最爲有力的競爭者,就當真一無所知,當真毫不在意?
不知道塔塔敏信了沒有,反正墨九不信。
從現代社會走過來的人,更能清晰的認識到人性本質。
這一場看似爲了女人倒戈的戰役,也許根本上,就是權力私慾。
擊西不情不願地送飯菜去了,墨九吃飽喝足,與彭欣和墨妄等人聊了一會天,說打算領着玫兒回去收拾東西。
在慶功宴之前,蕭乾已經遞了話過來,明日一早,他就要離開大營,去汴京城了。澗水河大營離汴京城很近,大軍還得駐紮在這裡,但佔領一個地方最主要的標誌,便是佔領主城。如今汴京城裡只有一個遲重,他是個武夫,無法主持大局,還得蕭乾親力親爲。
或者說,必須得坐穩汴京,才能預示着這場戰爭的徹底勝利。
在郊外紮營而居始終不如大城市生活條件好,墨九對此舉雙手贊成,聽說蕭乾明日一早就過去,巴巴地要尾隨。
可她剛準備提腳,人還沒有走出帳篷,彭欣卻喊住了她。
“墨九,等一下。”
墨九慢悠悠轉頭,看彭欣面色蒼白,不解地皺眉,“怎麼了?捨不得我啊?與我一起去汴京城好了!”
彭欣不是一個面部表情很多的人,但端坐在小杌子上,她今兒的神色看上去卻不太正常,像是猶豫,又像是欲言又止,“墨九,我想離開了,耽擱這麼久,不好再麻煩你。”
這些日子,彭欣吃了蕭乾開的藥,身子已是好了許多,再按着方子吃幾帖藥,想來就能痊癒。如今宋驁離營,音訊全無,她念及他的安危,又着實相信還在興隆山的小兒子,離開兒子這麼久,與其坐立不安的跟着大軍輾轉,不如先回興隆山看看兒子,再一起等待宋驁的消息好了。
一個思念兒子的母親,心情如何,墨九可以想象。
她不便干涉彭欣,也理解她的想法,可是卻不太放心她這樣拖着病體離去。想一想,她與墨妄商量了一下,他們離開這麼久,也不知興隆山的墨家,被喬佔平管理得怎樣了。於是三個人約定好,由墨妄領墨家弟子護送彭欣回興隆山,等打點好那邊的事,這邊汴京城應當也安頓好了,到時候,宋驁班師回來,彭欣也把兒子帶過來,一家人就可以團聚。
“好了,那我先去收拾東西!”墨九想到汴京城,有些興沖沖的,“明兒一早我送你們啓程。”
“墨九!”說完了自己的正事,彭欣臉上鬱氣卻沒有消去,那密集的陰沉似乎還越來越重,“還有一個事。”
看她這樣神神鬼鬼的樣子,墨九眸子一蕩,也嚴肅了臉,“有什麼事,你直說便好。”
彭欣目光涼涼的看向她,“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又來預感?一聽她說預感,墨九就想到了艮墓她的預言。
心裡涼颼颼的,她瞪了彭欣一眼,“我的聖女,咱別裝神弄鬼了,到底有什麼感受,你快說!”
彭欣微微闔上眼睛,凝重的表情似有敬畏,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若能說得清楚,我早就說了。正是因爲不知究竟是什麼事,我纔不知如何說。從昨日起,我一見到你,便心慌意亂,每次這樣,總會不好的事情發生……總歸,墨九,你一定要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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