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092米 蠱之意念控
呼吸微微一滯,墨九望着雨幕,久久不語,思緒無端複雜起來。
“姑娘,這邊走。”鴛鴦笑着提醒。
“嗯。”墨九拎着裙襬,匆匆擡步入得偏廳,發現東寂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個雕了富貴牡丹的紫檀木食盒,只那一層外飾便精緻完美得讓考古出身的她有一種想撲上去的衝動。
東寂微微一笑,看着她指了指食盒,“來得匆忙,我沒有準備別的,只一盤玲瓏珍珠奶捲,帶給你嚐嚐。”
玲瓏珍珠奶捲,光聽名字就很有食慾了。
墨九睡了大半夜,晚膳吃的那點東西早已消化殆盡,暗暗咽口唾沫,走向東寂的另外一邊椅子,與他隔着一個桌面坐下,看他頭髮還半溼着,又歉意道:“本不該來打擾的,可事情太急,我一時找不到旁人幫忙,不得已來找食友了。”
東寂輕瞄一眼,並不介意她刻意的疏遠,帶笑的目光裡像蘊了春風,極是暖人,“你若不找我,我才該生氣了。朋友,便是用來打擾的。”
這哥們兒就是會說話!
墨九打心眼裡覺得舒坦。
霎時,她腦子裡的陰霾散去,雨過天晴,飽含笑意瞥着他,道:“東寂今後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義不容辭。”
東寂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臉上,脣角微牽,“好。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墨九笑得很真誠。
“那九兒今日找我,有何要事?”他問。
“東寂先去換身兒衣服吧!”墨九尋思一下,又看了看牡丹食盒,笑道:“你看你衣服都溼透了,我若纏着你先說自己的事,也太不仁道了。這樣,我先吃東西,你先換衣服,等下回頭,我們再說。”
饞貓似的她,乖巧、真實,還順便關心了他一回。東寂似乎很受用,點點頭,將那個讓墨九很想摸上一摸的食盒輕輕打開,把裡頭的玲瓏珍珠奶捲端出來,囑咐她慢些吃,便告辭離去。
與東寂這樣的男人相處,墨九沒有心理壓力。
因爲他太懂得照顧人的情緒,不管說話還是做事,永遠恰到好處,掌握着應有的分寸,也保持着朋友應有的尺度,不會讓她覺得難堪,更不會讓她不自在。
想是曉得墨九想自在的吃東西,他換了衣服並沒有馬上過來,等她吃了個半飽,他算着時間差不多了,方纔穿了一件居家的素色直裰,腰上系一條祥雲紋的玉帶,風度翩翩地進來,然後食盒一收,不許她吃。
“夜間不宜多食,可以了。”
“呃!好。”墨九是吃貨,但也不是一個不顧健康的吃貨。她笑眯眯點頭,看着食盒上面做工精緻的富貴牡丹,突然懶洋洋地瞄了東寂一眼。
“這個食盒用料考究,雕工一流,非普通人可用。這裝奶捲的盤子,釉色潤美如玉,紋飾不多,淡雅卻有雅趣幽韻,非官窯不可燒出。便是這奶捲,從口味與精緻程度看,怕也得御廚方能做出?”
“沒錯。九兒好眼光。”東寂輕輕發笑,“這食盒乃宮廷之物,這食盒乃內窯所產,這奶捲也是御廚手筆。”頓一下,他望定她的眼,笑容更大了,“你信嗎?”
若他不這樣坦然相告,墨九還真的十分確定這些東西都出自宮廷。可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這麼一調侃,墨九反倒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測了。
就她所知,南榮的達官貴人也可以享用這些東西,便是蕭府上,她也曾見過許多貢品級的日常用品,想來這個時代,這個國家實在太富有,人們的物質享受並沒有烙上太深的君權烙印。
她正思考,便聽他又道:“九兒在想什麼?”
墨九擡頭,嚴肅臉,“我在想,你究竟是哪個龍子龍孫?”
東寂抿了抿嘴脣,淡淡一笑,轉頭先讓鴛鴦給她奉水漱口,等她都收拾利索了,方纔道:“我是哪個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九兒找我有何要事?”
這麼一說,墨九神思就歸位了。看東寂的樣子應當很忙,人家大晚上的趕回來,她一直拉着人扯閒磕確實不好。
斟酌一下,她沒有拐彎抹角,直接便道:“我想去參加明日的墨家大會,可沒有邀請帖子,這臨安我找不到旁人,想來東寂可以幫我?”
“沒問題。”東寂連一聲詢問都沒有,就直接應了,“你消消食去歇着,明兒與我一同前往。”
“嗯。”事情這麼順利,可墨九腦子裡轉了幾個變,回答得卻有些猶豫,“東寂就不問問我,爲何要去?”
東寂低笑一聲,“不管爲何,只要九兒想去,便可以去。”
這是霸道總裁的範兒啊?墨九默默思考着,終是不想問太多,點頭笑道:“好吧,這次算我欠東寂一個人情。回頭若有機會,墨九定當報答。”
“報答就不必了。”東寂的視線掃過她紅彤彤的臉,眸色微微一暗,轉而又笑道“若九兒實在過意不去,明日一早,你來做飯。”
“哦對!”墨九想起來了,喜滋滋地道:“上次離開我便說過,下次見面,由我展露廚藝的。那就這麼定了,一言爲定。”
她說罷讓鴛鴦把她拎來的松花蛋拿過來給東寂顯擺了一下。這個東西對東寂來說是新鮮食物,他拎了一個研究着,將做法問得很仔細。墨九除了告訴他做法,以把常見的吃法告訴了他。兩個人都是吃貨,談起美食來便是滔滔不絕,直到冷風灌入偏廳,差一點把油燈吹滅,墨九纔想過來——醉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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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與男子過從太密。
她笑着打個呵欠,“困了。”
東寂眉梢輕輕一皺,並沒有多說什麼,依舊笑着,讓鴛鴦送墨九回屋休息,然後便轉身自去。
“明早見。”
“明早見。”
墨九看着他的背影,理了理風氅的斗篷,匆匆回房,寬衣睡覺。
這張牀很大很柔軟,可以容得她在上面輾轉反側,所以,她便睡不着。一個人太好了,好得幾乎沒有缺點,這就是成了最大的缺點——東寂便是如此。而且,他對太好,好得讓她心裡有點不踏實。無端受人恩惠,卻無法回報,那本身就會成爲一種壓力。
她把自己捂在被子裡,在外面狂風驟雨的催動下,腦子裡胡亂的想着,一會是東寂、一會是蕭乾,一會是墨家大會,雜而無緒。突地,她裹了裹被子,腦子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這樣的雨夜,若有個懷抱可以依偎,會是怎樣的感覺?
電光火石間的念頭,一閃而過。
可與之相對的,腦子裡條件反射地出現了一張風華絕代的臉,頎長挺拔的身影,還有他衣袍飄飄,騎在高頭大馬那一副清涼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明兒在墨家大會上若被他看見,會怎樣?
黑暗中,她悄悄摸着自己的臉,嘴角牽出一抹笑來。
不,她不能讓人認出她來。
蕭六郎不能,墨妄不能,方姬然和靈兒也不能。
——
夜雨悽悽,夜風狂狂,漱洗了天地間的塵埃,卻卷不走低壓在屋檐之上的烏雲。一朵朵黑雲猛獸似的,伏在天際高處,任由狂風相卷,暴風相襲,依舊俯視着這個淒厲的大地。
樞密使府。
雨霧中的夜已深了,卻依舊燈火通明。
“主上,讓擊西去把九爺抓回來吧?!九爺也太不像話了,一個婦道人家,怎能大晚上留宿男子家中?若非主上英明,事先下了醉紅顏,怕得發生什麼不倫之事了?不過主上吶,這男女之間的感情是處出來的,主上若不早佔先機,到時候恐就……”
“阿彌陀佛!”闖北看他越說越不像話,主子的臉也越來越沉,終於忍不住,一把拽着擊西的胳膊,將他往外拉,“走!”
“噯噯噯,擊西還沒說完哩。”擊西使勁掙扎,“李闖北,你大爺的,你天天管着擊西,是要做什麼?”
“老衲在度化你,不要不識好歹。”闖北不由分說把好管閒事還喜歡做思想教育的擊西給扯到了裡間。那裡面,聲東和走南兩個傢伙正在打着呵欠下棋,根本無視他們二人的存在。
闖北問:“你看不出主上很生氣?”
擊西點頭,“擊西不是在寬慰主上嗎?”
“有你這樣寬慰的?”闖北雙手合十,無奈的搖着頭,如有道高僧一般,低低唸叨着什麼,擊西不明所以,狠狠扳他的手,“喂,你在念什麼經?”
闖北睜開眼:“你若再闖進去多說一句那些廢話,恐怕就不止笞臀了,今日你小命不保,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一週年忌辰,相識一場,我提前超度你也罷。”
擊西俏生生的臉,登時拉了下來。
“李闖北,我和你有仇是不是?”
他話音未落,裡頭果然響起蕭乾的聲音,“擊西!”
擊西身子一震,看着闖北無辜的面孔,恨恨瞪他一眼,輕“噯”一聲,慢騰騰推門,撐着門框探頭看着背對他的蕭乾,膩歪的笑出一臉苦相,“主上,幾個?”
蕭乾回頭,“什麼幾個?”
擊西癟了癟嘴,“主上不是要笞臀嗎?”
蕭乾臉色微微沉,“去把儲冰室的鑰匙拿來。”
明兒就是冬至,入冬的天冷得刺骨,他卻要儲冰室的鑰匙,擊西完全理解不了。不過闖北多日來對他的“度化”,多少還是讓他開了點竅,雖然喉嚨有些癢癢,還是什麼也沒有問,便乖乖的退下去了。
蕭乾揹負雙手,靜立窗前看雨滴從屋檐的瓦間流下,珠子似的擊打在地面的青磚上,漱漱作響,一動也不動。沉靜的面孔像上了一層黑釉,寫滿了繁雜的心事。
薛昉垂手立在他身後,觀察着他,脊背上涼涔涔的。從今兒墨九離開樞密使府,然後去了菊花臺開始,他家使君的臉色就不太好看,可情緒還算穩定,也沒有多說什麼。
可一刻鐘前,探子卻冒雨前來稟報,說菊花臺那位,大半夜的居然不顧傾盆大雨,徑直過去私會墨九了。那些探子不明蕭乾的心思,只曉得就實彙報墨九的情況,順便加上自己的心得體會。
聽見“私會”的詞,薛昉就曉得完了。
果然,蕭乾站在窗前吹了半天冷風也不作聲。
他的樣子很安靜,卻極爲瘮人。
薛昉曉得他在隱忍,可隱忍過後,就不曉得誰要倒黴了。他不想觸黴頭,一動也不敢動,觀察着蕭乾冷肅的背影,脊背也繃得緊緊。
“薛昉。”蕭乾突地喚他,“幾更了?”
“四更天了!”薛昉算是看出來了,每次遇到墨九的事,他家使君就這樣不陰不陽的,讓人害怕。他緊張的瞄了一眼那個背,又用商量的口吻道:“明日要去墨家大會,使君早些歇了吧?”
蕭乾眉頭微微蹙起,突地轉頭看他。
“我今日是不是不該把她攆走?”
薛昉一愣,卻見他撐着額頭,似乎頭痛地小聲道:“應當關在府上,不讓她出去惹是生非。”
“關在府上”這個說話,薛昉其實有些懷疑。連醉紅顏都嚇不到的墨九,又哪裡關得住?再說了,他家使君若真拿她有法子,又怎會在這裡獨自神傷?
薛昉對墨九這個人,半分都理解不了,也無法回答他家使君這樣高難度的問題。他苦着臉,顧左右而言他,“使君放心好了。墨姐兒聰慧機靈,斷然不會吃虧的。”
“機靈、聰慧?”蕭乾冷哼,似乎不怎麼看好墨九的智商,“但凡長點心,也不會那般容易信人。”
薛昉不曉得怎麼回答,怪異地看他一眼,躊躇着,“人家會做吃的,墨姐兒又好吃,難免……就往那裡跑了!”
這貨太實誠了,根本就不知踩了他家主子的痛處。蕭乾剜他一眼,他剛好迎上,愣一下,仍不知情地道:“依屬下對墨姐兒的瞭解,她就愛好兩樣。一樣是美男,一樣是美食,人家兩樣都齊活了,她喜歡去菊花臺,這也怪不得……小姑娘嘛,都喜歡溫和的,柔情的,哪個喜歡整天面對一張冷臉?”
說到這裡,他只覺面前的冷氣越來越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話不太中聽,嘿嘿乾笑一聲,恨不得咬掉舌根,“這個,屬下不是說使君。您大多時候還是很……很溫和的、很柔情的。”
“……”蕭乾掃他一眼,轉過身。
他沒有責怪薛昉,就那般站在窗前,挺拔的身軀紋絲未動,對着無邊無際的雨夜,深幽的目光裡,情緒浮浮沉沉,像溢出了一層冰。
這時,一個高瘦的人影子躡手躡腳地飄到他的身後,用蚊子一般細小的聲音道:“主上,儲冰室鑰匙拿來了,擊西還順利檢查了,裡面的冰……長得很喜人。”
蕭乾沒有應,神思不知飄去了何方。
微微偏頭瞅他一下,擊西輕輕將手放在蕭乾的肩膀,重重一拍,拔高聲音,“主上!”
“啪嗒”一聲,他被蕭乾甩翻在地。
“哎喲!”他苦着臉,“我是擊西啊。”
蕭乾低頭看着捂着腰呻吟的傢伙,輕輕一哼,“下回不要動手動腳。”
擊西很無辜,看着他大步離去,轉而向薛昉道:“小郎吶,難道擊西又錯了?擊西不是害怕主上中邪了麼?這才試試他還活着沒有。”
“你哪天不錯,才稀罕哩。”薛昉瞄着他搖了搖頭,大步跟上蕭乾的腳步離去了。
偌大的空間裡,只擊西睡在地上,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然後聽見闖北一聲“阿彌陀佛”,他從地上彈了起來。
“闖北,走去看看,主上去儲冰室做甚?”
從臥室到後院的地下儲冰室,蕭乾冷峻的面孔上,沒有半絲變化。但每一個人見着他,都瞧得出來,他情緒很不穩定,千萬惹不得。
站在那個夏日才用得上的儲冰室門口,他打開門,進去轉了一圈,又差人端來了一張可供休息的軟榻放在中間,然後出門,解開風氅丟給薛昉,脫下靴子,把束了玉冠的長髮解開,便只着一襲白色的中衣,赤着雙腳走了進去。
“使君!”薛昉抱着蕭乾的風氅,在外面眼睜睜瞅着,見狀不由大驚失色,“您這是做甚,這麼冷的天,你會受不住的。”
蕭乾沒有回頭,墨一樣的長髮披散在背後,頎長的身軀靜靜立於冰冷的室內,像一座俊美的冰雕。
頭一偏,他對薛昉道:“讓探子繼續盯着,一有風吹草動,速來稟報。”
“是。可是,不對啊使君。”薛昉生怕他凍着自個兒,又跟着衝了過去,可他還未入內,儲冰室厚重的銅質大門便“砰”一聲關了過來,碰了他一個灰頭土臉。
蕭乾的輕飄飄從裡面傳出。
“不許任何人打擾。”
薛昉苦巴巴地杵在門口發愣。
擊西和闖北跟了過來,探頭看了看,“怎麼回來?主上呢?”闖北問着,然後看着薛昉直愣愣的目光,詫異道:“主上進去了?一個人?準備在儲冰室就寢?”
薛昉點點頭,聲音散在雨夜中。
“我怎麼感受咱們主子……也瘋了?”
蕭乾當然沒有瘋。
他記得上次在楚州坎墓的冰室裡,雲雨蠱就迅速成長,催化了二人的情緒。那個時候他便斷定,遇上強烈的外部刺激,可以促動雲雨蠱的成長,也可以讓雲蠱與雨蠱之間產生更爲緊密的情緒牽引。
儲冰室的溫度,與坎墓的冰室也差不多了。
他盤腿坐在軟榻上,望着儲冰室照壁上的圖案,一雙俊美的眸子淺淺眯起,靜靜思考着,沒有半分表情。
好一會兒,他似是想到了什麼,脣角微微一牽,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將之前端正的姿態放鬆,慢慢斜躺下去,闔上眸子。
風雨交加的冬夜,能凍死路邊野狗。
這個夜晚墨九睡得並不安穩,她的身體忽冷忽熱,明明屋子裡燒着地龍,明明蓋着那麼厚的暖被,可睡過去了,她卻發現像在坎墓冰室那般寒冷。刺骨銼心的冷意,似附上了人的骨頭縫兒,讓她很是難過。可比這更難過的是一種不知從何處洶涌而來的渴望。
“九兒……”
無邊無際的冷意與黑暗裡,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輕輕呼喚他。她如墜夢境,瞪大眼睛尋找着,一步步循着聲源走過去。
“誰?誰在叫我?”
一個男子身着月白色的軟緞輕袍,斜躺在一張紅雲般豔靡的氈毯上,雙目半闔半眯着,似有奪人魂魄的妖氣,讓人看一眼便挪不開眼。柔軟的大紅氈毯上,他月白色的袍子領口是開着的,露出一片緊實的肌理,那惑人的顏色形狀,一直延伸到精壯的腹肌之地,再往下便被柔軟的布料遮住了。
可半遮半掩最爲渴望。
野性與華貴,妖孽與冷豔,仙氣與邪氣,在蕭六郎的身上,竟然融和得這般完美,整個世界在他面前,似乎都失了顏色……她有些口乾舌燥,腳不聽使喚走了過去,有一隻從心底深處長出的鉤子,很想鉤開那一片布料,看看內裡風光。
這感覺一旦滋生,便再也壓抑不住,她雙目赤燙,帶着一種近乎狂亂的渴求,走得很慢,可身上卻慢慢燙了起來,呼吸亂了,語氣顫了,似醒非醒,似夢非夢。
“六郎?你怎這般了?”
她在夢裡喚了一聲,啞啞的,缺水的,帶着渴望的聲音,似乎讓那個人很滿意。他清俊的臉上掠過一抹淺笑,蕩入她的眸中,帶着罌粟般致命的蠱惑。
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蕭六郎何時這麼妖孽風情了?
他在她的心底一直是嚴肅的、冷峻的、清涼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不容於塵世的,帶着一股子仙氣的人。他清心寡慾,刻板的臉上永遠寫着女子勿近。
但這時的他居然會這樣朝她笑,妖異的、邪魅的笑……配上他一襲白衣,一地的紅毯,竟然嬌豔無比。還有他似乎在說着什麼,輕啓的脣,像好吃的果凍,讓她很想上去啜上一口。
這感覺有些色丨情,她受不住自己,臉上的紅熱慢慢延伸到了耳根。以至於她耳朵“嗡嗡”作響,覺得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六郎,我是不是在做夢?”
她聽見自己在問,聲音帶了一絲顫意。
“不是!”她清楚地聽見了他彷彿帶了魔力的聲音。然後,他朝她伸出手,一雙似有流光的眸子讓她無法直視,亦無法抗拒。
她慢慢走近,將手搭入他掌中。
他輕輕一拉,她便站立不穩,順勢倒了下去,柔柔的伏在了他的身上。近在咫尺,兩兩相望。這樣的姿勢這樣的角度,六郎看上去更爲邪魅多情。可男子便是男子,他身上的硬實與她的柔丨軟不同,只輕輕貼上,便能明顯感覺到男子與女子的差異。
她很緊張,與他相貼的肌膚,慢慢便溢出一層潮丨溼的汗意,讓她的雙頰像在爐火旁烤着,燙得驚人。
“阿九你看,我是不是男人?”
昏昏沉沉中,她聽見他如是問她。
她喉嚨裡“咕”了一聲,不知怎麼回答。
他又低笑一聲,帶着魅惑的幽幽問:“我是個正常男子,我也沒有不行。阿九可想試試?”他似乎很介意她那天的話,執了她的手,便輕輕搭在他腰上,讓她順着他的腹往下探,似乎要證明給她看。
墨九訥訥的看着他。
這個人明明聽見了她的話,卻裝着什麼都不在意,偏生跑入她的夢裡來,卻一頭囂張的妖獸,擾亂她的思緒。
哦……是夢。
她搖了搖頭,感覺自己活在二次元的空間裡,明知是在做夢,腦子也清醒,可身體卻不完全受她支配,有一種不知真假的彷徨。
“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她眉頭慢慢蹙起,“我明明在東寂的……”
“噓!”他握緊她的手,給他一個奪命的邪魅眼風。那專注、認真的眸色,似乎要望入她的眼底。
墨九激靈靈一顫。
這種怪異的感覺,刺激着她的心臟,一種期待與他肌膚相親的急迫感,幾乎強勢的壓迫了她的理智,切割了她的思維,讓她進退不得,又身不由己。
“蕭六郎,不對……我覺得這事好像有點不對勁兒……我先前好冷,這會又好熱,我好像腦子有些不受控制……”她說不受控制,就真不受控制,手突地發力,將他緊緊扼制在掌心。
他悶悶輕哼,目光爍爍盯住她。
突地,他擡起她的下巴,讓她面對着他,慢慢擡頭,吻上她的脣角。蜻蜓點水的一下,他便退開,爾後扼了她的後頸,讓她的頭低下來,伏在他的脖窩裡。汗溼的,柔軟的、滾燙的肌膚緊緊相貼,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也不有看對方,只呼吸相交,深淺不一。
空氣裡安靜下來。
有一種甜甜的暖香,似伊甸園裡的鮮花在盛開。園子裡那一條潛伏了無數年的蛇,慢慢吐出了信子,想鑽入那顆米分紅的蘋果嫩嬌的果芯,啃吃它豐沛的汁水。
“阿九,可以嗎?”他的臉側過來,脣角擦過她的耳朵,暖暖的呵氣,香風便闖入她的耳,暖昧得激起她身上一層又酥又癢的感覺,層層裹住她的身心,人便無力地癱軟在他的身上。
她似吃醉了酒,不太清醒,連呼吸都帶了喘意,“可我覺得我不是我,六郎,我怎麼了?”
這句話還未落音,他眉頭微擰起,似有不悅,突然掐緊她的腰,一個翻身便調換了彼此的位置,她在下,而他在上,他的手撐在她的身側,身子伏在她身上,輕輕順了順她鬢角的發,便抽去了她頭上的髮髻,“阿九好美!”
在他的讚美聲裡,她的身子棉絮一般無力地熨貼着他,一頭長長的黑髮如雲似緞,鋪在火一樣焰紅的氈毯上,與氈毯上繡着的花瓣交相輝映,畫面絢麗得像一個夢,一個讓她恨不得永遠沉淪的夢……哦,是的,是夢。
她嘆,“六郎,可惜是夢。”
他笑:“是夢,所以阿九莫怕。”
她搖頭:“我不怕,我願意的。”
他又笑,“你倒老實。”
她眨眨眼,“我總是老實的,六郎,我喜歡你。雖然我不知我爲什麼喜歡你,是不是因爲受了雲雨蠱的控制纔會喜歡你,但這一刻,我喜歡你是真的。六郎,你呢?”
他黑眸爍爍的盯住她,沒有回答,然後低頭吻上她的脣,那烈焰般燃燒的熱情,伴着脣與齒相合的刺激,讓墨九身子戰慄一下,輕嚶一聲,嘴脣便含糊不清地迎上他。
“六郎……”
“嗯?”他吻着她,一直在吻。密密麻麻的吻如火山爆發似的熱度,從她的脣慢慢移到她的面頰、耳朵、脖子、瑣骨……他的呼吸滾燙,他的聲音含情帶誘,他每一個音調都帶着熾烈的沙啞與魅惑。
“阿九……我也是。”
墨九整個兒被點着了,肌膚上像被火焰滾過,汗水沾溼衣裳,暈眩麻痹了神經。他吻得太熱情,太投入,他奪去了她的理智,她根本無法思考,天地似乎都在她的眼前旋轉,而她陷入他滿是男性氣息與薄荷香的欲丨望漩渦裡,再不會冷,再不會想,只全身心在他低低喘息着攻城掠地時,用火一般的熱情迴應他。
腦海中,似有燦爛的煙花掠過。
飛沙走石般的激烈之火,燒得她渾身虛軟疲憊,似經歷了一場生死攸關的大戰,手指頭都沒有了力氣。
當窗外的雨聲漸漸停下,當天空的顏色從墨黑變成鯉魚肚白時,她輕呼一聲,從榻上坐起,愣愣地看着帳子,撫着還在發燙的雙頰,還有腦門上的冷汗,恨不得咬舌自盡。
她居然做了一晚的春丨夢?
而且還是和她討厭的蕭六郎?
更可怕的是,夢中情形,她都記得非常清楚,深刻,就像親身經歷過的一般。這種詭異的感覺,讓她有些害怕。若非依舊還在榻上睡覺,她真感覺是見過了蕭六郎。
更可怕的是,夢裡的她不像自己。
那像一個真正被雲雨蠱控制的一個人。
除了慾念,還是慾念。
她拉過一縷頭髮理了理,就着昏暗的光線瞅着,腦子裡下意識便想起蕭六郎湊近她的頭髮,輕輕細嗅,掌心羽毛般慢慢撫過,再溫柔似水的將她的頭捧起,一點一點啃吻的樣子。
“娘啊!”她捂臉,“莫不是瘋了?”
頓了頓,她激靈一下,“還是雲雨蠱又長大了?”閉上眼睛,她思考着,可夢裡那混着中藥味的薄荷幽香,似還在鼻端,那個人低頭吻她時,長長的睫毛都似在面前眨動,還有他敞開的袍子裡,那腹肌之上,似乎還有一條斜着的刀疤。猙獰地蜿蜒在恥骨上方,帶着一種力量感與征服欲……
那真是的蕭六郎嗎?她拉住被子捂住臉。
“姑娘醒了?”鴛鴦在屏風外面輕喚。
“嗯。”墨九定了定神,慢慢起身將衣服披在身上,趿上鞋子慢慢出去,看着鴛鴦,不太確定地問道:“我昨晚上沒有說夢話吧?”
鴛鴦是個愛笑的姑娘,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她看着墨九古怪的表情,搖了搖頭,“昨晚姑娘睡下後,鴛鴦沒多一會就睡着了。鴛鴦睡着了,雷都打不醒。姑娘,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看着她恬美的面孔,墨九放心了。
“沒事。走吧,帶我去竈上做飯。”
爲了回報東寂,墨九這餐飯做得很用心,可不論她多麼想要集中精力,依舊無法迴避時不時的走神。夢裡蕭六郎帶着低笑的輕言軟語,妖孽得不若平常的魅感,老是佔據她的腦子,以至東寂什麼時候入了竈房,她都沒有發現。
“九兒今日氣色不錯。”
東寂溫和的聲音,依舊春風似的暖人。與蕭乾的外在清涼內裡妖孽不同,他是一個沉穩貴重,玉一般溫潤的男子。與他相處很舒服,卻很難有澎湃而起的情緒。
“九兒?”他又喚一聲。
墨九“啊”一聲,反應過來自己又想到蕭六郎,不由尷尬一笑,對他道:“時辰還早,東寂怎不多睡一會?”
東寂站在門品,看着她的情緒,微微斂眉。但只一瞬,他又笑了開來。他的背後是雨過天晴後冉冉升起的太陽,那金色似爲他渡了一層溫和的光芒,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更爲柔和。
“怕你不慣,來幫你。”
墨九挽了挽袖子,甜甜一笑,“不會的,我這個人最是自來熟,普天下的竈房都一樣,有鍋,有鏟,有調料。”眨了眨眼,她努嘴朝往示意,“院子裡空氣新鮮,你去轉轉?我這裡很快就好,今兒是決計不能動你一根指頭的。”
東寂輕笑着,點頭離開了。
墨九長長鬆了一口氣,專心做吃的。
菊花臺的食材很豐富,可以由着墨九發揮,可昨兒晚上的夢太累,她有些打不起精神來,只尋思做一些東寂沒有吃過的,有現代化風味的早餐給他嚐嚐鮮便好。
煎了幾個營養豐富的水果餅,她泡了黃豆和花生差人拿去石磨上磨了漿來,熬了一鍋濃濃的花生豆漿,做了一個醋椒黑木耳,再煎幾個嫩黃的荷包蛋,等食物都好了,又在每個盤子裡放一朵剛摘的嬌俏小黃菊,看着便賞心悅目了。
東寂坐下來,目光便是一亮。
“這一桌早膳太好看,我捨不得吃了。”
墨九瞪他,“不要爲吃貨丟臉,吃!”
輕笑出聲,東寂不再客氣,修長的手執了筷子,夾起一張水果餅,翻來覆去看着餅中的水果丁,讚了一句,往嘴裡一咬,面上便露出滿足的喜悅。
“水果入餅,別有風味。九兒是如何想到的?”
這哪裡是她想到的?
墨九無法告訴她過往的經歷和穿越的事情,只老神在在的嚴肅臉,“天賦!來自廚藝高手的天賦。”
她嚴肅的樣子,讓東寂笑着搖了搖頭,也不再追問,只將盤中食物逐一品嚐,讚不絕口。
做廚子的墨九自然也得意,尤其這些東西斷然不是東寂常吃的,看他又驚又喜的滿足樣子,那種身爲現代人的優越感更加強烈。而且,她有一種回報了他的舒坦。
餵飽了東寂的胃,她提出了要求,“你曉得我的身份,我若就這樣和你去墨家大會,肯定不太好。所以我準備喬裝打扮一下,還望你爲我保密。”
東寂目光微閃,“喬裝?”
墨九笑出幾顆白白的牙來,“對啊,我喬裝成你的侍衛可好?扮成個男的。”
東寂眉頭輕皺,“我侍衛沒這麼矮的。”
墨九拍額,瞪他:“好吧,那我喬裝成你的侍女怎麼樣?你總該不會說,你的侍女沒我這麼醜的吧?”
雖然這是一個事實,她臉上的醉紅顏沒有退,確實不怎麼雅觀。可她不希望這句話從東寂的嘴裡說出來,先封了他的嘴。
東寂忍俊不禁,“你的臉,不管喬裝成什麼,都很難藏得住。”默了默,他突然問:“記得我上次拿來玩耍的那個鍾馗面具嗎?”
墨九當然記得,那天晚上差點沒把她嚇死。她皺了皺眉,“墨家大會去一個鐘馗,似乎不太合適吧?再說,也沒有我這麼瘦小的鐘馗吧?”
東寂眸中含着笑意,“我當然不止一個面具。”
墨九輕“哦”一聲,仔細打量着他的臉,一點一點觀察,看得很仔細,“東寂,你沒有戴面具吧?”
“當然沒有。”東寂失笑,撫了撫自己的臉,“哪有這般精緻的面具?”
“王婆自誇。”墨九哈哈大笑,“不過也是。”
由鴛鴦和翡翠伺候着,墨九換了一身裝扮,穿了與鴛鴦和翡翠同款的丫頭裝,臉上戴了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墨九不知這是不是真人的皮做的,心裡有些膈應,但往臉上一戴,居然很服貼。戴好之後,在臉上鋪一層淡淡的水米分,遮住連接位置,描上眉,畫上脣,眉心點一粒硃砂痣,她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姑娘的樣貌。長相平平,不醜,也不美,這樣的人丟到人羣中都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昨兒的暴雨之後,今日大晴。
一陣舒適的涼風從車簾的縫隙吹進來,墨九眯了眯眼,讓鴛鴦掏出銅鏡給自己瞅了瞅,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大着膽子撩開車簾,坐在東寂的身側,看臨安府的街景。
不多一會,臨雲山莊到了。
一抹炫目的霞光落在臨雲山莊門口那一座墨子的雕像上。墨九半眯着眼,在心裡默默拜了拜祖師爺,就轉開了目光。
臨雲山莊門口有一塊極大的平地上,這會兒,大大小小的馬車停在上面,很有秩序,可她並沒有發現蕭乾慣常用的那一輛。想到昨夜,她心裡微微一沉,也不知是什麼心情。
“馬車往這邊停。”
“這位大哥,你把車駛那邊去。”
“來來來,這位弟兄,跟我這邊來。”
臨雲山莊的門口,吆喝聲不斷。
來的人太多,太擁擠,一些沒有邀請帖的人也擠在外面瞅熱鬧。可人家不入莊子,墨家弟子也不好上前攆人離開。這些人嚴重影響了道路,讓他們不得不花費大量的人力來疏導,很是頭痛。
馬車停了下來。
東寂從墨九的身側探頭望了一眼。
“明遠,把帖子遞上去。”
“是,公子。”周明遠在車外朝他躬了躬身,匆匆往臨雲山莊大門去。
墨九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臨走時,若有若無瞟來的一眼,心裡微微怔愣。其實她很想曉得帖子上面,東寂到底是什麼身份。
是如他所說,是某位皇子皇孫?或是像蕭乾一樣,是一個有着境外勢力的他國龍子鳳孫?
“九兒。”
東寂的目光突然轉過來,落在她變得陌生的臉上。墨九“嗯”一聲,回過頭來,與他對視。
他的眼神裡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歉意,似乎很難開口。她怔了怔,笑道:“你我有食友之誼,直言便可。”
東寂看着她燦爛的笑容,不由想起她未中醉紅顏之前,那一夜在蕭府湖畔所見的傾世容顏。他脣角輕輕一牽,“我曾說,你我相交,以食會友,不必管對方的身份。可人活於世,又不得不涉及身份。我不想瞞你,你也不必驚訝。”
墨九靜靜的看着她,點頭。
“不管你是誰,對我而言,只是東寂。”
東寂一怔。
慢慢的,他綻開一個笑容。
和煦、溫暖,滿足得彷彿擁有了整個天下。墨九奇怪他會這般在意這個事情,就算他是皇子皇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她好早之前就認識小王爺宋驁,也不覺得他有什麼特殊的。
“放心,我不‘以名取人’的。”
她對他報以友好的一笑,可不待她笑容收住,臨雲山莊門口就匆匆過來幾個人。打頭的人正是方姬然,墨妄、尚雅,還有申時茂等一些長老。他們從中而出,排開墨家弟子,恭敬的對馬車致禮。
“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恕我等未能遠迎。”
墨九笑容一收,頓覺不妙。
……東寂居然是太子宋熹?謝忱的外孫、謝貴妃的兒子,還與宋驁和蕭乾處於敵對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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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元宵快樂,麼麼噠。
願你們看書的每一天,都能輕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