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廠家屬院1號樓102。
羅軍左手上揣着一塊破報紙包裹的青磚,右手衝着門“咚咚咚!”的敲了三下。
“誰啊?”
門內傳來一位女人的聲音。
“您好,我找劉助理。”
“哦,找老劉啊!”
門內的女聲答應着就開了外門。
可一看到門外站着的是一位完全沒印象的年輕面孔時,卻不由得露出幾分狐疑神色,問道:
“小夥子,你是?”
“您是嫂子吧?我是供銷科羅少青的兒子,我叫羅軍。
去年我和我爸還過來給您和劉助理拜過年呢,您還有印象嗎?”
羅軍笑容可掬的客氣道。
“哦哦哦,記得記得,是老羅家的大小子啊,快進屋坐!”
羅軍笑着答應着,被眼前這位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嫂子讓進屋裡,經過一條狹窄的走廊,進到屋內坐下。
羅軍進到屋裡,剛剛經過的客廳很小,或者那根本不能稱之爲客廳,說是一條狹窄的走廊更爲貼切。
這種戶型在80年代很常見,人們一般習慣叫這種戶型爲獨單,大概也就是不到40平米,別看戶型不大,但這年頭能分到房的就不錯了。
排着隊分不到房子,住在職工宿舍的有的是,像羅軍和父母住的那樣,一早住進偏單戶型的是絕對少數。
羅軍坐在屋裡,臥室還算不小,這也是這種獨單的特點,大臥室、窄客廳、長條的陽臺,廚房也基本就在陽臺上。
“唉,小羅你先坐啊,老劉在廚房呢,我去給你叫去!”
羅軍半站起身,笑着點頭回道:
“唉,嫂子,您受累了!”
“老劉、老劉,別忙乎了,菜我拾掇,你去屋裡吧,老羅家大小子找你。”
羅軍打量了一下屋內陳設,洋灰水泥地面、鐵條焊的臉盆架子,架子放着紅星廠自己生產的搪瓷臉盆,上面搭着紅白條的毛巾,衣架上掛着廠子裡的工服,牆上還掛着幾張黑白或大或小的黑白相片。
羅軍站起來走到相片跟前,看着牆上大多是合照,有的像是上山下鄉時候的,有的是在大學時期的合照,有的是剛進廠時候的...
說起來這屋裡陳設太過簡單了,甚至五斗櫃上連個錄音機都沒有,還比不上許多工人家裡,可羅軍卻注意到了些不一樣的地方。
就在五斗櫃上,挨着暖壺、茶缸子的旁邊,一件古樸青綠色的花瓶引起了羅軍的注意!
羅軍目測花瓶高35釐米左右,在瓷器裡,屬於中等個頭的。
該件器物,撇口,束長頸,溜肩,深孤腹,深圈足。通體施肥厚的青釉,器身通體暗刻花紋,頸部段口下有五道凸起弦紋,下飾蕉葉紋數道,腹部刻的牡丹,也是暗刻。
別看羅軍說的這麼熱鬧,其實就現代人的審美直觀看上去,這件器物一點都不出彩,也許談不上醜,但和美也不怎麼沾邊。
這種趨勢,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還不明顯,但到後面越是如此,在一波波土豪的金錢轟炸下,人們對於古瓷的審美觀越發的趨向於明清瓷,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乾隆時期那種豔麗炫彩的瓷器。
這點從後世的瓷器的價格上反應尤爲明顯,像羅軍看到的這件元末明初左右的龍泉窯青釉瓷器,全名大概應該叫‘龍泉窯刻纏枝牡丹紋花觚’。
即便是放到幾十年以後也就是二三十萬的意思,50萬到頂了,還及不上一件相同大小乾隆官窯的起拍價。
怎麼說呢,這東西給人的直觀感覺,就像是80年代家裡擺在家中的一件普通青釉花瓶,和周圍的環境完美融合,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不懂行的人進屋肯定不會注意到的那種。
做爲前世資深頑主的羅軍,有一本事,就是但凡古物,通過目測就能估摸出大小,但凡上手,就能掂量出輕重,八九不離十。
這也是後世許多老藏家都掌握的技術,因爲後世的老藏家,但凡是玩瓷器的,一般都會找一件甚至多件大開門的標準器,用手掂量去感受它的份量,等在遇到同類瓷器時,上手一掂,便知份量對不對。
這會羅軍在人家作客,又是小輩,當然不可能去上手。
但只憑目測,他也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畢竟這年頭那些專門做高仿瓷的大佬都還沒出世,所以鑑定這件器物並不難。
開始羅軍還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什麼差錯了。
在他記憶中,這家的主人劉長青應該是個高手,爲什麼把這麼一件古董就明目張膽的放在五斗櫃上,就不怕哪天不小心摔了嗎?
可在一仔細看,羅軍才注意到,在五斗櫃和牆面凸起部分有個夾角。
而這個古董花瓶正好被放在夾角里面。
在加上這件瓷器本身的重量就不輕,只要沒有人故意將花瓶從裡往外拉拽,是不會對花瓶造成風險的。
在想想這件屋子裡就這麼大,恐怕放在別處還不如這裡安全。
也難怪屋內的主人會這麼放。
“呵,想的還挺周全!”
羅軍小聲自言自語道。
卻沒想到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道:
“呵呵,怎麼,小羅同學對我們家的花瓶還感興趣?”
羅軍轉頭,看到是劉助理,連忙笑着打招呼笑道:
“劉助理!”
眼前這個衝自己說話的人正是他記憶中後來當上紅星廠廠長的劉長青。
不過這會他還只是一名廠長助理,雖然算是天子近臣,不過論級別也就是一箇中層幹部。
這會正一邊說話,一邊拿着抹布擦手呢!
“哈哈,你也好,你是供銷科老羅家的大小子?”
“是啊,劉助理,去年我還和我爸來您家拜過年呢!”
羅軍這會又搬出了他在門口時對劉長青愛人的說辭。
其實他去年壓根就沒和他老爸一起來過,是他老爸自己來的。
不過這都無所謂,無非是客氣一句。
而且他敢打賭,像劉長青這種廠長身邊的紅人,過年來拜年的多了,他不可能都記得。
果然,劉長青下一句就假裝客套道:
“哈哈,記得,記得,沒想到你小子都這麼大了。
我還記得我剛進廠子的時候,你才上初中吧?”
“是啊,劉助理,我現在高中畢業都兩年了!”
羅軍試探性的把話題向招工進廠這邊引...
可劉長青卻佯裝着岔開話題道:
“哈哈,這是家裡,不要老劉助理、劉助理的叫了。
我比你大幾歲,你就叫我劉哥就行了!啊!”
羅軍表面笑這,心理卻暗道老狐狸一隻,但嘴上還是順着對方話頭道:
“那可不行,您和我爸是同事,又是領導,我這麼叫不亂輩分了嘛!
我聽我爸說您以前是搞技術出身的,要不我管您叫劉工吧?你看行嗎?”
羅軍不留痕跡的恭維道。
他後世聽不止一個人說過,這個劉長青最得意的就是他是技術出身的,在當上廠長以前最愛聽別人叫他劉工。
果然,被羅軍這麼一說,劉長青哈哈大笑道:
“哈哈,你個小羅啊,哪學來這麼多彎彎繞?
行,隨你怎麼叫都成。
坐吧,站着幹嘛啊!”
羅軍答應一聲坐在椅子上,張嘴想向劉長青直接說明來意,同時也把手裡那用報紙包裹的青石方磚也放到了桌子上。
“唉,好嘞,劉工,我今天過來,是想求您...”
沒等羅軍說完,面前的劉長青在次笑着岔開話題道:
“哈哈,小羅啊,既然來了家裡,咱們不談公事。
我剛纔看到你一直衝着我家的花瓶仔細打量,怎麼,你認識它?”
或者能知道點港臺明星,但對古物的瞭解,恐怕還不如一個喜歡華夏文化的老外瞭解的多,尤其是羅軍這麼大的小青年。
而劉長青之所謂這麼問,一來是好奇羅軍爲什麼會對自己的寶貝感興趣?
二來也是故意岔開話題,因爲這兩年自從他當上廠長助理後,來家裡找他疏通關係,想進廠、換崗的人太多了。
‘哼哼,老狐狸,想堵我嘴?
老子不露點真才實學,真拿我當生瓜蛋子?’
羅軍此刻心裡想着,嘴裡跟着道:
“認識,瓷器嘛,誰不認識!”
“噢?哈哈,對,是瓷器,那你知道這是什麼瓷器嗎?”
劉長青本來還真對眼前這個大男孩有那麼一點期待,可當聽到羅軍說話後,卻是哈哈笑了起來。
‘看來是我想多了,毛頭小子一個,怎麼可能認識古瓷!’
誰知下一刻,羅軍換了副神態,自信的侃侃而談道:
“什麼瓷器,這要看從哪說起了?
論窯口,這是典型的龍泉窯,論斷代
先說器型吧,您剛纔管它叫花瓶,應該是故意考究我呢吧。
這件瓷器的器型我沒叫錯的話應該叫‘觚’。
是由古銅器中的‘觚’演化而來,戰漢的觚原是酒器,後又演變成祭器,用於明堂或各式大典。
因其器形端莊得體,宋代以後進一步轉化稱爲陳設器。
而這種花觚造型,自元代開始流行,以龍泉窯最爲有名。
而像您家櫃子上擺放的這件花觚特徵明顯,就是典型的龍泉窯作品。
從樣式、造型來看,小子不才,猜測斷代爲元末明初時期左右。
如果給它起個名的話,大概應該叫‘元末明初龍泉窯刻纏枝牡丹紋花觚’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您這件花觚小了點,算不上精品...”
劉長青:“......”
聽着羅軍一口氣滔滔不絕的說完。
弄得自認高級知識分子的他一下子聽傻了...
他是真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年輕在古瓷領域的知識居然還要遠古於自己,這個年頭相關的書籍極少。
以他的知識、見識,也就只能鑑定出他手中的這件瓷器是件龍泉窯的花觚。
卻沒料到,眼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居然一口就敢斷定他這件花觚是元末明初的,而且說得頭頭是道,還弄得他無法反駁...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羅軍的斷代完全是根據後世經驗半懵半猜的,只要是龍泉窯的東西,那十件有七八件都是元末明初的,就算不是,你咬定說是,對方要是二半吊子也得含糊。
除非是清仿的,但清仿的龍泉窯做工明顯比元末明初的工藝好的多,一眼就能分辨。
但這些劉長青不知道,這就是後世大數據時代賦予羅軍的知識碾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