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也不清楚,爲何執着於爲小賈爭取這筆高額撫卹金,他自詡不是個善人,善人至少不會殺人。在兩個月前,他的戰友死在熱帶叢林,在過去的十年,他有數不盡的戰友甚至連他都忘記名字的人命喪戰場,他們也有家人也有妻兒老小需要養活,他雖然不認識小賈,但打心眼裡想讓他能死後瞑目。
酒是越喝越多,姜濤漸漸發現蘇北的精神狀態不對勁兒了,在她看來蘇北的酒量能把白酒當涼水喝,可沒想到他今晚還是喝多了。
姜濤對他的怨氣漸漸消失,反而覺得此時的蘇北更像個無助的孩子,趿拉上一次性拖鞋走過來,將他手裡的半瓶酒奪過來放在桌上。
“心裡很難受嗎?”
蘇北淡笑一聲,仰躺在椅子上。思緒回到兩個月前,第一個同他擔任狙擊任務的人是博濤,在一顆***毫無徵兆的從後方飛來時,博濤大吼一聲小心,等蘇北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血泊裡。
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一直到最後柳寒雪死在自己的懷裡。
“我不是最幸運的那個,而是被他們保護的那個。”蘇北如鯁在喉,在獵鷹時,訓練官員對他的要求最嚴格,在平時他又是最被那些人庇護的一個。
蘇北一直不懂,爲什麼拼上性命,那些傻瓜都要讓自己活下來,難道就是因爲我最小嗎。眼睜睜的看着一個接一個的兄弟倒在自己面前,蘇北寧願自己是死的那一個,戰友們壓在他身上的寄託,讓他感到幾乎窒息。
獵鷹大隊長吳大海,年近四十的老隊長,執行完那次任務後就會退伍,回家陪他老婆。隊長十八歲當兵,二十四歲留部隊後結婚,一年之中只有屈指可數的兩次探親假,幾乎都消耗在路上,回家只能住一個晚上。即便如此,隊長嫂子還是很爭氣的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
“怎麼跟她們說啊……”蘇北痛苦的撓着頭,死的可以不管,活着的怎麼辦,隊長嫂子抱着孩子站在小區門口等着,自己難道告訴她們這個消息。屍體呢?沒有屍體總有遺物吧,哪怕是隨身攜帶的一點東西,可是蘇北什麼都沒能帶回來。
姜濤怔怔的看着埋頭哭泣的蘇北,他好像是個瘋子傻子,胡言亂語,縱然是不能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但是卻能夠切膚的體會到蘇北的痛苦。
究竟是怎樣的悲傷和痛苦,讓蘇北此刻喪失了理智,甚至人格都分裂了。姜濤知道,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到蘇北的真實一面。可是這種真實卻伴隨着這個鐵骨錚錚的男人都無法忍受的痛苦,姜濤也跟着他啜泣起來,沒有任何理由的哭泣。
蘇北擡起頭看着她,眼前的姜濤不再是總監,只是個知心的朋友,“對不起我失態了,連累你跟我一起傷心。”
“沒有,傻瓜。”姜濤擁着他的頭,她發自內心的佩服蘇北,或許他經歷過不爲人知的地獄以及痛苦,這種折磨如果換成一般人恐怕會喪失人格,可是蘇北平日裡還能保持一顆陽光樂觀的平常心,甚至比別人更加的平和淡然,這是多麼不容易而偉大的事情。
“別害怕,我就在你身邊,永遠都在你身邊。”姜濤鼓起勇氣抱着他,她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破壞到蘇北的家庭,但是至少自己不會去爭取什麼,只是堅持自己的心,默默無聞的站在他的身後,在他孤獨無助的時候,能夠像現在這樣抱着他足以,哪怕會因此背上罵名。
“蘇北,你是不是還放心不下小賈的家屬,如果是的話,我明天和你一起勸董事長。”
蘇北苦笑看着她:“你是不是以爲我喝多了,我真沒醉……嗝!”
姜濤用手扇了扇這個酒嗝所帶來的氣味兒,擰了他一下,心說所有喝醉的人都有個相同的表現,就是說自己沒喝多。這就像所有精神病患者都說自己不是精神病一樣。
本來應該是蘇北照顧醉酒後的姜濤,現在情況卻扭轉過來,姜濤暈暈乎乎的照顧起蘇北來,幫他洗臉洗腳,費了好大力氣,將他背到牀上,自己累得一團爛泥,也倒在一邊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當蘇北頭疼欲裂的從牀上爬起來的時候,姜濤已經去分公司處理工作,給他留了早餐。
對門的賈琳琳也已經起牀,兩人吃完早飯不久後,柳氏集團的董事長柳寒煙的車到了樓下。
蘇北下樓去迎接,車上安琪兒打了個囂張的響指。
“兵哥,人我給你送回來了,一根毛都沒少,以後再有這種活,找誰別找我,昨晚上你媳婦差點沒把我哎呀……”
安琪兒話還沒說完,柳寒煙的LV限量版已經朝着車窗砸了過來,注意到沒人看她的時候,才臉紅脖子粗的從地上把包撿起來,踹了一腳車軲轆:“再瞎說八道,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安琪兒一陣狂笑和調侃後,一腳油門下去這輛奧迪超跑消失在視野之中。蘇北心裡真糾結,沒好意思跟安琪兒要錢,上次替她參加地下賽車贏了那個斜劉海,安琪兒答應支付他蘭博基尼一半的價格,少說也得有五百萬,這五百萬再讓柳寒煙添上一點,估計就能把小賈的撫卹金給上了。
但是安琪兒隻字沒提錢的事,蘇北實在拉不下臉問她要。
柳寒煙收起和閨蜜調侃的笑容,冷冰冰的看着蘇北,冷笑道:“兵哥哥,兩天不見變帥了變胖了,我很擔心我的運營總監會不會也被你撈到手了。”
“呃,老婆,你什麼時候學會安琪兒那一套了。”
“放屁,注意你的措辭!”柳寒煙還是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冷得像一塊冰激淋似的走進酒店的電梯。
在柳寒煙的意識中,蘇北當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這已經無需證明。但是姜濤的眼界之高,恐怕比自己要求還要高,怎麼會看上這種人,她不過是趁機奚落蘇北兩句,沒想到他居然敢拿自己開玩笑。
蘇北也鬆了口氣,他看得出來柳寒煙沒有懷疑自己,但這種事難免做賊心虛,他和姜濤的關係恐怕早晚會有邁進的那一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姜濤是一個很懂得把持關係的人,而且即便發生了,也會靠着她強大的氣場和心裡學,在柳寒煙面前做到滴水不漏。
到了姜濤所住的房間後,服務員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空氣中的酒味也早已消除,這倒是讓蘇北放了不少心。畢竟夜晚和她提拔的總監喝酒,即便沒什麼,這妮子肯定也不會太高興。
“這位女孩兒就是小賈的妹妹?”
柳寒煙站在門口,看着客廳裡很緊張的賈琳琳問道,她很不明白,蘇北爲什麼執着的爲小賈家屬爭取撫卹金,可現在看到漂漂亮亮又很苗條出息的賈琳琳後,她想她知道了答案。
蘇北一陣無語,傻子都能聽出她話裡有話,心道女人什麼時候心態能夠陽光些,我是因爲人家姑娘長大漂亮,就替人家爭取更多撫卹金的人嗎。
柳寒煙的目光更執着,弦外音是,你就是那種人。
“柳董事長您好,我叫賈琳琳,是賈春輝的妹妹。”賈琳琳確實很緊張,從小失去父親,出身於農村,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老闆,有些自卑和怯場的心態,雙手頻頻的攥着衣角,以緩解自己的緊張。
“琳琳,你不用緊張,這位就是咱們董事長,家裡有什麼困難和她說,可比和我說要強上百倍,你別看她表面很冰冷,實際上是個熱心腸有善心的大好人。”蘇北呵呵的打圓場。
柳寒煙心裡冷哼一聲,我好你妹夫,我要是善良的話,公司早就被你們這些光吃不拉的敗類敗光了。
“哦,北哥,姜總監剛纔打來電話說,她一會兒直接去醫院,在那裡和我們碰頭兒。”賈琳琳完全指望蘇北,她有些害怕和柳寒煙正面接觸。
柳寒煙眉頭一皺,用一種打量耗子的目光看着蘇北,調侃着笑道:“北哥?蘇北,你什麼時候又成了人家的哥了?”
“這話回頭以後再跟你解釋。”蘇北說,今天小賈就要火化,他想在這之前,讓柳寒煙也過去看看,什麼是真正的逝者和家屬。
“我要是現在就想聽你的解釋呢。”柳寒煙對蘇北一百個不放心,從第一天他來,就和自己的周秘書糾纏不清,隨後住進自己家裡的第一天,就和安琪兒鬧出所謂的“夢遊”醜聞。現在倒好,讓他來臨南處理事故,居然把小賈的家屬給泡上了,她能不火纔怪。
蘇北也有些火,如果不是賈琳琳在場,早已和她爭辯起來,“董事長你來不是吵架的吧?如果是的話,你在這兒等着,我們先去醫院送小賈最後一程了。”
“你說的是人話嗎?”柳寒煙對蘇北一直沒好氣,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在公司董事會上,她面對洪威的刁難,甚至都能表面上平心靜氣的忍耐下來,但是面對蘇北,一點火都壓不住。
賈琳琳驚訝的看着他們,她知道蘇北是董事長的保鏢,卻沒料到董事長這樣火爆,連保鏢的脾氣都這麼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