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色、烏濛濛的天空，垂下雨幕，也垂下青翠欲滴的藤。
在一片紛亂的黑灰水墨中，添幾筆亮色。
可以隱約看到，青藤側畔生長金兜豬籠，神秘的金絲光芒若隱若現。
“那是什麼？”
天台上，鹿白雲呆呆擡頭，盯着那青藤，盯着那金兜豬籠。
她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四周，看向一條又一條天空垂下的青藤，看向一隻又一隻青藤側畔的金兜豬籠。
她腦海中，古仙也震驚，但古仙比她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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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發呆，快跑！”
鹿白雲如夢初醒，起身便要溜！
又聽到腦海中，古仙大喊。
“先把鐵荷葉收了！”
……
“那是什麼？”
商場裡，人們紛紛湊到玻璃幕牆，看向外面，看到灰濛濛天空，垂下青綠的藤，看到藤上結出一個軟軟的、大大的囊，看到這囊上隱約閃爍金光。
“剛纔，我好像看花眼了。
“好像，那隻猩猩，自己鑽到那個胃袋裡去了。”
“胃袋？看形狀，確實像哈。”
衆人身後，十幾個躺在地上的哮喘小夥兒，仍然昏迷着，仍然臉色蒼白，仍然額頭冒汗！
“他們還沒有醒來麼？”
“要等什麼時候，他們才能醒來？”
“有中醫沒？有中醫沒！來切個脈！”
……
南天仙委會。
大廈十四樓。
作戰指揮室的大大小小屏幕上，拍攝到一條條青藤，拍攝到一處處金兜豬籠。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窗外，都滿臉震驚。
這窗外，赫然便有一條青藤，側畔的翠綠色胃袋，閃爍若隱若現金光，正劇烈蠕動！
噗！
噗！
他們能聽到，這胃袋裡面，傳出來巨大的聲音，是一隻山魈在掙扎！
他們額頭都冒出冷汗。
青藤出現在這裡，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一隻山魈，就在剛剛的瞬間，已經摸到他們窗外，在下一個瞬間，便會撲進來！
……
王庭之中。
白包王侯和徒弟們，都盯死了銅鏡，表情呆滯，目不轉睛！
“這東西，怎麼看起來，好像金兜豬籠？”
“它能困得住山魈？”
鏡中畫面，胃袋狀的豬籠草，正在不停顫抖蠕動，但始終掀不起太大風浪！
而那胃袋錶面的隱隱金光，更是讓王侯側目。
“不，不對，不對勁！
“這不是普通的金兜豬籠！”
……
呼……
冷風灌進王殿。
王殿中央，巨大的河馬一動不動，身上蒙了泥殼。
河馬頭頂，躺着形容枯槁的古仙。
古仙身邊，則是穿着校服，只剩一臂的牧天人，正和師父一起，看向天花板，看向天花板懸掛的巨大銅鏡，看到銅鏡中的畫面。
“師父，那……是山魈麼？
“什麼仙草，能困住山魈？”
古仙的眼神，亦死死盯住畫面。
“能困住山魈的仙草，自然也有。
“纏綿草、十殿花、雷池浮萍……都可以。
“但這金兜豬籠，這種花架子，顯然不在此列。
“這……到底是爲什麼？到底是憑什麼？”
……
黑漆漆的大殿中央。
手機屏幕的光，照亮藥猴古仙的臉。
他看到女徒弟的手機屏幕中，一段視頻，赫然是金兜豬籠吃下山魈，將山魈封死其中！
他臉上的表情僵住。
“金兜豬籠？
“或者說……幻想工具……
“歸墟瓶？”
……
藥廠辦公室。
方小雨盯着屏幕，盯着直播，瞪大眼睛！
便見屏幕上，來自整個九州的彈幕，正刷刷刷飛過！
【我的天哪，截圖了，當屏保了】
【這長得，和我家豬籠草好像啊】
【又是西州boss出手麼？他到底還有多少仙術？】
【好想要啊，我給淘寶三天時間，三天後，我要看到同款！】
【既然他都出手了，那事情，應該算是解決了吧？】
吳輕芸坐在方小雨身後，呆呆愣愣，盯着直播。
聽到腦海中，古仙師尊正在爲她講解。
“……這一場仙術大戰，還沒有結束。
“山魈王血，綁架了幾百同族村民，綁架了幾十萬氣鬼。
“他們能無限抽取氣鬼的生命力！
“在解除綁定之前，這山魈，根本殺不得！
“除非，豁出去，讓這幾十萬氣鬼，爲山魈陪葬！
“總之……是一件，很麻煩，很棘手的事情。”
吳輕芸表情古怪。
旁邊的桌子後面，白墨盯着桌面的羣聊，盯着羣裡的各種數據，已然悄悄鬆了口氣。
【南天的氣鬼普遍趨於穩定，體徵仍然非常虛弱，生命力水平仍然很低，但已經停止被抽吸】
白墨點點頭。
“雖然我也沒研究過，該怎樣才能解除這氣鬼血術，但……先試一下！
“反正都給關到歸墟瓶裡面去了，不怕污染外泄。
“那就不用再客氣，可以下點狠藥。”
他的神識去到狐狸山，給徒弟們下令。
……
“嚶嚶嚶！”
“嗷嗷嗷！”
桃花眼、白耳環、星星爪、月亮爪、黑耳環、太陽爪等十幾只狐狸，在白臉蛋兒帶領下，刷刷刷穿梭在狐狸山的倉庫裡，衝向倉庫最深處。
它們都戴着豬嘴面具，都戴着莢膜手套，一個個雙眼放光！
不多時候，便衝到倉庫最深處，看到一扇紅色的小門！
它們的三角耳朵裡，傳來師父的聲音。
“這個裡面，很多危險藥物，也快要過期了。
“今天，剛好拿一部分出來，調配調配，勾兌勾兌，做些實驗。
“大家都小心操作！”
狐狸們一個個眉開眼笑。
立刻撲向紅門！
……
南天大都市。
美菊園。
天空中懸掛的一隻只歸墟瓶，每一隻裡面，都蜷縮着昏迷的山魈！
它們口鼻處，有着焦黑的痕跡，卻是護體結界被丹火燒破！
它們鼻腔裡，有着殘留的藥氣，卻是麻痹藥氣在第一時間，就讓它們陷入昏迷！
也正因如此，那幾十萬被劫持的氣鬼，才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歸墟瓶之下，便是小區的高樓。
高樓的腳下，則有一臺臺麪包車，正飛快穿梭，去到一處處單元樓門口，接走一堆又一堆恐慌的民衆。
所有人擡起頭，都看到煙雨中垂下的青藤，和青藤側畔的古怪胃袋。
他們都蒼白着臉，下意識保持沉默，都不敢出聲，唯恐驚醒天空的可怕巨物！
他們井然有序，動作麻利，先老人小孩，後女人男人，擠上了一臺臺麪包車。
刷……
塞滿人的麪包車，駛離這小區。
臉被擠得貼在車玻璃的男人，看見天空中，一枚胃袋鼓脹了起來，變成鼓鼓的圓球！
另一枚胃袋，卻迅速癟下去，收縮，縮緊，勒出了裡面山魈蜷縮的形狀！
這怎麼回事？
他有點害怕，哆哆嗦嗦，在這擁擠的車廂裡，掏出手機，艱難操作，發了個帖子。
【家人們，天上的胃袋變形了……】
……
狐狸山，倉庫深處，十幾只狐狸忙忙碌碌，正在調配藥湯。
“嚶嚶嚶！”
桃花眼的鍋裡，藥湯彷彿五色的油彩，正被它攪動，越攪越混亂如夢。
“嗷嗷嗷！”
白耳環的鍋裡，隨着一把草籽丟進去，立刻冒出瑩瑩綠光。
“嚶嚶嚶！”
星星爪的鍋裡，彷彿有十幾條小黑魚在飛快遊動，躲避星星爪落下的勺子。
“嗷嗷嗷！”
月亮爪的鍋裡，騰起模糊現世與夢境的白霧，將藥湯吞走，卻是師父把藥湯帶去現世。
而它則轉身跑進小紅門，繼續取師父要的下一種配伍。
……
“這是……”
青銅王殿裡。
蛇象王侯和幾個徒弟，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啊？”
有的歸墟瓶在膨脹，有的歸墟瓶在收縮，有的透出綠光，有的透出紅光，有的在如心臟般砰砰跳動，還有的上下不規則顫抖，好像在跳迪斯科。
……
深山之中。
一羣鴿子在天空盤旋飛過。
下方的養鴿場，面積又擴大了許多。
新建的辦公小樓裡。
蘇搖搖盯着電腦屏幕，盯着南天的直播畫面和最新消息。“師父，這……這氣鬼血術，真的能解除麼？”
她腦海中，古仙皺皺眉頭。
“這……王侯血術，倒也不是真的無敵。
“厲害與否，也要看是誰在施展。
“只不過若說解除王侯血術，在歷史上，倒也並非沒有先例……”
……
青銅大殿裡。
弟子們死死盯着銅鏡，看到變成各色各樣古怪模樣的歸墟瓶，一個個都眉頭緊皺，不太懂怎麼回事。
倒是白包王侯，愣了許久，突然有所猜測。
“或許，他是在，做實驗？”
……
涉仙論壇，一張又一張照片、一段又一段視頻，被髮布上來。
【鐵子們，我拍到了膨脹版本的仙草胃袋】
【圖片】
【家人們，我拍到的這個在發紅光啊】
【圖片】
【家人們，我拍到了特殊限定版，你看它好像在慢慢的蠕動】
【到目前爲止，已有原皮，紅色、綠色、心跳、膨脹、收縮、律動，還有啥新主題麼？】
【你們都是手機選手麼？有沒有玩攝影的大手子，弄個單反，來個高清版本啊？】
【仙委會應該有吧？】
【不用仙委會，我拿單反拍了，正在導出呢！】
辦公室裡，白墨掃了一眼涉仙論壇，看到一篇篇瘋狂刷出的帖子，表情古怪。
怎麼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有這種沙雕網友？
幾百個歸墟瓶，幾百只山魈，正在同步進行着幾百場不同的實驗，要把破解氣鬼血術的藥方試出來。
此時，他的大腦正全力運轉，在觀察每一隻歸墟瓶中的變化，時時刻刻準備做出調整。
要保證不損耗這些山魈的生命力，又要能不斷撬動他們體內的王侯血術……這其實很難！
牽扯到幾十萬氣鬼的生命，也很嚴肅！
怎麼到沙雕網友這兒，一個個的，反而開始集郵了？
……
南天地區。
飯店包廂裡。
桌上的飯菜已經冷了。
供應商們都無心吃飯，一個個捧着手機，在關注最新事態。
張姐坐在旁邊，抹着眼淚。
小鹿的電話，還是打不通！
這孩子到底怎麼了？
該不會是被路過的山魈吃了吧？
這附近有山魈麼？
她正要查一查，突然，聽見包廂的門，吱嘎一聲打開。
衆人都把目光投過去，卻見鹿白雲，穿着藥廠制服，滿臉尷尬，關門走了進來。
張姐“譁”一聲推開椅子，站起身。
“你這孩子！跑哪去了！打伱電話都不接！”
鹿白雲尷尬一笑，拿出手機給張姐看。
她湊到張姐跟前，壓低聲音。
“姐，我手機沒電了。
“我在三樓廁所，想給你打電話，讓你幫我買開塞露，但是手機沒電了。”
張姐微微一愣。
開塞露？
她下意識，看向小鹿身後。
難怪小鹿走路姿勢不太對。
沒拿到開塞露的話，那小鹿現在……
供應商們，也都隱約聽到鹿白雲的話。
此時一個個，都表情尷尬。
張姐尬笑着，拍拍鹿白雲胳膊。
“沒事沒事，可把姐嚇壞了，能回來就好。
“你手機沒電你不知道，南天出大事了！
“先等等吧，等事態平息，姐帶你去醫院。”
……
朦朧的煙雨，籠罩了黃沙村。
這裡是氣鬼重災區！
街頭巷尾，停了一輛輛救護車！
穿着白大褂的醫務人員，穿着黑制服的仙術委員，都捧着急救儀器，腳步匆匆，穿梭在一處處自建樓之間。
“這地方人口密度也太大了！”
“幸虧是白天，大部分人都去上班。
“否則我們真要拉褲裡。”
……
黃沙村的祠堂地下。
黑漆漆的洞窟裡，正不停響起“轟轟轟”“咣咣咣”的聲音。
卻是咖啡爪、咖啡眼、咖啡耳和咖啡肚，正在忙忙碌碌搬東西！
“嚶嚶嚶！”
咖啡爪把一尊藥爐，從地下挖出來，塞入模糊現世與夢境的白霧。
“嗷嗷嗷！”
咖啡眼“咔嚓嚓”薅下一大塊牆皮，美滋滋把它也塞進白霧之中，塞回狐狸山去。
雖然它們是地面工作部的，但經常和挖掘部門交流，對那邊的工作也非常熟悉。
尤其這石窟寶庫的挖掘，沒什麼技術性可言，就一個原則……只要帶字的，就全部薅走，任何一個字，都絕不放過！
……
黃沙村天空的雨幕中，亦垂下五條青藤。
五條青藤上，伴生五枚歸墟瓶。
此時，一枚瓶中，無色藥氣正不斷鑽入山魈的鼻孔，讓這蜷縮昏迷的山魈，皮膚和黑毛，都漸漸被染成五色！
這山魈的眉頭在皺，肩膀在抖，似乎想掙扎着，從睡夢中醒來！
它的額頭冒出汗水，它的臉色變得驚慌！
“哦？
“你自己，也不願意做山魈麼？”
它已經開始，流淌出五色的汗水！
“對啊，當包租公多好，舒舒服服一輩子，匆匆便過去了。
“何苦做什麼害人的山魈。”
五色的汗水，越流越多！
這山魈的黑毛開始脫落，體型開始縮水，漸漸沒了雄壯虯結的肌肉，漸漸沒了結構浮誇的臂膀。
五色的汗水，在這歸墟瓶裡越來越多，越積越多。
而這山魈越來越小，漸漸顯露人形，被泡在五色汗水裡，顯露出老邁的皮膚和麪容，赫然是讓孫晉宋離開的，黃七叔！
他流着淚，睜開眼睛。
“唉……”
……
黃沙村的狹小出租屋裡，零零亂亂滿滿當當擺了些鍋碗瓢盆球鞋衣服，髒兮兮牀上，小護士正給虛胖的年輕人輸氧。
突然，這年輕人的臉色開始變紅潤，呼吸開始變平順，眼睛也睜開，茫茫然，下意識伸手，摸向口鼻間的氧氣罩。
小護士滿臉驚喜。
“啊！你活了！”
……
商場裡。
人羣之中，十幾個並排躺的年輕人，正在被老中醫切脈。
老中醫面色凝重。
“這個脈象，是……是……額……是在好轉了？”
他低下頭，看見被自己捏住手腕的年輕人，“咳咳”咳嗽着，睜開了眼睛。
人羣中頓時爆發歡呼聲。
“哈哈哈，解決了！”
“贏了贏了，又贏了！”
……
南天仙委會。
作戰指揮室裡。
一衆仙術委員，守着一處處電腦屏幕，看到一條條發來的消息，臉上笑容喜不自勝。
“這邊有人恢復了。”
“這邊也有！”
“好像開始，大面積恢復了？”
“唉，美菊園那邊，也有變化。”
“整個城裡的金兜豬籠，都有變化了！”
“上京那邊傳來消息，說這個很可能是，古仙朝傳說中的，歸墟瓶！”
“臥槽，這名字一聽就很叼啊！”
……
城西，美菊園小區。
樓頂的天台，仍然承接着風雨，朝向陰翳天空。
天台上，幾十個黃沙村的包租公，或壯年，或老年，橫七豎八躺着。
他們身上衣服都爛了，皮膚表面的五色藥液被雨水沖刷，在水泊裡暈開。
“沒看到撲街黃元彪啊！”
“他應該死了吧？”
“死了？”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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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都再不用害人啦！”
包租公們身體虛弱，橫七豎八躺在這雨裡，大口喘着氣。
他們看到，天空之中，一根根青翠欲滴的藤蔓，正頂着風雨，帶着碧綠胃袋，緩緩向上縮回，縮到越來越高處，越來越遠處，縮到朦朧的煙雨裡，漸漸暗淡了色彩，模糊了輪廓，再也消失不見。
他們都沉默了。
他們都在流淚。
他們都回想起這三年，回想起每一個夜晚，在房間裡神魂顛倒，唱着山魈古怪的歌，害了不知多少的人，到此爲止的這三年，光怪陸離的這三年，害人無數的這三年，真如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