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方家小院兒門口,任由陽光灑在自己身上,方沐陽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熱,只覺得渾身發冷。
原來氣得狠了竟然會覺得身上冰涼的,心裡也是涼颼颼的,就跟破了個洞一樣,大太陽都曬不暖和。
這都幾個月了,最困難的日子都相扶着走過來了,沒想到日子剛剛好一點兒,就給她整這一出。方平安還有臉哭,真想哭的是她好不好?!
要不是因爲方平安和她爹,方沐陽哪兒不能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是在這個生產力落後的時代,不說大富大貴,弄得自己吃喝不愁還是沒問題的。
她成天忙裡忙外,殫心竭力地是爲什麼?是爲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些麼?不是,是爲了讓大家的日子都好過起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從接受了方沐陽這個身份開始,就也同時把方平安父女倆給扛上了肩頭。記得以前老爸常說:“家是甜蜜的負擔。”她也想把他們當做家人一樣,承擔起這份甜蜜的負累,可人家把她當什麼了?不求一碗水端平,也不能這麼明擺擺地欺負人啊!
沒錯,不過一袋兒麥粉罷了。若是放在往年方夫人在世,方家未曾敗落的時候,說不定爲了討大小姐歡心,做盤點心這麥粉都是一百斤一百斤地往外撒。可如今是什麼時候?這些口糧,不都是她一點點想盡了辦法弄回來的麼?
呸!她狠狠啐了一口,沒來由地就便宜外人,憑什麼啊!
站在門口她就扯着嗓子喊開了:“馮嬸!馮嬸!”
反正方后街又不長,只要是住在這條街上的,她這麼大聲音叫喚,肯定能聽見。
好幾家開了門往外看,見是小方姑爺站在日頭底下叫馮嬸,有人好心往前指了指:“馮嬸兒住在頭前那個院子呢!”
話沒說完,被指的院門兒打開了,一個穿着深青色衣裳的婦人探出頭來答了一聲:“哎,在這兒呢!誰叫我?”
方沐陽慢慢踱了過去,嘴裡揚聲答道:“我叫你!”
馮嬸皺了皺眉,覺得對方有點兒不太客氣,到底是剛拿了人家的東西,有點兒手軟,還是站出來笑着應道:“我道是哪位,原來是小方姑爺啊!您可是稀客,找我有何事?”
“嘖嘖,到底是秀才娘子,說話就是比我們這些人斯文。沒什麼事兒,剛纔你不是上我家去借了東西麼?我就問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還。你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不能你填飽了肚子,讓我們餓着是吧?”方沐陽仔細一打量,就是那天碰見馮麻子的院子,原本打算說的刻薄話也就打住了,說話也就還算客氣。
不過這話聽在別人耳朵裡頭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這馮嬸一貫以知書識禮自居,鄰居們都看她不是很順眼,要不是因爲她小叔子是馮麻子,誰樂意帶着她跑來佔方家的院子?可人家都不領情的。這會兒小方姑爺居然叫着她的名字問話,好幾家都打開了大門,大方地偷聽起來。
聽見方沐陽的話,馮嬸臉上有些惱怒,不過很快就又換了一副有些惶恐羞愧的表情:“這……小方姑爺,方小姐說是叫我儘管拿去用,並沒提還的事呢!”
方沐陽走到她跟前五步遠,免得仰頭看她矮了氣勢,嘴裡不屑道:“她不曉得襤褸辛苦,你也不曉得?她一個孩子不曉得人情世故,你可是秀才娘子,難道就不知道這天下沒有白掉餡餅的道理?如今方家上頓不接下頓的,哪兒有多的給你‘儘管去用’?自然是要還的。你就直說,打算什麼時候還吧?”
“可這話是方小姐說了的,又不是我強要……”馮嬸真有些煩了,倒不是別的問題,這麥粉確實是個稀罕物兒,她兒子馮開林前些日子曬得很了,中了暑,什麼也吃不下,就是好多年前吃過一頓麪條,特別想吃。要不是因爲這個,她也不會舍了面子去方家求人。前幾天方家做手擀麪他們都聽說了,還議論說小方姑爺能幹,竈間的活兒也撿得起來呢!誰知她剛把面活上,人家就討要來了。
方沐陽哪兒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擺手打斷了她的話,不耐煩地道:“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還,你就直說罷了,不用又拉扯方小姐。小姐心腸軟,年紀小,你一低聲下氣地懇求,她就動了菩薩心腸。可你去拜菩薩也得供上香燭紙錢的吧?方小姐又不是菩薩,有求必應,也不是你傢什麼人,你可是大人,難道沒聽說欠債還錢天公地道?”
馮嬸一張白臉漲得通紅,剛張了口還沒出聲,又被方沐陽打斷了。
“我倒是忘了,你借東西大概也借上癮了。院子也是借的,如今吃食也借起來。可你不能總是借啊借的,這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總該聽說過吧?院子先不提了,總不能大熱天兒地把你們攆出去,誰叫我們方家人就是心善呢?你就說說,這麥粉打算什麼時候還吧?你也知道,我岳父身子不怎麼好,這麥粉還是上次王大人送來給我岳父做點心的,這要是不明不白就沒了個下落,萬一王大人聞起來,你說我該怎麼回答?”
這就有點兒拉大旗作虎皮了,王大人只怕是瘋了,跑來過問一袋兒麥粉的下落。
這道理馮嬸如何不知,聽他又說院子,又說麥粉,心裡又羞又氣,忍不住尖聲反駁道:“小方姑爺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們馮家書香世家,斷不會爲了一袋兒麥粉墮了自家名聲。如今只是一時窮困落難而已,小方姑爺何苦步步緊逼,難道是要逼死我們母子倆麼?”
方沐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笑起來:“您就別逗樂子啦!還書香世家呢,你們馮家是要羞辱書香這倆字兒,還是羞辱世家這倆字兒啊?不就比別人多認識兩個字?真當自己是孔聖人了?還世家呢!別叫人家真正的世家聽見,笑話我們瑞昌人淺薄!你這人也真是好笑,我就問你一句借的東西什麼時候還,你羅裡吧嗦地扯了半天,不想還就直接說嘛。一會兒攀扯我們大小姐,一會兒說要逼死你們母子倆。照你這麼說,凡是欠債的都是大爺,放債的都是孫子了不成?你拿了我家東西,我反倒要將你供起來,一天三炷香你看夠不夠?我岳母也就這個待遇了。你要是想做我岳母,只怕還差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