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宿舍門,老何正一邊嚼着花生米一邊等他買酒回來,嘴裡還嘮叨:“又沒讓你去買茅臺,隨便弄點喝兩盅,跑哪去了。”照石一把抓起老何的脖領子:“別喝了!日本人要動手了!”老何一臉疑惑:“不是已經撤軍三十公里了嗎?還他媽動什麼手?”照石說了路上的見聞,老何一拍大腿在屋裡就喊:“炊事班長,炒菜去!把剩下的肉和雞蛋都炒了。司號員,給我吹集合號!”
說完,卻把茶缸子遞給照石:“沈主任,我知道你是師長給我留下的軍師,這大上海可是你的地盤,你說怎麼打,爺們兒就怎麼打,決不含糊。”照石也不含糊:“咱們先吃飽喝足,一會兒槍響了摸摸鬼子的底。現在就一個原則,他們裝備好,咱們裝備差,不能硬拼,打巷戰。鬼子越想速戰速決,咱們越不能讓他得逞,把他們拖進小路,拖進弄堂,上了刺刀跟他們拼!到那時候,什麼裝備都沒用!”照石叫了個衛兵過來:“帶上兩個人,叫閘北區警察中隊的中隊長來見我!”衛兵有些爲難,“人家也不歸咱們管,能來嗎”照石仰頭:“你跟他說沈照石找他,讓他跑步來見!
何團長在一旁問:”哎哎,你大名真能管用啊?再說真打起來,警察能管多大用。”照石挑挑眉毛:“你忘了我來十九路軍之前幹嘛了?中隊長都是我帶出來的,讓他跑步來,他就不敢走!警察能管多大用?要是打巷戰,你們這幫廣東佬認識路嗎?外面烏漆麻黑的,難道開電燈看地圖,警察天天巡街,閉着眼睛都能走,再說身上也好歹有把槍啊。”
炊事班炒了雞蛋燉了肉,戰士們都吃的滿臉放光。照石卻沒看一眼,他跟何團長頭碰頭地研究地圖,警察中隊的中隊長來了,真是跑步來的,站在門口氣喘吁吁地喊“報告”照石也沒空跟他寒暄,招手請他過來,一起看地圖,他們在地圖上了畫了重點佈防區域,研究了戰鬥策略。照石拍拍中隊長肩膀:“去叫你的弟兄,分成六組,插進六個連裡去當嚮導和後勤。這兒的存貨今晚都吃完了,要是到明天中午仗還沒打完,你的人負責解決吃飯問題!”中隊長也痛快:“沒問題,這麼大個上海還能養不起一個團!”
中隊長剛走,何團長就問:“還有三個連怎麼辦?”照石笑:“你還真是個實心眼,還不知道鬼子到底多少人呢,咱們不能把人都放出去啊,得留一手底牌。”何團長當胸打了照石一圈:“真有你的,真替哥哥我着想!”
接着,兩人出去,點起隊伍,佈置好任務,一隊一隊的士兵跑步離開團部操場,上了前線。團部裡只剩下指揮官和三個連的預備隊。照石看了看錶——二十二點整。
二十三點二十五分,一束明亮的信號彈升空,何團長罵了一句:“媽的,真來了。”照石卻撥通了蔡軍長的電話,彙報了閘北守軍情況。蔡軍長在電話另一頭說:”很好,就按你的計劃行事。”“是”照石得到軍長首肯,就打算掛了電話投入戰鬥,蔡軍長卻在電話裡叫他:“照石,十九路軍是衛戍京滬,若是上海丟了,跟不抵抗的東北軍沒什麼區別!這話,你也講給何團長聽!”照石再次立正,“是!”
在十九路軍指揮部,蔡軍長向南京發去密電:“閘北已經開火,我軍決意抵抗!”
第一次進攻,日本海軍有陸戰隊員兩千人,而何團長的人馬,算上預備隊的三個連和警察中隊也就一千二百人,消息傳進指揮部,就令人冷汗直流。照石此時卻抓了一把桌上的花生米:“哼,一條巷子能擠多少人?我看咱們也差不多夠了。”
前方又有消息傳來——日軍突襲天通庵車站,現在正猛攻上海北站,企圖控制淞滬鐵路線的市內段。何團長喊話駐守上海北站的連長:“你就是死在那兒,也得給我守住了。”話雖這麼說,他還是點起一個連的預備隊,隨時準備增援上海北站。然而沒過多久,上海北站援兵天降,成功擊潰了進攻的日本軍隊。何團長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憲兵隊這幫哥們夠意思,我不肯給他們騰營房,就搬去了北站旁邊的倉庫。兩邊一交火,那幫哥們直接就抄傢伙上了,這回和咱們一起把那幫鬼子包了餃子!”
火車站的戰鬥一結束,槍聲就漸漸零落下來,夜已經深了,日本人也不敢輕易鑽進密集的小巷。雙方都只能靜待太陽升起的時刻。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照石從辦公桌上爬起來,就聽見外面的衛兵喊:“團長、主任!你們快來看!”照石伸個懶腰出了團部辦公室,團部大門門口放着整筐整筐冒着熱氣的粢飯糰和煮好的雞蛋。他幾乎覺得自己快要剋制不住眼裡的淚水,這裡都是他的親人,他在炮火紛飛的前線還能吃上親人們送來的早餐,跟之前多少個早晨在公館灑滿陽光的餐桌前吃的一樣。何團長那樣一個粗糙的漢子,也站在門前半晌沒有說話,照石看得出,他也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他揮揮手跟衛兵說:“預備隊和團部每人發一個飯糰,剩下的飯糰和雞蛋都送到前線去。”
粢飯糰還沒咽完,前方的槍聲又響起來了,與此同時還伴隨着隆隆的馬達轟鳴!前線緊急彙報:”日軍有新式武器!帶着兩頂重機槍的大鐵牛!”何團長一聽就懵了:“什麼?大鐵牛?那是什麼鬼東西?”照石猛醒:“坦克!”然而他們都是北伐戰爭出來的人,雖然不至於像下面的兵一樣認做是鐵牛,但他們誰都沒見過真正的坦克什麼樣。照石拉起何團長:“走,跟我去看看!”何團長一邊跟着他跑一邊說:“上哪看啊”照石道:“別廢話,跟我走!”兩人攀上附近美華飯店的樓頂,看見遠處的一個大鐵傢伙。那東西看起來像個大甲蟲,頂部有個圓形的炮塔,炮塔內兩挺重機槍可以迴旋掃射。三輛日軍坦克在前面掃射,面對十九路軍的防禦工事,簡直就是摧枯拉朽。兩人急忙跑回團部,何團長立即掛電話到軍部請求支援,結果被蔡軍長劈頭蓋臉一頓罵:“你給我守三天,我派人換防!”老何摔了電話:“沈主任你這個小狐狸還是騙不了軍長那個老狐狸,他知道一千多人到底能打多久,預備隊是留不住了。”
照石抽了兩支菸,突然問通訊員:“民用電話還能接通嗎?”通訊員說:“可以的,您要哪裡”照石立即拿起聽筒,“你給我接沈公館。”還好,正海在家。照石顧不得別的開門見山就問正海:“你在日本的時候見過坦克嗎?”正海答:“見過。怎麼了二叔?”照石忙問:“這東西有什麼弱點,能從哪裡爆破,快,快說。日本人開了坦克來,已經炸掉幾處工事。”正海想了想:“日本海軍陸戰隊應該買的是英國人的維克斯坦克,這種坦克不是履帶型的,是車輪,想辦法炸車輪。”正海話還沒說完,照石那邊已經掛了。
畢竟老何也是久經戰陣,雖然沒有對付坦克的法子,卻知道怎麼對付掩護在坦克後面的步兵。他已經看出來那些步兵並不見得有多強的作戰能力,完全是靠坦克掩護,而坦克威力雖大卻異常笨重。他已經想到辦法,呼叫傳令兵:“叫各連給我組織敢死隊!埋伏在路邊,坦克一過去就給我殺出去截斷步兵和坦克的聯繫!”照石在一旁問:“怎麼截斷?”老何拍着桌子說:“集束手X榴X彈,不信炸不死這幫小鬼子!”
照石眼前一亮。
正海和蓮舟小時候扔了一掛鞭炮到車子底下,炸壞了輪胎不說,連發動機都出了問題,捱了照石一頓好打。現在想來,鞭炮都能炸壞車輪,更別提手X榴X彈了。他拍着老何的肩膀說:“沒錯就用手X榴X彈,那大鐵傢伙也怕這個。”老何很激動:“你有辦法啦?”照石笑着說:“沒炸過坦克還沒炸過汽車麼?把集束手X榴X彈扔到那鐵傢伙輪胎下頭去!”
十九路軍不愧爲“鐵軍”,沒多久團部裡就集合了各連三十名敢死隊隊員,每人領了十五顆手X榴X彈,就坐在院子裡捆紮,七顆一束,一束扔給前面的坦克,一束扔給後面的步兵,還有一顆留給自己。這些人都操着廣東方言,一邊捆手X榴X彈一邊嘻嘻哈哈地說笑,彷彿還有人比劃着要看看留給自己的那一顆得是不是質量最好的,別到時候響不了,是顆“啞彈”。
照石望着院子裡的敢死隊,驚訝的合不攏嘴,他們這不是去送死,彷彿是在自己的農家小院裡編着竹筐等待着呼朋引伴去趕集。
何團長大約見的多了,毫不在意,衝照石說:“還有煙麼?把你的外國煙貢獻出來,給弟兄們抽一口再走,大夥兒還沒抽過這洋玩意兒,總不能白來上海一趟。”照石立即開抽屜遞了兩盒煙給老何。老何滿不在乎地打開自己先點了一支,“嘿,還挺有勁兒!老沈,走,跟他們說說埋伏的地點。”
敢死隊的埋伏地點很好找,馬路上所有掛着“沈記”招牌的綢緞莊和成衣店,他已經讓正海打過招呼了,即使不打招呼也沒有人會說什麼。那些隊員,一手拎着一束手X榴X彈,耳朵後面彆着剩下的洋菸卷,氣勢昂揚地出了大門,埋伏進一家家“沈記”。坦克車隆隆的聲音響起,綢布店的門開了一條縫,“哧”的一聲,引線已經點燃,一束手X榴X彈滾入坦克的下方。“轟”的一聲巨響,坦克癱瘓在路上;後面的陸戰隊才發現有人襲擊了坦克,正要舉槍掃射時,另一束手X榴X彈在他們面前炸開了血花。敢死隊隊員身中數槍,最後一顆也沒捨得留給自己,扔向了坦克車上的機槍堡壘。那廣東小夥子倒下時,心裡還在想:這英國造的鐵牛也沒有那麼結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