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我和北冥疇都沒有睡,我說了一晚的故事,他聽了一晚的故事,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鶯啼纔將我從昏睡中喚醒。昨晚幾時睡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我是說着故事睡去的。
夢中,我還在說着故事,說到諸葛亮帶着無奈和不甘死去,說到司馬懿爲自己的兒子們打下了基礎,說到劉邦逼得項羽自刎烏江……呵……說串了。
然後我就看見聽我講故事的不僅僅有北冥疇,還有死去的左司馬,我很驚訝,問他怎麼沒死,他說,北冥疇沒死我怎麼能死?
於是,我驚出了一身冷汗,睜眼間,耳邊便是清脆的鶯啼。
身下軟軟的,迷濛的視線裡是那金色的被單,被單下的人有規律地呼吸着,自己的身體也隨着他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原來我趴在北冥疇的身上睡着了。
身上披着虎紋的毛毯,趴了一個晚上,手有點麻,輕輕地起身以免吵醒熟睡中的北冥疇。
陽光映在關閉的窗棱上,僅管那門窗阻擋了陽光,但那淡淡的白光依然驅散了房中的黑暗。
北冥疇的呼吸很是平靜,若不是那起伏的被單,你甚至感覺不到他在呼吸。他是那麼地安靜,靜得我幾乎以爲他已經離開,安詳的臉上帶着淡淡的,安心的笑容。
眼中映入了一抹白色,那刺眼的白讓我地心變得沉重。情不自禁地,我撫上了那縷白髮。這抹白髮滿是他這近一個月的哀傷。
緩緩地,北冥疇睜開了雙眼,清澈的目光一如平靜的泉水,彷彿有一僂陽光注入那平靜的泉水裡,祥和而溫暖。
“你醒了……”他微笑着,輕輕握住我撫在他那縷白髮的手,我順手將他扶起。他看着窗外那躍躍欲試的陽光,“把門窗打開吧,我想看今天的陽光。”
“好。”轉身,將窗戶打開,瞬即,外面金燦燦地陽光如同洶涌的海浪瞬即涌入了房間。照出了一片光明。然後,再打開了門,立刻,明媚的,溫暖的陽光傾瀉在了我的身上,宛如是在爲我做着洗禮,清洗着我身上所有的污穢。
陽光下,我微笑着,轉身看着北冥疇:“今天天氣真好……”
“是啊,真好……”北冥疇微眯着雙眼。看着站在陽光下地我。就在這時,一縷陽光爬上了他那略顯憔悴的臉。瞬即。北冥疇臉上的疲憊被那縷陽光一掃而盡,浮出了神奇的光彩。猶如那縷陽光被北冥疇吸入,整個人也精神煥發起來。
心中劃過一絲不詳,但依然揚起了我的微笑:“今日這天氣適宜於遠行。”
“是嗎?”那鮮亮的臉上滑過一絲落寞,“不聽完遺詔再走嗎?齊兒反對我退兵影月,我想來想去也只有寫入遺詔,他纔會立刻執行。”
我想了想,點點頭:“好,聽了遺詔再走。”
“好……”北冥疇笑了起來,“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去桃園看看。”
看着北冥疇起身,今日的他,精神似乎特別地好。
一身淡紫的華袍,華袍領口微垂,露出鎖骨和後脖頸以下三寸肌膚,同樣是紫色的襦裙襯出我並不凹凸有致但卻勻稱的身材,長髮垂腰,挑出一捧高高挽起,插入三根木質地髮簪。站在桃林下,婀娜妖嬈。(具體情況,參見本書封面)
只因爲他說:我想看你地女裝……
靜靜的風中是桃花飄零墜地地婆娑聲,看着那滿地地粉色的花泥,想起北冥疇清晨那綻放地光輝,心中是說不出的哀愁。
單手撫上那棕色的樹幹,樹枝在風中輕顫,擡手,接住飄落的花瓣,感慨萬千,我最後還是沒有答應北冥疇的要求,留下來看北冥齊登基。
“孤塵?”身後傳來北冥疇輕輕的呼喚,轉身,揚起我淡淡的笑容,他的眸子裡一如泉水般清爽,良久,他吐
句話:“我想作畫。”
他伸手相邀,我隨他而去,長長的衣襬落地掃花。
又是那桃林的深處,一席華貴的地毯上是丹鳳朝陽,文房四寶擺放在了紅木的矮几上,到處,都是粉色的花瓣,它們點綴着地毯,矮几,宣紙和硯臺。
北冥疇緩緩坐下,我跪坐在他的身邊,左手輕提袍袖,右手開始爲他研磨,他看着我,臉上帶着開心的笑容。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榮幸。”他說。
提起畫筆輕點,眉眼漸漸形成,是一張女人的臉,下巴微垂,只看見半邊容貌,紫色的衣衫,如雲的長髮,我愣住了,北冥疇畫的是我,幾僂長髮將我的容顏微遮,帶出了朦朧的美。
清風撫過,粉色的細雨翩然而下,落在那美人的身上,我取過另一隻畫筆勾出了樹幹,美人扶樹而立,帶出幾許惆悵。
與北冥疇一起畫着,裙衫在他的筆下形成,樹幹在我的筆下延伸,相錯之處,他提筆相讓,桃枝張揚,桃花嬌媚,綠葉深處,是花落花開。
裙衫上,是風中帶落的片片桃花。樹枝上,是我筆下的桃花朵朵,一時間,彩蝶不知,溶入圖中。
“蝶舞桃花葉凌亂,花落花開滿裙衫。”我寫道。
手背上,忽然滴落一滴粉色的顏料,是北冥疇手中的筆,正欲擦去,手卻被他輕輕提起,筆尖落下,一朵桃花就絢爛綻放,轉而,他像着了魔一般開始在我的手背上游走,但這小小的手背怎麼滿足地了他。
他掀開我的袍袖,筆尖就由下而上,陣陣麻癢從我的手臂傳來,但我依然讓北冥疇畫着。
桃樹在我的手臂上滋長,桃花在我的手臂上綻放。慢慢的,他停下了筆,呆愣地看着我手臂上的桃花,除了那原先的一朵桃花是粉色,剩下的,全是白色,那透徹的晶瑩的白色的桃花,開滿了我整條手臂。
“白桃夫人……”我輕喃着,畫筆從北冥疇的手中掉落,淚水,從他的眼眶中緩緩落下。
他的淚水落在我的手臂上,化開了那朵朵白色的桃花,茫然間,我想將這個垂死的國君擁入懷中,回神間,發現已經將他環抱,他無力地靠在我的懷裡,淚水化作了桃花,在風中飄散。
風,平地而起,捲起了漫天的花雨,旋轉飛舞的花瓣之間,走來了那白色的人影,他靜靜地站立着,銀白的髮絲和白色的長袍微微飄揚,第一次,他變得鮮活。
“你來啦……”北冥疇在我的懷中朝他伸出了手,臉上掛着幸福的微笑。
銀絲再次浮現,狂風乍起,花瓣鋪天蓋地,我的長髮在風中亂舞,耳邊是自己衣衫在風中鼓動的聲音。
風,驟然停下,北冥疇揚起的手隨着那粉紅的輕柔的花瓣緩緩地,從空中落下,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鋪滿地毯的花瓣被北冥疇垂落的手微微濺起,再悠然落下,將他的手掩埋在了花瓣之下。
那嫣然的花瓣覆蓋了北冥疇的全身,如同蓋上了一條粉紅的薄被,淚水從眼中滑落,輕輕地,落在了北冥疇帶着淡淡的微笑的臉上。
一邊的肩膀,被一隻溫暖的大掌包裹,耳邊傳來永樂王的聲音:“他走地很開心,謝謝。”
清然的風捲起了一卷花瓣飛向空中,藍天之上,是白雲在自由地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