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會一結束,便是盛大的夜宴,不僅僅是各國的國主重要的貴族和女官都會參加。
夜宴上,趙凝來了,她梳洗整裝,恢復了她作爲一名鳳主的威嚴,然而,在她的臉上卻再也看不見她往日的笑容,深沉的眼睛裡,只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有點尷尬的聚會。
籌交錯,不談國事,只談風月。
一隊接着一隊的舞姬在殿堂上翩翩起舞。
美妙的音樂彷彿又回到了影月曾經逍遙快活的日子。
然而,每個人的心思卻已經各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邊趙凝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眼底是千里冰霜。
那裡北冥齊和?秋楓把臂歡聊,熱絡地如同百年未見的老友。
音離始終默不作聲,冷情和蒙逸楚更只是欣賞着那些堂中的舞者。
那……那些女官們呢?她們的心裡又在想着什麼?
在她們的目光遊移在那些外來的,俊美的男子之間的時候,她們的心裡又在想些什麼?
自從回到影月,我的心,幾時被囚禁了呢?
過去,我“害”人,不用顧及他人的感受,而如今,卻有着太多太多的顧慮,處理不慎,就會牽連更多無辜的人。
空中帶出了一道高音,那是如同劍出鞘的聲音,一道殷紅的身影伴隨着片片玫瑰的花瓣而落,那妖豔的妝容。那妖冶地舞姿,還有那上下分離的性感的衣衫,讓那一抹暴露在空氣中的纖腰更加迷人。
一個妖異的黑色的圖文畫在他那白如羊脂的腹部上,一枚精緻的寶石垂掛在他那細長地肚臍中。這就是影月地男人,妖地讓人炫目。
我眯起了眼睛,看着那眉心三點硃砂地班婕心,他準備了這麼久就爲了今晚嗎?
這是我欠他的,欠班婕舒的。欠這個世界上我最好的姐妹的。
離魎就在我的身旁。但他沒有任何舉動。因爲那是我特地交待的。
音離看着班婕心地目光變得驚豔,似乎擔心我迷戀班婕心的美貌而特意拉住了我的手,但是,他卻不知這個蛇蠍一般的美人,我是不敢享用的。
又是一道滑音,飛箭離弦,就像此刻的班婕心。他拔下了盤發的銀簪朝我刺來。
人,很快,快得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來救我,快得他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那銀簪就像是紅雲中劈下地閃電,速度之快,無人能及。
當那道電光迎面而來地時候,我並沒有閃躲,確切的說。我從沒想過去躲。只要這一簪,就可以化解這少年心中的恨,如果這是他想要地。那就給他。
然而,藍色的身影擋住了我,音離擋在了我的身前,我失敗了,我沒能借着那一簪還清自己的心債,我不能再多一個心債,尤其是音離的。
我迅速伸手握住了那簪,簪身鋒利地賽過利劍,宛如他的主人夜夜都在月下磨鍊着它,讓它可以刺穿任何物體。
簪停落在音離的胸前,那朵如同閃電一般快速的紅雲靜靜地停落下來,凍結在大堂上。
血,鮮豔地如同那少年的妝容的血,一滴,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音離淡藍色的袍衫上,化作了一朵朵豔麗的紅梅。
有什麼從音離的身體迸射出來,是殺氣!是近乎魔鬼一般的殺氣!他迅速抽出了懷裡的短劍就朝班婕心刺去,不可以,音離,我們要化解這段仇恨,而不是加深它!
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我用另一隻手握住了音離刺向班婕心的短劍。
音離,怔住了;班婕心,也怔住了;殿堂上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兩隻手,手心都是深深的傷,奇怪的是,我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心裡,卻是一片輕鬆和祥和。
“沙!沙!”
“女皇!女皇!”
音離的,女官們的和國主們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我擡眼,看見的先是班婕心,他震驚着,然後就是圍在班婕心身周手裡拿着兵器的侍衛和站起的人們。
數道帶着關切和焦急的目光投來,我無法去迴應,放開簪和短劍,沉聲命令侍衛:“帶去思過崖!”
“是!”
紅雲被人拖拽而去,我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看着染滿鮮血的手心,那透着如同紅寶石光芒的血順着那些掌紋慢慢化開,我的手掌上,出現了兩幅一模一樣的圖畫。
很迷茫,一種如夢的感覺,方纔如同一場夢。很早,就知道班婕心的計劃,故意的,想在這一刻償還自己的心債,然而,卻
。
他……沒有下毒……
如果在那簪上抹上劇毒,那勝率更高,可是,他爲什麼……不下毒……
“請各位尊客見諒。”音離在我的身邊朗聲而說,“本祭祀先帶女皇下去治傷。”
“那就有勞哥舒公子了。”
身體被人扶着往一個方向而去,我手心朝上,依然愣愣地看着,灼灼的痛,慢慢從那兩條傷痕而來,是班婕心的,也是音離的,這就是他們給我的痛嗎?會比他們的心更痛嗎?
他們的心,是我傷的。
那無形的傷疤到底有多深?只怕這輩子,都無法痊癒。
兩隻手都被絹絲織成的綢布小心包起,我恍然發覺音離不在身邊,立刻問給我包紮的醫官:“哥舒祭祀呢?”
“啓稟女皇,哥舒公子帶人去思過崖了!”
我猛然站起,班婕心在音離的手裡,只怕……
匆匆舉步,身後傳來醫官們的疾呼,顧不得手心的疼痛,躍上了房檐。
擺脫了宮裡的女官,卻擺脫不了離魎的跟隨。
趕到思過崖的時候,正看見行刑者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皮鞭,那皮鞭在蒼白的月光下映出了讓人驚心的血光,她重重的揮了下去,一旁的音離只是冷漠地看着那皮鞭落在那少年的身上。
“啪!”
驚心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寂靜,卻沒有半聲痛呼。
音離擡眸間,看見了我,我緩緩朝他們走去,行刑者退到一旁,音離擔憂地上前握住了我的受傷的手,心疼地包裹在他的手中:“沙,你爲什麼要幫他。”
“音離,下去吧。”我淡淡地說着,音離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沙!你不能再姑息班家了,那樣只會害死你!”
“下去吧。”我只是重複着。音離咬了咬下脣,哀嘆着離去,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消失在了思過崖上。
明亮的月光下,只有我和這個要刺殺我的少年:班婕心。
他身上的舞衣已經被皮鞭撕裂,原本白嫩如玉的肌膚支離破碎,披散的長髮因爲血水,黏附在他的身體上,如同一條又一條黑色的細蛇,纏繞着他的身體。
不屈和仇恨的目光,直直地瞪着我,那裡面,隱隱地還有着和班婕舒一樣的掙扎。
我緩緩朝他走去,他艱難地後退,無奈鐵鏈牢牢地拴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無處可去。
伸手,點穴,他認命地閉眼。
拿出傷藥,輕輕灑上了他的傷口,藥粉溶入那一條條開裂的口子裡,和血水融爲一體,他的身體輕輕顫抖。
“不用你假好心!”他說,咬破的紅脣,滲着血。
我不答,只是繼續給他上藥。
“孤月沙!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會來殺你!爲姐姐報仇!”他大聲罵着,“姐姐爲了你受了多少的苦!她爲什麼愛上你這種冷血的女人!是姐姐捨不得殺你,你纔有機會復仇,孤月沙!是我姐姐放你一條生路,可是你!殺她的時候甚至都不猶豫!爲什麼!爲什麼!”他忽然大力地揪住了我的衣襟,帶起了鐵鏈叮噹作響,“我要殺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爲姐姐報仇!爲姐姐報仇!”
“那你在掙扎什麼?”我打斷了他,望進他那雙痛苦的,掙扎的眼睛,“你當時爲什麼要猶豫!”我大聲質問他,他雙手放開了我的衣領,蜷縮地抱住了膝蓋。
“你到底是想殺我!還是想讓音離殺你!說!”
班婕心抱住了自己的頭,沾着血漬的長髮散落在他的身邊。
“婕舒的痛苦,我知道,究竟是我給她的,還是班家給她的?!在我離開影月這段日子裡,時常見到婕舒……”班婕心訝異地望向我,我自己也覺得這麼說很可笑,“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我,甚至還救了我的命,那時我在想,她原來真的不恨我……整個班家,只有你想到爲婕舒報仇,說不定此刻班家的那些人還在害怕被你連累,真是可笑啊……好好活着,連婕舒那一份一起活着……”
舉頭望向空中的孤月,陰雲緩緩覆蓋,茫茫地,飄起了一場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