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憑自己的手藝吃飯的邵松林,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有一天進監獄,而進去的原因居然又和自己家的手藝有關,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wωω ☢тt kān ☢¢ ○ 去年和兒子從省城被飯店解除關係回到秦巷的時候,邵松林到沒有如媳婦李祥雲感覺到的一種沒有面子的感受,自己本來就是農村人,回到自己的故鄉沒有什麼難爲情的。在從省城回來的輪船上,他還勸導兒子,“不要感到不好意思!”,“沒事的,只要我們手藝在,到哪都能吃上飯的”。而如今,憑手藝吃飯的想法破滅了,那麼乖巧聽話的一個兒子卻因此去坐牢了,真的讓人很是想不通。
在第一次去臨江縣江灣農場看望兒子後的那天晚上,自打父親去世後,從未流過眼淚的邵松林整個兒哭成了一個淚人,也就是在那個夜晚,他再第一次沒有聽從李祥雲的勸阻,將傳承了近百年的老滷倒進了屋後的河裡。正值江南雨水旺盛季節的這條小河,向西流進了運河,往南奔向了長江,那一夜晚,那條河的兩岸、運河上的船隻和長江入口處的人家應當都聞到了那承載着飲食文化的滷香味道,那香味是隻有長江、運河邊的人用長江和運河的水才能滷製出來的香味。那晚年僅五十剛剛出頭的邵松林,一下地蒼老了許多,他再次回到了在秦巷古鎮東南角的鄉下的老祖屋內,摸索着點亮了存放有爺爺和父親靈位的那間屋子的燈油燈,“爹爹(吳州人稱爺爺叫爹爹)、老頭兒(吳州鄉下對父親的一種親切的叫法),對不起,松林沒有能夠將咱家的手藝傳承下去”,“對不起了,爹爹、老頭兒,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做鹽水板鴨和鹽水鵝了,還請你們諒解,松林不孝了”。
那晚的那壇滷水,順着河水奔騰的方向,到底流向了何方,又能夠流向多遠的地方,這隻有擁它入懷的河流知道。生活再次恢復了平靜,邵松林夫婦堅持着每天到生產隊上工掙着工分錢,爲了讓兒子在監獄裡好好表現,第一次探望兒子時就和他約定每三個月來看他一次。轉眼到一九八二年的深夏,這次探望邵松林給在監獄中的兒子帶去了三個好消息。第一個好消息是年產承包責任制的第一年,家裡分到的那三畝六分水稻地裡的水稻長勢比生產隊所有人家都好,估計能夠平均每畝達到800多斤,除去應繳公糧大部分都由自己來支配了,理想中的天天能夠吃上大米飯真的就實現了。這第二個喜事是妹妹邵君平參加今年的高考,被省農林大學錄取了,這不僅秦巷古鎮第一個女大學生,也是全鎮第一個大學生;第三就是二弟邵樹平上個月已經經人介紹說好了媳婦,女孩家是鄉下老家後面那個莊上的,姓劉,說起那女孩的名字時,邵林平特意將頭轉向和父親一道來看自己的二弟。見大哥這樣看着自己,二弟邵樹平忙向他解釋道“大哥,我只是先談着,放心,你不結婚我就一直談着,等你出來結婚後,我再結婚”。聽着弟弟說着那樣的傻話,邵林平是好氣又想笑,便逗着弟弟道,“你可要說話算數啊,我可是還得三年纔出去”。看着弟弟說話時那堅定中帶着玩皮的表情,邵松林將臉轉向了父親,“爸,我也要跟你們講個好消息”,又受裡面表揚了,從兒子的表情,邵松林估計到了幾分,因爲每次來看望兒子,他都講在監獄裡經常得到管教的表揚,“爸,這次可不僅是表揚的事情了,我可能今年過年就能夠出獄了”,“下個月,我就要調到出監教育區了”,聽到兒子快要出獄這樣的好消息,這幾年已經對所有事情不驚不喜的邵松林,這個時候還是用右拳狠狠地在自己的左掌心揣了幾下,被揣的生疼的左手的反應告訴邵松林,這不是在做夢,再說了,聽到這樣的消息,除了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情,那還有什麼比這樣的動作更合適的呢?邵松林還是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胡三龍被撈上來後,兒子被派出所民警帶走時,他也是這樣地狠狠地用右拳揣着自己的左掌,那是後悔和無助的一種宣泄。由驚喜轉而哭泣的邵松林,這時候又狠狠地拍了二兒子邵樹平的屁股,“你個臭小子,還是你哥疼你吧!”,“不要你再等三年了,回去就和你丈母孃商量商量,等你哥出來後就結婚”,“那可不行,我必須等大哥結婚後,我再結婚”。
從縣城到秦巷古鎮原本騎自行車帶人最少也得兩個小時的路,今天邵樹平帶着父親回來時,用了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就趕到家了,雖然累得滿頭大汗,渾身臭味,但那個心裡高興呀。邵林平被打壞的那塊“鐘山”牌手錶,換了一表蒙子,早已經戴到了邵樹平的手上,一路上他騎一段路就要看一下手錶,一個坡要看一下手錶,上個崗也要看一眼手錶,等到跳下車的時候,仍然做了擡腕看錶這個動作。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邵松林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二點多鐘了,一年中最熱的天氣就在幾天,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正是這個點。這個時候,鄉村人家理應是午休的時間,這個鐘點的午休絕大多數人家是不會爬到牀上睡的,鋪個晾席在堂屋睡的有之,取個蘆蓆到家門口、莊兩頭大樹底下睡的有之。勤快點的人家的婦女,這會是不可能安心地躺在那裡睡覺的,她們會戴上草帽來到稻田裡去拔水稻壟間的雜草的,這個時候拔草雖然熱了點,但拔上來的草立即就被太陽給曬枯了,也就沒有了再生的可能。對自己媳婦十分了解的邵松林,並沒有直接往家裡趕,而是在莊西頭就下了兒子騎着的自行車,直接往自己家三畝六分地中的莊西頭的那一畝四分地走去,他知道邵林平他媽這個點一定會在那裡拔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