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五十三回

卻說自從志新入宮唸書,那金喬覺又要每日裡上朝辦事,姒飛天越發百無聊賴起來,幸而還有水氏娘子一處伴着做些針黹,稍減閨中寂寞。

那戰天刃與酆玉材兩個,因爲借住在朋友家中,又有家眷在家,況且如今兩個孩子進宮,白日家中沒有男子,越發不好意思在金喬覺府上盤桓,兩個弟兄倒是樂意結伴在京城裡頭閒逛。

飛天雖然有那水氏娘子相伴,怎奈他原不是女兒身,原本做針黹也是爲了養活孩子謀個生計,如今家中不缺銀子,每日裡做半日這個,倒有些不耐煩的,姐妹兩個就只是扳着指頭數日子,只等兩個孩子回來。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果然到了十五日,宮裡派了車輛,將志新和白羽兩個送了回來,飛天自然歡喜無限,只因家中爺們兒不在,與水氏兩個接了孩子進門,命琉璃出去打發了宮中來人。

飛天見兩個孩子都有些不熨帖的神色,因問道:“怎麼,難道在宮裡住的不習慣麼?”白羽聽見問他,連忙搖頭道:“宮裡都是錦衣玉食的,哪有不妥帖的地方呢。”

志新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道:“再好的東西,不是我的,白給我也不要!”說的白羽臉上一紅,扯着他的衣袂道:“好兄弟,那是人家的好意,況且又是你家貴親,怎麼好這樣說,教姨娘面上如何過得去……”

飛天聽了兩個孩子對話,心中知道只怕是在宮裡受了委屈,因關切問道:“怎麼,難道宮裡有人欺負你們不成?”

志新聞言,只怕母親擔心,抿著脣不肯說了。白羽見志新不說,自己也不好提起來的,也是低了頭不言語了。

水嫣柔見兩個孩子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也是着急,她素日又是個潑辣的性子,不耐煩道:“我的小祖宗們,怎麼,宮裡有人敢欺負你們不成?你也不用說了,原是個伴讀,欺負了也就欺負了,如今志新是天潢貴胄,怎麼也有人敢給他受委屈呢”

飛天聽了也是點點頭道:“姨娘問你話,怎麼不知道回答的,難道宮裡有你皇祖母坐鎮,還有人敢欺負你們兄弟二人不成?”

志新聽見母親問他,待要說時,眼圈兒又紅了,那一股天生的牛心左性犯起病來,只管咬着脣邊不說。白羽在旁見了十分心疼,因上前來對飛天說道:

“姨娘別說他了,志新心裡也不好受,本來我們是安排在南書房裡好生唸書的,那小琴相公對志新很是恭敬和藹,旁人又不知我們是什麼來頭,也算是相安無事。

誰知不知是哪個多事的,就打聽出來志新是駙馬都尉府上來念書的子弟,都紛紛背地裡嚼舌頭,說……”說到此處臉上一紅,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飛天聽了越發着急,待要問他,但聽得志新急了道:“誰要你多嘴的!這樣事情怎麼好對母親說……”

飛天見志新如今端起主子的款兒來教訓白羽,只怕水嫣柔臉上不好看,當下雖然憐惜孩兒,少不得打了他兩下道:“怎麼在你姨娘面前這樣放肆起來,倒欺負你兄弟!”

志新見母親不肯回護自己,雖然要強,到底是小孩子家心性,那眼淚就止不住滾了下來,只管低了頭不肯說。

倒是水氏見了,心中老大不忍,上來打圓場道:“如今孩子們好容易來家一趟,還沒吃上滾湯滾菜的,就這樣說他,好可憐見的,況且我們白羽原本就是你家哥兒的伴讀,妹子你可別見外,倒委屈了孩子。”

一面推了推白羽說道:“如今哥兒不說,你這小廝兒還不快說,省得你姨娘和我心裡着急。”

白羽聽見娘這樣問他,又見志新哭着不言語了,方纔試探着說道:“他們那些親王郡王的子嗣聽見我和志新是駙馬都尉府上出來的,就問志新的母親是哪一位公主,封號又是什麼,我們答不上來,他們就說我們來歷不明,是外頭送進來依附上學的,不是正經親戚,不肯跟我們盤桓……

孩兒倒沒什麼,只是志新他素來心高氣傲,聽見別人說他,心裡就不熨帖,出手沒有分寸,打傷了一個孩子,聽太醫說骨頭也折了,擡回家去咿咿呀呀的哭了好幾日才睡着,他家大人不依,找到宮裡來,告到太后娘娘面前,誰知娘娘不但不說他們家欺負人,反而責罰我跪了一半日……”說到此處也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水嫣柔自是心疼兒子,聽見這話,也顧不得飛天的面子了,因問道:“這倒奇了,爲什麼別人打架卻只叫你跪着……”白羽聽了搖了搖頭道:“娘不知道,這是宮裡的規矩,只因在南書房裡,多半都是天潢貴胄在此處唸書,不知道哪個來日有緣登基坐殿做了皇帝,所以師父也不能胡亂罰跪的,只得是哪一位皇子皇孫的犯了錯,就叫他的伴讀替着跪一跪……”

飛天聽到此處,秀眉微蹙道:“宮裡的規矩也是忒不近人情了,這麼小的孩子,能分出什麼高低貴賤來,若是這樣管教孩子,來日大了,還不一定如何驕縱呢,這地方不好,好好的孩子送進去,多半也是要學壞了的。”

那水嫣柔雖然也是心疼孩子,只是又捨不得這個晉身之機,也怕飛天此番衝動,倒與他親生母親之間起了齟齬,反而柔聲勸道:

“這皇家的規矩原是這樣的,若是跟平頭老百姓一樣了,那成個什麼體統呢,況且不過就是意思意思罰跪罷了,又沒出什麼大事,要我說不如算了,明兒再去學堂時,叫白羽好生給那家的孩子陪個不是,小孩子哪有隔夜仇呢……”

飛天尚且來不及答話,卻聽志新說道:“姨娘,不是這麼說,白羽此番吃了大虧的,跪了足足有多半日,後來人也昏倒了,還是侄兒求着人偷偷去請了太醫來瞧,他原本身子就生得嬌弱,幾次三番下來,只怕要有損了根本的!”

水氏聽了這話,心如刀絞一般,伸手將白羽摟在懷裡哭道:“好孩子,都是娘名利心太重,把你送到那不得見人的地方去受苦,明兒咱們不去了。”白羽在宮裡受了這幾日的委屈,如今聽見孃親疼他,也是止不住哭了起來。

正鬧着,忽見外頭攜手攬腕的進來兩個人,正是金喬覺與戰天刃兩個,進的房來倒是唬了一跳道:“方纔在門首處聽見金福兒說孩子們回來,原本還以爲你們都在一處說說笑笑的正高興,怎麼好端端的倒哭起來了?”

那水氏雖然原本出身好些,也不過鄉紳家中小家碧玉,原沒見過大世面,如今孩子給人平白欺負了,到底沒城府,繃不住,也顧不得金喬覺夫婦在此,撲入丈夫懷裡哭道:

“如今兒子給人欺負了,你管是不管?”說着,哭哭啼啼說了半日,方纔說清楚了志新和白羽兩個在宮中遭遇。

那戰天刃聽了這話,十分憐愛地拍了拍白羽的頭,一面蹙眉道:“這事你叫我怎麼管呢?當日我原說不送去的,是你指望着孩子將來有個好出身,在我跟前兒一力攛掇成了,如今孩子進去受了委屈,你指望我替他出頭,只怕也不中用……

人家南書房裡都是什麼人物?前兒朱雀大街上拜訪的那位舊街坊,聽見咱們家孩子做了伴讀,還羨慕的不得了,因說現在哪一家小親王郡王家裡的伴讀不是一品大員家裡的大公子,如今咱們家小門小戶的,能謀上這個差事也是託我兄弟和大妹妹的福,你叫我找那些混賬小廝兒算賬去?只怕還不曾近身,就給人家豪奴活活打死了呢。”

那水氏聽見丈夫不肯出頭,因委委屈屈說道:“咱們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麼,若是你不敢出頭也罷了,就把孩子接回來怎的,又不是賣身到宮裡頭去當奴才的,要我說,左右家裡的房屋地契都還在,京城又不是那麼好混的,咱們還回鄉下種田,平平安安的比什麼不強。”

水氏這話雖然有些對丈夫負氣,倒叫姒飛天臉上有些下不來的,又不知如何答話,面上就先緋紅了,金喬覺見了,因冷笑一聲道:

“大哥是個省事的,兄弟還在年輕氣盛,如今孩兒給人平白欺負了,我卻不願意吃這個啞巴虧。”說着,因來在志新身邊問道:“好孩子,你對我說,是誰無故欺負你們兩個,爲父自有辦法爲你們討回公道來。”

志新見爹爹給自己撐腰,少年心性兒也不十分害怕,因說道:“是襄陽郡王之子。”金喬覺聞言冷笑一聲道:“我倒是誰,原來是他,這人原是個勢利小人,朝廷之上也是欺軟怕硬隨風倒的主兒,誰知卻養了個敢叫板的好兒子,明兒朝堂之上,我問他幾句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