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嫣柔笑談誑語,金喬覺信以爲真
那水氏娘子聽了,噗嗤一笑道,“想是你們男人家不知從何說起,這也罷了,不如我且問你,你一句一句細細回答明白可使得麼,”
金喬覺聞言點頭笑道,“如此最好。”那水氏娘子朱脣未啓,倒先把臉緋紅了,因將手絹兒掩在脣邊偷笑了幾聲道,“你們是從何時有的交情呢。”
金喬覺聞言連忙搖頭道,“不敢攀交情,只是早點曾經交割過一件事,所以認得,這事嫂子也知道,原不用兄弟多說。”
水氏娘子聞言,便知他所指乃是志新因與人爭執,將大戶人家的豪奴打成重傷,給人拘到當官的事,因點頭笑道:“這件事我聽我們當家的說過,只是那時你心裡就存了念頭不成?”
金喬覺聞言臉上一紅道:“只因見那姒家娘子從容應對,不卑不亢進退有度,又聽聞她一心守節撫養遺腹孩兒,心中敬慕她是個多情節烈的女子,便多有留心,在這件官司上幫襯了一把。”
水氏娘子笑道:“兄弟有心了,那姒家娘子往日雖然深居簡出不與人來往的,卻是個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脾氣,只因當日投身倒這裡,是我們當家的幫襯着賃了房屋地畝,我教了她一些女紅針黹,是以才與我家十分親厚,並不避諱。只是……”
說到此處,因掩口一笑,把那金喬覺看了兩眼道:“兄弟生得這般人品,說句不和身份的話,便是我們閨中女子見了,也覺得是個俊品人物,怎的在容貌上卻不挑剔,是個賢賢易色的君子麼,又或者,你們的交情到了,她曾經對你露過金面?”
金喬覺聞言,神色有些尷尬道:“嫂子這話說差了,我與姒家娘子男女大防,平日雖然偶有瓜葛盤桓,也是我在外間她在內間,中間隔着簾子,她家小官人也在的時候方能對談幾句,賞我一杯茶吃也就罷了,如何曾經見過娘子的金面。”
那水氏娘子聽聞此言,心中倒是着實敬佩這金喬覺,便知他是個看重人品不重美色之人,與那姒家娘子廝配了,倒真是金童玉女一般的人物。因噗嗤一笑道:“這也罷了,論理閨閣之事我卻不好散佈出來,只是今兒話說到這個份上,當嫂子的也少不得提點你兩句,你道這姒家娘子爲何總以輕紗遮面?”
金喬覺聽見問他,因蹙眉尋思了一陣道:“想是她少年守寡,唯恐拋頭露面招惹是非,因此將金面遮掩了,爲的是遠離紅塵紛擾麼?”
水氏娘子聞言噗嗤一笑道:“就算她是個嫠女,此處不過尋常鄉里,又不是大戶人家千金萬金的小姐,何至於做這輕狂的樣子反招人意欲一探究竟呢?況且當日她年紀小,如今守了十幾年,也是快滿三十的人了,爲什麼還不將面紗除去,這些你可有細細想過?”
金喬覺聞言也覺得有些疑惑,因蹙眉問道:“喬覺愚駑,還請嫂子開示。”那水嫣柔噗嗤一笑道:“只因當日她剛一過門兒,圓了房就死了男人,她家裡大伯子小叔子厲害,說她是個掃把星,將她趕打出來送回孃家不要了。誰知在孃家等着改聘的時候,倒發覺自己金風玉露一相逢,便懷了先夫的孩兒,家裡人因想把閨女再聘出去,非逼着她打掉腹中孩兒。”
金喬覺聞言面有不平之色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逼迫親女失節再嫁,當真沒有王法。”那水氏娘子聞言隱忍住笑意,故作哀傷道:“可不是麼,將這姒家娘子逼得沒法,爲了保住先夫的孩兒,又不能尋死上吊的,因趁着夜深人靜之時,用閨中做針線的剪子,將自己如花似玉的臉蛋兒都刮花了,等早間僕婦侍女發現的時候早已遲了,她家中哭鬧了一場,也只得罷了。”
金喬覺聞言,心中又是忿恨又是憐惜,忿恨的是那姒飛天的孃家恁般逼迫不通情理,憐惜的是飛天爲了保住清譽,不惜自毀容貌,因也顧不得水氏娘子在前,因脫口而出道:“倒真是一位節烈的賢妻……”
那水氏娘子見他未及得了回信便急着改口,因噗嗤一笑道:“這是怎麼說?恁般心急倒改了稱呼呢。”金喬覺聞言方知自己失言,因臉上一紅道:“嫂子莫要取笑,原是我心中敬重憐惜她這般人品,一時糊塗唐突了姒家娘子,還請大嫂不要見責。”
書中暗表,原來當日姒飛天最初投身東村之時,水氏娘子曾經見過幾次他的絕色面容,此番編個故事,不過意欲替她妹子試探一番這金喬覺的人品,但見他是個賢賢易色,重情重義的男兒,當下也替自家妹子歡喜,便打定主意,意欲做成此事,教他二人成就一對金童玉女的勾當,也是一件行善積德的好事。
那金喬覺見水氏娘子也不說話,只是看着他笑,倒把自己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因低頭不語,卻不知如何搭話,那水氏娘子見了金喬覺有些尷尬,方知自己一時淘氣失態,因笑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那姒娘子是個正經女兒,在她跟前說話辦事,是一點兒錯不得的,我們娘們兒偶爾在內室多說了幾句玩笑話,她卻不管你臉上下不下得來,一跺腳就走了也是常有的。”
金喬覺聞言賠笑道:“她自持嫠女身份,不肯多與一般婦人玩笑,還請嫂子切莫見怪纔是。”水氏聞言“哎喲”了一聲笑道:“人還沒過門兒,就這麼護短的,叫我瞧不上,若是將來成了親,豈不是要做了姒家娘子的裙下之臣,你眼裡還能有誰?”
金喬覺聞言,但覺水氏娘子心中看待此事十成準了八成,雖然尚且不知姒家娘子的意思,只是如今義嫂願意襄助自己,心中甚喜,因賠笑道:“若能完聚,自當厚報嫂夫人恩德。”
水氏娘子見他會說話,嗔了句“就數你嘴甜”,因見天色不早,戰天刃今早進城之時囑咐過水氏留飯,自己定然回來等語,因虛留金喬覺道:“今兒說定了此事,若是將來姒家娘子肯賞我臉面應允了這門婚事,她也算是我的金蘭姐妹,你又是我當家的兄弟,咱們兩家倒也是親上做親,不如今兒先別急着回去,等你哥哥回來,我下廚整治一桌酒菜,咱們吃兩杯何妨?”
金喬覺聞言便知天色已晚,着實不好叨擾,因連忙起身告辭道:“如今時機尚早,總要煩請嫂夫人好歹替兄弟留心,我見那姒家娘子最是端莊自持的,恐怕沒有三顧茅廬功夫,絕難辦成此事。”
水氏娘子聞言笑道:“這你卻要放心,說句不怕遭報應的話,論理我做姊姊的,原不該挑唆我這妹子失節再嫁,只是一來,姒娘子守節十幾年,如今已經花信之年,即便再嫁,坊間也不好流傳什麼不堪的閒話了,二來她家小官人漸漸大了,將來考學進學,拜見業師,進京趕考都有許多使銀子的地方,雖然姒家娘子繡工出衆,做得一手好針線,只是她家裡小官人恁般聰慧,若真是進了學,只怕這點兒手工銀子卻也打點不得,家裡沒個頂樑柱,單靠我們一家幫襯,卻也是支應不開的。”
金喬覺聞言起身再拜道:“姒家娘子運交華蓋,得蒙大哥大嫂兩位高鄰仗義襄助,喬覺在此替她多謝兄嫂的厚意。”水氏娘子連忙起身還禮福了兩福道:“這是怎麼說?往後不承望做了自家弟兄,倒跟奴見外起來了。”
金喬覺又再三再四煩請了水氏娘子一回,兩人商議已畢,金喬覺方告辭出來,打馬依舊回到鎮上寓所不提。
一宿無話,次日天明,卻說姒飛天因與孩兒表明心跡,坦言自己並不打算下嫁給金喬覺,不過是因往日同門情份,纔對他另眼相看,誰知志新從小聽聞母親多有提起這位師伯,又是絕口不提自己生父之事,少年心性多有孺慕之情。
如今聽聞金喬覺便是自己的師伯,卻又有些願意母親下嫁給他,只是這話若是母親不問,自己一個男童卻是不好提出來的,況且他跟着酆玉材酆大先生唸了幾年子曰詩云,心中倒也十分敬慕母親守節品行,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姒飛天因向孩兒說明心意,次日無事,絕早起來做得了早飯,只因昨日白羽給了志新一個雞子兒,自己便也早起去雞窩裡摸出四個,在蒸籠上蒸得了,因打發了志新吃了兩個,將剩下的用手帕包了給他揣在懷內笑道:“給白羽帶着路上吃。”
志新聞言點頭笑道:“白羽最古靈精怪的,明知道每次用一個雞子兒就能換咱們家兩個,還是總讓他娘給我帶一份。”
飛天聞言噗嗤一笑,佯作不悅道:“少混說,要不是你叔叔嬸子幫襯着,咱們母子還不一定落到什麼田地呢,白羽心裡有你,才總給你帶東西吃,咱們有了好的,自然也要想着人家。”